阿諾德拿過藥瓶, 剔透幹淨的藥瓶在明亮的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他托著藥瓶扔了扔,最後一把接住,放回桌子上:“我不能幫你。”


    “林絕, 我不能看著你自尋死路。”


    他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指著林絕:“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 這才多久, 你已經把自己的身體透支成這樣了;三個月前, 你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我就不該心軟,我就不該答應!那時候你的情況還沒有這麽危險, 如果你不吃這破藥, 即使隻是順其自然, 你也不過是源能等級下降,命卻是能保住的,可你看看,你看看現在你的臉色,你這是在玩命啊!”


    林絕抿了抿唇,抬眼看他:“阿諾德…”


    “你別說了,我是不會答應的。”


    阿諾德指著那藥瓶:“我研究了這玩意兒十年,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源能副作用,你現在看著還能吃能喝活蹦亂跳,好像最多隻是基因紊亂,沒什麽大事兒,但是實際你已經處在一個相當危險的階段了,你體內的源能已經在一次又一次的淺爆發、壓製、再一次淺爆發、壓製中循環往複,源能副作用已經被積累到了一個闕值,也許下一刻一個微小的突來的刺激,就會直接導致你源能崩潰,崩潰你明白嗎?!林絕!你他媽會死啊!”


    林絕緊緊抿著唇,半響才沙啞說:“我沒有辦法,阿諾德,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司令死了,整個卡特家族被滅族,西南軍區高層勢力被大洗牌,我回來的太晚了,我沒能幫上司令,我沒能保下司令的孩子,我甚至沒能保下卡特家任何一絲血脈。”


    想到驚聞噩耗的那一天發生的一切,林絕眼睛都慢慢變得猩紅,他用力抓緊不知何時開始輕顫的手腕,指甲深深陷進肉裏,好半響,才勉強恢複理智。


    他深吸一口氣:“我現在能做的,隻有保下我的兄弟們,保下我的部下們,隻有我還是林少將,隻有我還擁有著讓軍部高層都驚豔側目的天賦和實力,隻有我能在中央總司令眼裏掛上號,我才有這個資格,那些人才會礙於皇帝陛下與總司令的麵子,不敢趕盡殺絕。”


    “你這根本不是長久辦法。”


    阿諾德皺眉:“你已經被召回帝都星了,那麽多雙眼睛盯著,你根本瞞不下去。”


    林絕已經平靜下來,他說:“能瞞到什麽時候就瞞到什麽時候,哪怕是飲鳩止渴,走到了今天,我也隻能走下去。”


    阿諾德被他的執拗氣的要死,暴躁的踹一腳旁邊椅子:“林絕!我說那麽多你都當耳旁風是不是?!”


    “阿諾德,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也非常感謝。”


    林絕慢慢站起來,他拿回桌子上的小藥瓶,把椅背上的軍裝外套搭在手臂上,靜靜看著阿諾德半響,突然微微一笑:“繼續做你的實驗吧,我走了,等下次我找到了新的生物材料,再來找你喝酒。”


    “林絕!你有病啊!我看你就是想氣死我!”


    阿諾德一看林絕這態度就知道他回去肯定還要繼續吃那抑製藥,他指著林絕氣的說不出話,眼見著林絕笑了笑轉身就要走,他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等一下,林絕你給我等一下!”


    林絕頭也不會地往外走:“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有事兒急著走,下次再聊吧。”


    這次是他昏了頭,他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卻不代表他的朋友也會眼睜睜看著他這麽做,他自己的選擇自己承擔就算了,怎麽能拖累朋友為他改良藥劑、因為親手送他上絕路而將來為之愧疚悔恨?


    林絕打定主意不再拖累別人,步伐更是加快,阿諾德大吼一聲:“林絕你站住,我有法子,我想到法子了!”


    林絕一愣,這次倒是站定了,轉過身看他:“如果你是要安慰我,那大可不必,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


    阿諾德翻了個白眼:“你想的美,誰安慰你。”


    林絕聞言,不免露出驚異的神色,他欣喜說:“難道你的研究有了進展?你把治療藥研究出來了?”


    阿諾德一時沒有說話,他盯著林絕好一會兒,突然雙手插兜煩躁地在辦公室裏來回轉圈。


    “你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


    阿諾德很糾結。


    解決方法當然是有的,蒂安那個開了掛的凶殘女人就在隔壁杵著呢,但是一方麵這個解藥連材料帶投資都是蒂安貢獻的,作為研究員他也是簽了保密協議的,在成品發布之前絕不能泄露消息,這麽多年他堅守的職業道德不是說說,如果壞了名聲以後就沒臉就在這行幹下去了。


    況且,即使不論職業道德,蒂安公主那個女人可不是個善茬兒,林絕這麽大的把柄送到她手上,按照她吸血鬼似的作風,那林絕不得把後半輩子都賣給她啊?不得連骨頭茬子都被她碾碎了榨出渣來。


    阿諾德忍不住又看了看林絕,林絕有些不解:“怎麽了?”


    阿諾德頭疼。


    認識這麽久,他深知林絕這個人和他自己的桀驁、和克裏斯的圓潤都不一樣,林絕是個真正根正苗紅的正派軍人,處事也完全是軍人的硬朗鐵血作風,不逢迎不違心,也堅決不摻和那些勢力間的詭譎暗湧,要不然以他的實力與赫赫戰功,也不至於到今天還隻是個邊境少將,被作為上層博弈的犧牲品強製回帝都述職。


    這一次調遣,名為述職,實際就是削職,若不是看在他在邊境軍的威望上,上麵也有人看重他才華願意下點心思保他,隻憑他與卡特家族的關係,他現在的境況隻會更艱難。


    阿諾德不知道,如果蒂安公主以救命之恩強迫他做什麽有違他底線的事兒來,他會不會幹脆破罐子破摔地求死了。


    阿諾德腦子亂糟糟一片,他直覺這樣做未來後患無窮,但是再怎樣,也不能在明知有生路的時候,還眼看著朋友去死啊。


    算了,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先救林絕的命!


    阿諾德咬咬牙,心裏有了決斷,抬起頭對林絕說:“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林絕看著阿諾德一把扯下身上髒兮兮的實驗服和手套,換了個件幹淨的白大褂,一臉視死如歸拉開門,大步往外走去,遠遠有聲音從走廊傳來:“來啊,快跟上!”


    林絕茫然地站了一會兒,也邁開步子跟上。


    阿諾德帶著林絕在迷宮似的實驗大樓裏轉來轉去,最後走到頂層轉角的一間大實驗室門前。


    林絕突然頓住,他低下頭,看見軍靴下踩著一道長長的血痕,一直延伸進門裏,再一看緊閉的大門和牆上也有大片大片凝固的血跡,還有淩亂的利器切割的痕跡…林絕甚至還看見了幾個血淋淋的血手印。


    林絕:“…”


    不知為什麽,總覺得自己好像誤入某凶殺現場,還是凶手異常殘暴的那種。


    “到了,我有幾句話,得提前和你說好。”


    阿諾德轉過身,嚴肅地看著林絕。


    “裏麵的人,是個殘暴的女變態,貪婪狡詐,殺人如麻,坑死人連眼睛都不帶眨。”


    阿諾德以過來人的口吻,語重心長地說:“一會兒你都聽我的,我來說,她如果和你說話,你就隻當自己又啞又聾,聽不見也不會說話,千萬別和她說話,切記,你一和她說話就會被帶坑裏,死也爬不出…等一下,你別動!”


    阿諾德突然往前兩步,林絕不自覺退了一步,被他喝止又不明所以地站住。


    然後他就看見阿諾德一臉嚴肅地伸出手,精準地抖掉他肩膀上細微的灰塵,又把他的領口擺成一個對稱完美的v字,最後強行把他肩章領徽和帽徽上的金色徽章都擦了一遍,確保它們像剛出廠時那樣金光閃閃,在明亮的燈光下熠熠生輝。


    這一切結束之後,阿諾德才退後兩步,上下打量他,滿意點點頭:“現在就好多了。”


    林絕:“…”


    他壓了壓帽簷,遲疑片刻,含蓄地問:“你最近是不是拿自己做實驗了?藥效這麽大嗎?”


    阿諾德不上當,冷笑:“你才吃錯藥了,我是為你好,那女人又好色又花心,你打扮的好看點,她看著高興,一個心軟,就救你了。”


    “…”林絕忍不住失笑:“你怎麽說的跟我要去賣身似的。”


    阿諾德心想你要是隻用賣個身那就好了,他憐憫地看一眼這位對社會的殘酷一無所知的可憐少將,搖了搖頭,壓住旁邊的開關,深深吸一口氣,狠狠按了下去。


    伴隨著氣閥被衝開的警報聲,明亮的燈光順著敞開的大門打出來,林絕不覺眯了眯眼,耳邊盡是或尖銳或低沉的嘶鳴,模糊的視野中隱約是一片大大小小的黑色物體,其中最高大的影子上麵,好像還立著一道修長的屬於女人的身影。


    但他還沒來得及多想,耳邊驟然響起阿諾德淒厲的慘叫:“你幹什麽——你個牲口!你對我的女王親衛幹了什麽——”


    林絕這麽多年都沒聽過阿諾德這麽失態的聲音,說是悲痛欲絕都不為過,他的耳膜嗡嗡作響,強撐著睜開眼,瞬間愕然。


    隻見本該諾大空曠的實驗室裏,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實驗艙,一個個透明的方盒子裏是一頭頭形態各異的蟲族,它們就像是被疊起來的拚圖那樣挨挨擠擠著,林絕甚至看見有四頭飛蟻被疊羅漢似的疊在一起,歪歪斜斜地直杵到天花板上,飛蟻在裏麵不安地掙紮晃動,四個實驗艙也在那兒搖搖欲墜,嘎吱嘎吱的聲音聽著讓人心尖直顫。


    但是更讓他震驚的卻是在實驗室中央那一頭巨大的女王親衛。


    這隻珍貴的高等蟲族還是他親手在戰場上捉到送給阿諾德的,他還記得當初它在荒漠中耀武揚威的樣子,高大,威猛,凶戾而暴躁,一身黑色堅硬的甲殼,比刀鋒更尖銳的爪子和長鉗,冰冷傲慢的無機質眼睛,仿佛一頭洪荒怪獸,充滿著殺戮機器一般讓人膽寒的嗜血欲望。


    但是現在…


    “啊——”


    阿諾德撕心裂肺地慘叫著,踩著一地血汙甲殼和腥臭的髒器碎片撲到實驗艙上,隔著透明的鋼璃看著裏麵那頭八爪朝天躺屍在地,全身僵硬隻有偶爾爪子抽搐一下表示自己還沒死的粉紅色不知名生物。


    他雙手發顫,眼前發黑,強撐著最後一線理智指著裏麵的粉色生物:“這是什麽?這他媽是什麽?!我的女王親衛呢?”


    “這就是你的女王親衛啊。”


    蹲在旁邊一座困著工蜂蟲族的透明實驗艙上的祁琅叼著棒棒糖,哼著小調手上拿著光屏正在快速記錄著什麽,聽見阿諾德的話,隨口說:“你瞧你,人家脫了層馬甲你就不認識人家了,還說多麽多麽愛人家,嗬,虛偽的男人,你隻是愛它的身體而已。”


    “…”阿諾德呆呆看著它:“脫了層馬甲…”


    “對啊。”祁琅美滋滋說:“我特意找的你原來做的藥劑摻雜著用的,褪殼褪的比脫毛還幹淨,還不傷身,你看,它現在粉粉嫩嫩的,皮薄肉連皮都沒了,軟軟的,糯糯的,肉嘟嘟的,多可愛啊。”


    林絕默不作聲走過來,深深打量那女王親衛蟲族一會兒,肯定說:“傷身,它快死了。”


    “這怎麽會呢,一定是你們看錯了。”


    祁琅眼神飄忽了一下,一本正經地解釋:“你們是來晚了,它剛才還好的很呢,蹦迪似的在裏麵跳啊跳,一定是看自己變好看了高興的不行,一蹦好幾米高,茲哇亂叫,還一直亢奮地撞艙門,那個興奮勁兒哦簡直別提了,我看著都欣慰;可能就是剛才太激動了,現在累了,正閉目養神歇一會兒,不信你們再等等,再等個把小時的,它又能活蹦亂跳了。”


    阿諾德踉蹌兩步,隻覺得一口老血堵在心口,眼前發昏搖搖晃晃幾乎就要撅過去,林絕連忙扶住他,看了看那蟲子,又看著祁琅,艱難遲疑說:“再等個把小時,它就涼透了。”


    “真的嗎。”


    祁琅麵露愕然,就在林絕以為她要驚慌叫人給蟲子治療的時候,她反手就從腰間摸出來幾把刀叉,舔舔嘴唇,閃閃亮的眼神期待:“那就不等涼了,我覺得趁熱吃比較好,要不然咱們現在就動手,聽說新鮮淌血的那種味道最佳,幸好我早有準備…兄弟你吃嗎?我多帶了刀叉可以分你一份兒。”


    “…”林絕勉強一笑:“不用,謝謝殿下。”


    “噯噯別客氣,見者有份。”


    祁琅磨著刀叉寒光爍爍,跟流氓看見小美人似的垂涎地在蟲子那粉紅紅的誘人酮體上流連:“不是我跟你吹,不愧是高等蟲族,我拆了這麽多蟲子,就這隻肉最嫩,哎呦你瞧這肉的紋理、這色澤、這泛著光的小油脂,到時候裹上麵包糠在油鍋裏炸一炸,隔壁的小孩兒都要饞——”


    “啊——你苟日的不是人!我和你拚了——”


    阿諾德驟然一顫,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屈辱,仿佛一隻炸毛的火雞氣勢洶洶就朝著祁琅所踩的實驗艙衝過去,祁琅看著他撲過來,頓時麵露驚恐:“噯,別,別過來——”


    “你現在知道怕了!”


    阿諾德暴躁咆哮著:“你個牲口在我實驗室這些天毀了多少東西了?!你占我的實驗室,改裝我的實驗藥劑,玩我的實驗品,現在還要吃我的親衛!你怎麽不幹脆炸了我的樓啊!你怎麽不上天啊!我跟你說咱們今天沒完你別以為你站的高我就收拾不了你我和你拚——”


    阿諾德狠狠一腳踹在工蜂所在的實驗艙上,本以為能晃悠的讓祁琅掉下來,但是他很快震驚地發現自己的腿生生穿過實驗艙鋼璃本該在的位置,徑自踹過空氣狠狠踹在工蜂的一隻爪子上。


    阿諾德愣住了。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剛才祁琅不是站在實驗艙上嗎?難道她直接踩在工蜂頭上嗎?難道工蜂是死的嗎?那殘暴的蟲族怎麽可能就任她踩著呢…


    阿諾德大腦一片空白,他眼睜睜看著踹到的那高大強壯的工蜂身體狠狠一顫,就仿佛被開啟了某個機關,那一身甲殼血肉和堅硬的骨架像拚裝機器人的零件劈裏啪啦往下墜。


    林絕隻聽見驟然一聲轟響,眼前高大的工蜂標本轟然坍塌,二話沒說幹脆利落就把阿諾德給埋了。


    林絕:“…”


    阿諾德:“…”


    “我都說過別過來,你不聽。”


    一片寂靜的煙塵中,不知何時已經跳到另一頭工蜂標本上蹲著的祁琅又從兜裏摸出來一根糖塞進嘴裏,鼓著腮幫子長歎一口氣,很是埋怨:“你個冒失鬼,我花了好幾個小時才重新把骨架甲殼都搭好的,你看,是不是跟真的一樣,栩栩如生,美輪美奐,我還指望著拿出去賣錢呢,就被你給撞塌了…算了算了,看在大家是朋友的份上,湊合賠個五百萬,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阿諾德:“……”


    “——林絕!扶我起來!扶我起來!”


    片刻的死寂後,驟然爆出阿諾德撕心裂肺的大吼:“扶我起來——我要和這苟日的拚了!!!”


    第二十八章


    林絕站在那裏, 左右為難。


    他一時鬧不清楚這倆人到底是鬧著玩呢, 還是真的要同歸於盡——畢竟阿諾德看起來真的要炸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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