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愣愣地看著他,也哭了。嘴上沾滿了淚水,和著那自已眼中流出的淚水,布滿了整個世界。


    許仙已經有些不能自製了,看著桌上的錫杖和鐵缽,道,“你隻笑世人放不下那功名利祿,你卻放得下這佛名嗎?你卻放不下這功德嗎?”說著起身把那桌上的香爐捧起擲在地上,那瓷爐頓時碎了。又把那鐵缽拂下地去,把那錫杖抓過來,狠狠地扔向門邊,打在門柱上,復掉在地上,叮噹作響,再看,已摔折了一個錫環。那門外的僧人聽得這大動勁,都圍在方丈外,卻不敢進來。等得法明推開門來,那地上瓷片、香灰、斷香一地,鐵缽滾在一邊,錫杖折了一環。見法海與許仙的舉止神態,法明已明白了一半。


    法明跪在地上拾起錫杖並那斷環,如同抱著個嬰孩,對許仙怒道,“師父遺物,竟被你毀了。”竟捧著哭起來,又對門外僧人道,“與我把許仙拿下。”幾個僧人進來要拿許仙。


    法海卻對他們擺擺手,那幾個僧人不知該聽誰的,隻立在當地,不敢妄動。


    法海輕輕說,“師父傳我的是禪門心法,卻不是這勞什子。錫杖十二環,環環扣杖心。錫環不斷除,如何自在行——該斷時必當斷。你們都出去吧,我還有話與許施主說。”


    法明隻好把錫杖和鐵缽重新放在桌上,這才與眾人掩門而去。又叫走了那些在門前聽喚的僧人。


    許久,法海道,“是該放下的時候了——你走吧。”


    許仙淚容滿麵地看著他,“那你呢。”


    “僧人有僧人的去處,你有你的去處。”


    “你仍放不下佛名功德嗎?”


    法海淡淡道,“僧人不知有什麽佛名,什麽功德?借問一句,你還放不下情愛嗎?”


    許仙聽得急了,“不,我不是放不下情愛,我隻是放不下這份情義。”


    “那又有什麽分別呢?”


    “有。”許仙強道,“我原是為你而生。如果白燕子不願離去,那黑燕子也願意和他一起守著這個巢——我願隨你出家。”說著,跪在法海麵前,頭重重地叩在當地。


    “你有你自己的巢。”法海道。


    “不,”許仙抬起頭來,堅定地說,“黑燕子再也不會偷懶了,也要和他一起築個大巢——我願出家。”說著又重重地叩下去。


    法海也不理他,隻輕輕走了出去。到那石洞中坐了一夜。許仙也無法,隻在方丈裏跪了一宿。法明叫人進來收拾房間,也不理他。


    第二日,法海宣講《金剛經》,講著那“性空”的話頭。許仙隻與旁人一般在下麵聽著。講完經後,法海又與那刺史選著的幾十個孩童剃度。法海自上壇到剃度並不曾把眼來正看許仙一看。許仙看得,心上好不傷心。便於人群中大叫,“法海,我願出家。”


    許仙過來跪在那些孩童邊上。法海放下剃刀,走過來,“你塵緣未了,六根未淨。”法明持著戒棍在一旁,道,“禪師已說得明白,快走快走,若不走時,不說吃我的戒棍,便要告你滋擾佛堂的罪。”法明不過是嚇唬於他——從來戒棍隻打僧人,不打香客的。


    許仙哪裏肯走,法明要叫人拖他下去,法海示意不用。隻自顧自地與那些孩童剃度,賜與僧名法號。隻等到人皆走散,許仙仍跪在法堂之上,也無人來理他。


    隻等得晚課鍾起,僧人們進來做晚禱,法明厲聲喝道,“卻怎麽還不走?”


    許仙悶了半日,心中翻江倒海,把那些自與法海初識到而今的事一一想過,隻覺再無掛念,一心是要伴著法海的了。見著法海進來,也不管眾僧都在,便抱著他的腳哭道,“我要出家,我隻要隨在你左右,與你做個韋陀護法便是,是再不敢起那邪意淫念的了。”


    法海知道他的性情,隻道越說越不管用,所以不去搭理,隻由他抱著腳,安排眾僧晚課。那法明見如此不是個法,又知他和法海的一些事情,不好重責,便忍了性子說,“你家中還有妻室,出得什麽家來?若是孤苦一人,還有個理說。”


    許仙聽得如此,手鬆下來,見法海終是不肯理他,便悻悻地拖著腳出了寺門,隻在院牆外過了一宿,第二日隨渡船過江去了。


    [第七章]第一節


    [回目名:]酒肆中青兒撒潑,端陽日許仙下毒


    許仙細想著法明的話,又想著法海不理他的理由,無非是家中有妻。於是益發地把白三娘當了絆腳石,做了車前蹬,再不肯給她一個好臉色。


    那青兒原來就不喜歡許仙,道他百無一用,又是那憨實無趣的。隻因為白公三娘喜歡他,他又敬著白公與三娘,便不好發作。青兒又聽得那日聽法觀禮的街坊說著許仙大鬧佛堂,要出家的事,心中更是氣憤。


    那白三娘原是有情義的,隻道是自己哪裏做差了,叫他嫌棄,益發地關照體貼些。青兒卻道他一個入贅的女婿,有吃有住的還不想好,卻想著出家,被人知道了還以為白家虧待了他似的,倒叫人笑話了她姐妹二人。


    這番見許仙又似變了個人似的,氣便不打一處出,時常地便來埋怨著他。或是說若不是他那個說書的蘇雲郎,白公也不至入獄,也不會死,一家人也不至流亡在外。或是說當日隻聽那媒婆的臭嘴,說得什麽公侯將相的命,如今卻連個一般的功名也沒有,還流落得喪家狗一般。又或者說白家雖沒有功名,也是富甲一方,許仙他又無個門第,也無錢財。隻如白家買著的奴僕一般,進了門就忘了本,倒做起老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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