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是各種各樣的病人。金達萊保持一定距離地看著。一護士路過,問金達萊:“你是探視病號的?”金達萊點頭,又馬上搖頭:“不,老號長不是神經病,你們搞錯了。”


    護士笑笑:“為什麽不在他屋裏待著,在這兒,你不害怕嗎?”


    “害怕,不過,老號長現在更可怕。”


    護士奇怪。金達萊不想再說,走開了。


    單間病房,謝石榴正一跛一拐,怒氣衝天地踱著、吼著,還用菸袋鍋隨手到處敲著:“她是我們謝家唯一一個小輩子人哪!看著她那個樣子,我的心都要裂了,腦袋都要炸了!可你叫我怎麽跟她說,怎麽說得清楚!”楚風屏坐在椅子上,靜靜地聽著。


    桌上是一個旅行包和一摞秋、冬衣物。顯然,楚風屏也是替謝石榴換季來的。


    謝石榴:“都怨賀伢子那個混蛋!都怨石娥發了癲!都怨他們倆狗膽包天!你說,是不是?是不是!”楚風屏隻聽,不說。


    謝石榴:“你不說?難道怨我?我那時擋著他們擋錯了?把他們拆開拆錯了?可我錯在哪了?當時的情況是明擺著的,不合適!就是不合適!我沒錯!一點兒沒錯!”


    謝石榴衝著窗外大吼:“盼盼!這不是你石榴舅舅的錯,不是我害得你一個小女娃子心裏那麽苦,舅舅沒有害你,我沒錯!沒錯!沒錯!”狂怒之中,謝石榴一把推倒臉盆架,發出一陣亂響。門外,醫護人員聽到動靜,跑了過來。謝石榴衝著門口奔來的醫護人員狂吼:“老子瘋了!老子瘋了!老子真的氣瘋了!”醫護人員麵麵相覷。


    “你們給老子打針呀!灌藥呀!拿繩子捆呀!”


    楚風屏靜靜地開口了:“老號長,你這個樣子,金金不敢進來。人家把你抓來時,她在大門外整整哭喊了一天‘老號長不是瘋子,他是老紅軍。老號長不是瘋子,他是老紅軍’……”謝石榴怔了一下,漸漸冷靜下來。他大口喘息了片刻,問:“金金呢?……金金呢?”


    醫護人員身後傳來金達萊畏懼的聲音:“我在這兒。”


    謝石榴:“進來,進來。”


    金達萊膽怯地擠進門,走到謝石榴身前。謝石榴摟住金達萊:“你也是一個小女娃子,一個可憐的小女娃子,前陣子,你一個人是怎麽過的?”


    楚風屏對醫護人員說道:“沒事了,沒事了。”醫護人員離開,楚風屏關上了門。謝石榴苦笑著,摟著金達萊,看看楚風屏:“差點兒把我憋瘋了的這一大堆話,今天總算是吼出來了。”楚風屏也苦笑了一下。


    下午,大碾子等聚在田妻床邊。田妻還在苦不堪言地哭著……


    棗兒闖進來,喘著說:“碾子哥,他,活著!”


    眾人鬆了一口氣。


    “人呢?”田妻忙問。棗兒:“聽人說,不知被二蛋弄哪去了。”


    大年連連用煙鍋敲著地皮:“那個狗東西,沒安好心哪!”


    田妻邊下床,邊說:“我去求求他娘,我去求求他娘……”大年:“他娘早被他氣得半死了,讓老太太多活幾日吧。”田妻又“嗚嗚”地哭起來:“碾子,你可千萬千萬不能有個三長兩短啊……”


    良久,舒喬走進側房。不一會兒,她提著一個提包走出來,輕聲說道:“田叔,我去了。”


    “你去哪兒?”大碾子迷惑地問。喬喬不答。大年顫顫悠悠地站起來,說不出話。喬喬過去攥了攥田妻的手:“田嬸……”


    田妻也問:“喬喬,你要去哪?”喬喬不語,徑直走出門。大年追到門外:“孩子,那個雜種二蛋,憋的就是你啊!”


    喬喬站住腳,沒有回身,低聲道:“我早就知道。”大碾子、司馬童、丁丁對視一下,恍然大悟,不約而同地大叫:“喬喬!”喬喬轉身看看那三人,哀傷地問:“誰還有更好的辦法救人?”大碾子、司馬童、丁丁急而無語。舒喬反身,跨出院子。


    大年追到大門外,喊著:“孩子,別恨你田叔、田嬸,我們實在是怕對不住碾子他……”大年無法說出口,狠狠捶了一下腦袋,蹲在門前。


    舒喬在光禿禿的田野上走著……走著走著,她回過頭來,看見大碾子、司馬童、丁丁遠遠跟在身後。喬喬站住腳,喊道:“童童,丁丁,你們回去吧。賀解放,你有良心的話,你一個人過來送我。”


    司馬童、丁丁站住。大碾子一人走過來,接過喬喬的提包,與喬喬並肩向前走。一片蘆葦隨風狂擺著。喬喬突然站住不走了。大碾子多走了幾步也停下來,他背對喬喬站了好一會兒,手中的提包落在地上……他轉過身來。


    喬喬的目光火辣辣地看著大碾子。大碾子一步一步走過去,粗野地摟住了喬喬。他們笨拙而瘋狂地親吻著。蘆葦狂擺……大碾子一下把喬喬抱起來,朝蘆葦叢走……


    剛走進蘆葦邊沿,突然,遠處傳來喊聲:“喬喬——”


    大碾子抱著喬喬轉過身……剛奔上高坡的司馬童、丁丁、棗兒看見這一幕。大碾子把喬喬放下來。丁丁、棗兒沒好意思過來。司馬童一人走下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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