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的早年富貴,晚年淒涼的命數,也是個倒黴命格。


    葉瑾寧張了張嘴,有心想提點他兩句,畢竟占了人家閨女的身子,總得盡點孝道。


    就聽得葉元狩怒斥道:“你這孽障,還不給我跪下!”


    葉瑾寧生生把話憋了回去,不太高興地皺了皺眉,“我為何要跪下?”


    “你這孽女,衝撞了小侯爺不說,還詛咒方姨娘,張口閉口咒人去死,我竟不知我這府裏養出了這般好女兒,現在還敢頂嘴了?還不快給我跪下!”


    葉瑾寧定定地看著他,黑漆漆的眼眸中帶著不解,“小侯爺那事,等我見了他,我自會定因果,至於方氏,她命中早衰,人中短小,嘴小且薄,明顯的短命之相,本就活不過三十二歲,死於綏和四十年三月十日,這是早就定好的命數,我既然看到了,就應該跟她說實話,好讓她提前做好準備赴死,這有什麽不對的嗎?”


    有些人總喜歡趨利避凶,聽不得不好的話,難道不說出來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嗎?


    葉瑾寧在佛祖底下是修行過的,始終謹記著‘出家人不打誑語’這句話。


    葉元狩氣得不輕,“孽女,你竟還不知悔改!”


    “我何錯之有?這書房上寫著為人坦蕩,明鏡高懸,不也是在教導我們做人要說實話嗎?不說實話死後是會進拔舌地獄的,”葉瑾寧作為曾經的出家人,始終謹守佛戒佛規,最是忌諱犯五戒的事,尤其是不妄語這一點。


    葉元狩一噎,這話說得他還真不好反駁,若反駁了,不也在打臉他的為官之道?


    “好好好,我且問你,如果有人也提著你的鼻子跟你說,你活不過今晚了,你作何感想?”


    葉瑾寧皺起好看的眉頭,像在看傻子似地看著他,“如果我注定活不過今晚,那也是我的命數,我自會三薰三沐,拾綴好我自己,安排好身後事,等著赴死就是。”


    葉元狩氣得發抖,就聽葉瑾寧搖頭歎氣道:“您就是太愛操心了,晚年才會被不孝子帶累,散盡家財,妻離子散,落得個衣不蔽體被凍死的下場。”


    葉元狩:“……”


    葉元狩自認他除了脾氣差點,其他都還挺好的,至少他從來不會動輒打人,但今晚,他真想打死這個不孝女!


    葉瑾寧似乎沒看到他的手已經摸到了書桌上的龍尾硯,還在兀自說道:“不過也難為您了,生下的三個兒子,早早就死了兩個,年老就剩這麽一個兒子,如果連最後一個兒子也死了,確實就沒人能繼承您的衣缽了,好在您還有個女兒活得比較久,在您凍死之後還親自替您收斂了骸骨,可惜是個五弊三缺,孤獨終老的命……”


    葉瑾寧點了點頭,想著還好不是一家子都是短命鬼,這才後知後覺的看到一句‘柳氏之女’、‘晚年淒苦’的字眼。


    這一看,她就愣了一下。


    柳氏之女,忒眼熟。


    葉元狩呼吸急促,真真是氣得不行了,“你咒方氏也就罷了,竟還咒上了你的兄弟,還大逆不道的咒上了你爹,好一個柳氏,教養出的好女兒!我倒要問問你姨娘這幾年是怎麽帶你的,好,真好。”


    葉瑾寧:“……”


    所以那個五弊三缺、克夫克子、孤獨終老、晚年淒苦的人,是她?!


    她就是那個倒黴女兒??


    葉瑾寧口中泛苦,她總算是明白了,她這一世看來是來報恩的了,不然怎麽一家子短命鬼,就她一個長壽,這不是注定讓她收屍,還不讓她年老去帶累子孫後代的嗎?


    葉瑾寧愁眉苦臉,沒有看到葉元狩已經抄起了龍尾硯,正正朝她砸來。


    不料這時候有丫鬟闖了進來,“老爺不好了,方姨娘……方姨娘沒了。”


    葉元狩手一抖,龍尾硯失了準頭,堪堪擦過葉瑾寧的臉頰,砸在了葉瑾寧的腳邊。


    這一砸,倒也把葉瑾寧的注意力給砸了回來。


    “你說什麽?”葉元狩一度覺得自己聽錯了,“再說一遍。”


    跪在地上的丫頭抽噎不止,“回稟老爺,方姨娘今晚上心情不佳,說是想自己一個人沐浴,把奴婢們全遣在了門外,不久後奴婢們就聽得浴室傳來一聲巨響,進去一看,方姨娘……方姨娘的頭就磕在了沐桶邊上,血流得滿地都是,奴婢……奴婢們喚了幾聲沒反應,這才發現,姨娘沒鼻息了。”


    葉元狩有一瞬間的暈眩,或許是因為先頭有了葉瑾寧的警示,這心裏頭除了震驚外,其他倒還好。


    他心情複雜地望向這個小女兒,這才發現他的小女兒眉心竟有一點不甚明顯的紅點子,看著像極了觀音座下的小玉女。


    葉瑾寧一臉平靜,沒有絲毫意外,與他目光對上後,那張嘴又張了張,說出的話差點沒讓他背過氣去。


    “您也別太難過,後頭您還得經受喪子、喪女之痛,還是早點習慣的好,免得日後更難受。”


    ……葉瑾寧不出意外被葉元狩打出了房門。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葉懟懟照樣上線√


    第三章


    葉瑾寧離開書房後直奔柳氏和她居住的宅院。


    柳氏看著她風風火火地進來,二話不說就搜起了妝奩。


    很快就把妝奩上擺放的東西丟得亂七八糟,柳氏迷惑地問道:“姐兒可是在找什麽?”


    葉瑾寧這才想起她還有個便宜娘在身邊,於是問道:“這些年在府裏,您可有什麽私房錢?”


    柳氏愣了愣,還以為葉瑾寧遇到了什麽難處急需用錢。


    她放下手中的繡品,從床底下掏出了一個繡盒子,打開一看,裏頭是僅有的幾支簪子和幾個破舊的首飾,看著窮困潦倒極了,不像一個從三品官員小妾該有的體麵。


    葉瑾寧看著這些不怎麽值錢的東西,心裏頭就有了不詳的預感,“這就是您這些年的積蓄?”


    柳氏窘迫得紅了臉,“姨娘嫁入學士府的時候,本就沒帶多少嫁妝來,這些年姨娘的身子也不好,帶來的嫁妝皆花在了這具破敗身子上,倒連累了姐兒跟著姨娘受苦,姨娘隻恨日後你若成了親,沒什麽體己可以給你當嫁妝,害你在夫家麵前失了臉麵。”


    葉瑾寧一臉愁苦,所以她一窮二白,相當於什麽都沒有?


    成親什麽的對她來說就跟天上的浮雲一樣遙遠,比起嫁妝不嫁妝的,她更煩惱以後的生計。


    便宜爹恐怕是指望不上的了,她有那麽一個敗家的兄弟,能害得便宜爹散盡家財,日後不用她補貼娘家都是好的了,哪裏還指望得上娘家來貼補她?


    她這便宜娘雖然是個短命的,至少人家是真心實意的對她,她又占了人家閨女的身子,這孝道要是不盡,恐怕會天打五雷轟。


    可她自己都是五弊三缺的命,缺錢缺命缺權得厲害,她便宜娘又窮得叮當響,一點積蓄都沒給她攢,她以後養活自己都艱難,哪裏還能養一個病懨懨的娘?


    她皺眉沉思了片刻,當即下了個決定。


    為她這便宜娘改命,不求她多福多壽,隻求她身體健康多活幾年,別讓她真應了鰥、寡、孤、獨、殘的命數,再找一個背景強大的人當錢袋子。


    呸!靠山。


    她立馬就想到了小侯爺身上去。


    她雖然沒見過小侯爺,不知道他是什麽命數,有沒有資格給她當錢袋子……哦不,靠山,但對方能搞得人家閨女一命嗚呼,這因果欠得就有點多了。


    尤其在她知道了自己的下場之後,就更做不到清心寡欲不愛財物,視金錢如糞土了。


    “姐兒,”柳氏擔憂地喊了聲,“你可怪姨娘?”


    葉瑾寧擺了擺手,“沒事,姨娘,您家裏往上數三代還是做乞丐的,要不是您被三老爺看上,估計也會被夫家休棄,再次淪為當乞丐的下場,指望您有錢,確實難為您了。”


    柳氏:“……”


    話是這麽說,可聽著怎麽就那麽不對勁呢?


    葉元狩被葉瑾寧氣得胸口疼,又忍著痛處理完他小妾的身後事,覺著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那個不孝女了,他母親就喚了人叫他帶上他的小女兒去見她。


    一想到要見葉瑾寧,他就覺得頭痛、胸口痛,連呼吸都難受,可還得沉著臉去葉瑾寧屋裏把她拎出來。


    葉瑾寧被提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不高興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著不像是她把他氣到了,反倒像他這個當父親的把她給氣到了。


    他心裏那個堵,還是跟葉瑾寧交待道:“你祖母年紀大了,受不得氣,在你祖母跟前可不能像在我這似的沒規矩。”


    葉瑾寧滿心的不在乎,還是答應道:“放心吧,三老爺,我從不氣人。”


    葉元狩噎了一下,不氣人,那昨晚怎麽就把他氣得那口血差點沒噴出來?


    他唇舌動了動,想教訓她一番,看到她額頭上還綁著繃帶,小臉還蒼白著,即將出口的教訓又咽了回去,沒好氣地說道:“沒規沒矩,叫什麽三老爺?我是你爹。”


    “哦,”葉瑾寧應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葉元狩似乎想到什麽,忙又補充道:“昨晚上在父親這說的那些混賬話,我就當沒聽見,你也別在你祖母麵前提,你祖母說什麽,你應著就是,別逞口舌之快,別去忤逆她,知道嗎?”


    “混賬話又是什麽話?”葉瑾寧不解。


    葉元狩扭頭看她,見她一臉懵懂不像作假的樣子,隻得忍著脾氣回答道:“混賬話就是盡說些荒唐、荒謬至極的話,就像你昨晚說的那些。”


    葉瑾寧反駁道:“三老爺,我從不說混賬話,隻說實話。”


    葉元狩腦袋突突地疼,見葉瑾寧一蹦一跳地正想跑,他手一伸,拉著她後頸的衣服把她提了回來,“總之,你祖母問什麽你就答什麽,沒問的你就別答。”


    葉瑾寧點了點頭,這個她能辦到。


    雖然得到了葉瑾寧的保證,可葉元狩還是覺得不踏實。


    兩人很快就到了老夫人住的慈恩堂,老夫人半靠在床上,看到葉元狩領著女兒過來,便招呼葉瑾寧到她跟前,叫他們坐下。


    老夫人慈眉善目,看著就是個和善可親的,葉瑾寧看著卻忍不住皺了皺眉。


    “瑾丫頭,你的事,你父親都跟我說了,這傷到靖安侯府的小子不是什麽大事,回頭喊你母親給你備個禮物,你隨你母親走一趟靖安侯府,跟何家那小子道個歉,這事就當過去了。”


    老夫人說完,邊上長得略富態的女人就站了出來,應了一聲,那是葉元狩的正妻,也是葉瑾寧名義上的嫡母謝氏。


    葉瑾寧掃了她一眼就沒看了。


    “隻是祖母得跟你說說,你們是姐妹三人一同出去的,宣丫頭膽子小,姨娘又剛沒了,這靖安侯府恐怕是去不得的,免得嚇出點什麽病來,而你二叔的嫡女明丫頭,她自小養在祖母膝下,祖母看著她長大,最是清楚她的品性,衝撞何家小子那事,她自是做不來的,祖母自然也相信瑾丫頭不是故意傷到何家小子,隻是何家抓著這事不放,非要逮個人出來認罪,祖母思來想去,唯有委屈瑾丫頭了。”


    老夫人說的另外兩個人,一個是方氏的女兒葉宣然,比葉瑾寧大一歲,人長得嬌嬌柔柔,風一吹就倒。


    另一個則是老夫人的二兒子葉慶安的嫡女葉明墨,自小就養在老夫人膝下,人長得明媚端莊,見過的無不歎聲好。


    葉瑾寧上麵還有兩個姐姐,最大的姐姐已經嫁了人,沒嫁的就隻剩下了葉宣然和葉瑾寧兩個人了。


    哦豁,這是準備推她出來頂罪?


    葉瑾寧又看了看她的生平。


    秦氏,人稱秦太君,是葉府的最高掌權者,乃葉盛光、葉慶安、葉元狩三兄弟的母親,一生享盡榮華富貴。


    秦太君有滿堂的兒孫,最出息的是三子葉元狩,最沒出息的是二子葉慶安,葉慶安自小就比其他兄弟長得好,嘴又甜,哄得秦太君一心偏著他,所有好事盡想著二房,直到死還念著要二房襲爵。


    傷到小侯爺一事,她三言兩語就想把二房摘出來,確實偏心得沒邊了。


    葉瑾寧看向葉元狩,葉元狩顯然也動了氣,他臉色難看,還是忍了下去。


    葉元狩能忍,葉瑾寧倒不會,在她看來,這老夫人就跟外邊的陌生人似的,更何況老夫人說的話忒不地道,同樣是她的孫女,怎麽能區別對待呢?


    一個孫女是人,另一個孫女就不是人了?


    正想跟老夫人提兩句偏心是不會有下場的,就聽得老夫人說道:“瑾丫頭,祖母也不會讓你白白受這委屈,你二叔年底就要考評了,等他考評晉升,外放回京,就等著加官進爵,到時候你對明丫頭的好,你二叔自會看在眼裏,不會虧待了你去。”


    葉瑾寧一聽,這還得了,白日夢都做上了,隻得急急說道:“老太太,您快打消這個念頭吧,二老爺這一輩子是不可能加官進爵的了,他到死都隻是個五品官員,您最有出息的兒子至始至終隻有三老爺一個,您說的這個事根本不可能實現,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老夫人手一抖,正準備喂老夫人喝藥的丫鬟頓住,葉元狩的嫡妻謝氏怔住,唯有葉元狩傻了眼,立刻就知道要出事。


    葉瑾寧似乎沒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異常,說的話依舊直白,“還有老太太,我要糾正一下,二老爺別說是加官進爵了,他臨了客死異鄉,這一輩子都沒調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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