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薑佑生愣住了。楚風屏一字一板地說道:“在楊姐自盡的前一天晚上,她生下來一個兒子。”


    賀子達急切地問:“他現在在哪兒?”


    “我和佑生把他託付在一個叫田大年的老鄉家裏。”


    薑佑生頓然無比震驚!楚風屏回頭看著丈夫,用堅定的目光表示著自己的決心。薑佑生幾次張嘴,都在妻子的目光下一句聲音也發不出來。


    謝石榴輕輕噓了一口氣,似覺萬幸。楚風屏冷靜得近乎麻木,轉過頭直直盯住賀子達,但像是自語地說道:“他長得非常結實,已經有一個名字,叫‘解放’,乳名‘小碾子’,因為那家老鄉也有個大十天的兒子,叫‘大碾子’。等到全國解放那天,我會把小碾子找回來,送給你的。”


    賀緊緊抓住楚的手:“楚風屏……我謝謝你,我謝謝你,我也替楊儀謝謝你!”


    天際餘暉將山頂鍍成一片赤銅之色。謝、賀、薑、楚席地而坐。楚風屏神情黯然地望著落日景象。


    謝石榴麵目嚴峻而語重心長地對賀、薑二人說道:“當年彭老總的三軍團犧牲了多少好戰友,有戰死的也有冤死的,但革命沒有停腳,終於勝利在望。解放戰爭已經接近最後關頭,大仗一個接著一個。總部把你們二人從那麽緊張的前線召來,無疑是想把問題當麵說清,希望你們保持團結。伢子、崽子,你們兩個年紀不大可都是老紅軍,不要說你們都當了師長,就是個戰士,也應當有起碼的覺悟,知道戰場上水火無情,決容不得挾嫌報復。如果你們實在相互容不得,現在就打報告,請求組織把你們各自調離自己的師,不要把你們兩個人編在一個縱隊。省得你們戰場上使氣,白白丟了戰士的性命!”


    薑佑生沉沉,說道:“老號長,我薑佑生不打那樣的報告,從十五年前你帶著我當兵,隻有組織指揮過我,我可從沒指揮過組織。”


    賀子達緘口不語。


    謝石榴:“伢子,你說說。”


    賀子達氣哼哼地:“吳大姐未歸,問題還不能算完。將來如果確實證明楊儀該死,算我瞎了眼,娶了個美女蛇。如若證明弄錯了,哼!”


    謝生氣道:“你要幹什麽?!”


    賀子達:“放心,老號長,戰場上,我不認戰友,還認友軍。”


    謝石榴怒喝:“混帳話!你打算把統一戰線那套搬到自己部隊裏來嗎?”


    賀子達:“我知道該怎麽辦!那個師是我一手摔打出來的,我決不離開!”說完立起身,提著包袱向山下走。


    謝石榴:“好你個賀伢子,你敢跟老子頂嘴?”


    謝拄著拐一瘸一瘸地追著賀。賀停下等了一會兒,攙著謝石榴一起下山。


    薑佑生走到妻子身邊坐下,一同望著剩下最後一縷紅線的天際。楚風屏目視前方,語道:“佑生,你不怨我嗎?沒和你商量就把小碾子送了人。”


    薑佑生不語。


    楚繼續道:“也許那樣賀子達心裏會好受些。你們還要在一起出生入死……”


    “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小碾子畢竟是我們倆的第一個孩子啊!”


    楚風屏猛然靠在丈夫的肩上哭泣起來。


    薑佑生安撫著妻子:“這樣也好,這樣我心裏也好受些,不管怎麽說,楊儀的孩子不該死……那孩子太冤了,說不定還差幾個小時就……”


    “佑生,你別再總念叨那個可憐的孩子了,你會憋出病的。”


    薑佑生發誓一般:“賀子達,我的兒子給了你,為了看得見他,我發誓要永永遠遠和你編在一支部隊,不管你狗東西願意不願意!”


    大年家,田妻奶著小碾子。奶完,用米湯餵大碾子,大碾子不吃,哭鬧。


    田妻哄著:“大碾子,你是哥,要讓著弟弟……”


    田大年疲憊地撞進門來。田妻十分驚疑:“碾子爹,支前隊都回來啦?”田大年窘愧地說:“沒,就我一個回了。”


    “為啥?”


    大年吞吞吐吐:“我……鬧……病了……”


    田妻急問:“他爹,你鬧啥病了?要緊不?”


    半晌,大年說實話道:“我……是怕……這仗打得……死人海了!一場惡戰下來,把死屍摞成半截牆高,能排出去三五裏路,幾百個民工埋,也要埋好些天!我實在受不了……我怕把我也打死……再見不到……咱的大碾子……”


    田妻氣道:“你,你咋這麽丟人……”


    突然,外麵傳來幾聲槍響。有人驚呼:“還鄉團來啦!還鄉團來啦!”


    田大年驚恐萬狀。田妻推他:“還不快跑,到苞米地藏藏!”


    大年剛出門,又跑回來,從床上抱起他的大碾子,轉身欲走,又踅回也抱起小碾子。但他剛要出院門,一夥還鄉團堵了進來。


    匪首光頭:“田大年,你不是給解放軍推小車去了嗎?咋開小差了,你就不怕人家把你抓回去槍斃嗎?”


    大年低下腦袋,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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