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金!”楚風屏叫著,跟著衝出去。金達萊衝出樓,衝出小院,一直衝出海軍大門,在街上跑著。楚風屏喊著,在後麵緊追……


    餐桌前,薑佑生老樣子,挺直腰板地坐著,一動不動。但他的眼裏充滿憂傷。


    金達萊藏在一片椰林裏。楚風屏找著,喊著:“金金,我的好孩子……”她累得絆倒在地上。金達萊看見,奔過來扶起楚風屏,抱住楚大哭:“媽媽——”


    “好了好了。”楚風屏疼愛地哄著金達萊,“你哪是什麽這個兵那個兵呀,你還是做媽媽的心肝小寶貝吧。還職業革命家似的,要成立自己的組織呢!”


    金達萊:“媽媽,我不革命了。這個破革命一點兒也不好。”


    楚風屏“噓”了一聲,四周看看:“孩子,你是得管管你的嘴,千萬別亂說。”


    金達萊停止哭泣,伸手撿起摔落在地上的帽子,給楚風屏小心地戴上:“媽媽,教育局的造反派今天又打你了?”楚風屏點點頭。金達萊站起來,舉起緊握的右拳,鄭重莊嚴地:“我發誓!我還是要成立自己的組織,專門保護楚——風——屏!”


    賀家小院。謝石榴又在怒沖沖、惡狠狠地磨著他的大刀片兒。


    賀子達穿著被撕破口子的衣服走進院,警衛對他說:“老號長已經在那兒磨了兩班崗整整四個多小時了。”


    賀子達走過去,站在邊上看,一言不發。片刻,他把手放在謝石榴的肩上。謝停下手。賀彎腰取過大刀,用拇指試了試鋒刃,走到院中一側,劈斬了幾個動作,最後一刀將碗口粗的晾衣杆攔腰砍斷。


    賀子達:“好刀!”


    謝石榴悲哀地:“刀好,可不知道該怎麽用了!”


    晚,賀子達補著自己的軍裝,笨拙得出奇。謝石榴坐在賀對麵抽著旱菸。過了一會兒,不忍卒睹的謝石榴走過去,從賀子達手裏取過軍裝,補著,顯然要嫻熟得多。


    賀子達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娘的,憋了一肚子氣,說點兒開心的!……老號長,我說你怎麽就死活不願找個女人成家呢?”


    謝石榴瞥了賀子達一眼:“你看我需要女人嗎?我除了生不出孩子,女人會什麽我會什麽。”


    賀子達:“說起來真怪,軍隊嘛,打仗隻能把男人打得更像個男人,偏偏把你打得男人、女人的長處都叫你占全了。”


    謝石榴稍稍思忖,微笑:“你這個概括不那麽好聽,意思還有些味道。”


    賀子達:“你說說,打仗好比打鐵,最後捶出一塊我這樣的算好貨,還是你這樣的算好貨?提醒你一句,我可是軍級現役司令官,你隻是享受營級紅軍待遇的優撫對象。”


    謝石榴:“沒比過。”


    賀子達:“我比過,你比我強!我就佩服你要說像男人比我還像,要說像女人比楚風屏還像。反正說不清楚,比來比去,你比我強。”


    謝石榴穿針走線,平淡地說:“我是比你強,沖我從來什麽都不比,就比你強。”


    賀子達:“老號長,你真的這輩子就拿自己當觀音菩薩,又是男身又是女身,真的就不要個女人了?”


    謝石榴抬起頭,有些惡狠狠地說:“我那個十四歲的女人已經死了!知道嗎?她是因為我死的!還沒弄懂自己為什麽是女人,為什麽要出嫁,為什麽要和一個男人睡在一個被窩裏,她就死了!為我謝石榴死了!賀伢子,今後你要開心不要拿女人開心!我已經有過女人了,至今那個女人還在我身上!你說我是男是女都可以,但這,一點兒也不他媽的好笑!你不準再說了!再說就等於在罵我是‘二乙子’,在罵我的女人!我要砍下你的腦殼!”謝石榴越說越怒,聲調可怖。賀子達呆住了。


    良久,賀子達張開嘴:“老號長,這麽多年了,我真不知道不該碰你這塊心事,我賀子達真是瞎了眼……可過去……提這事,你也沒,這樣。”


    謝石榴長噓一聲,冷靜下來:“從來沒這樣鬼冒火過,心裏亂得很,糊塗得很,人老了……伢子,我倒勸你,不要為石娥的事,再歉疚什麽。你想女人,就隨便找一個吧……”說完,謝石榴把補好的軍裝放在椅背上,疲憊地走出賀子達的房間。


    賀子達憤憤地嘟囔:“都是被眼下這些莫名其妙的事鬧的!”


    夜深,賀子達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地睡不著,謝石榴顯得衰老的走路姿勢總在他眼前晃,那聲蒼涼的嘆息聲也一直在屋裏迴蕩:“我老了——”


    賀子達驀然想起什麽,“霍”地坐起。


    清晨。謝石榴如往常爬上小山,對著山腳的陸軍營區和岸邊的海軍營區吹響了起床號。但今天毫無應和。謝又吹一遍,仍無應和。賀子達不知什麽時候來到謝石榴身後,他為難地告訴謝石榴:“部隊已經取消吹號了……”


    這時山下傳來喇叭裏帶著電流聲和磁帶聲的走了調的號聲。


    謝石榴驚問:“這是……”


    賀子達:“俱樂部放的廣播。”


    謝石榴揪住賀子達:“你為什麽要取消吹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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