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軍官起身,準備為賀穿風衣:“您有權更改這條資料。歡迎賀副司令員下次光臨。”賀猛然坐直身體:“慢著!別關機器!幹什麽,我的正事還沒開始呢!”


    女軍官回答:“賀副司令,楊儀同誌的資料已全部提供。”


    賀紫達激動著說:“誰說的這就是全部?你回到你的座位上去,我要你聽著,並且一個字一個字地弄到你的那個機器裏,你們是歷史。將來不論誰再到這裏了解楊儀,不論是她的兒子、孫子來,還是她的戰友楚風屏來,你都得把真正的全部情況如實告訴他們。我最近感覺不怎麽妙,恐怕很快就會找那個薑佑生去了,我得把實話,把埋了一輩子的良心話告訴你!你們是歷史,歷史他媽的得完完整整、徹頭徹尾地是真的!我不能饒了薑佑生,但楊儀她不能饒了的卻是我!楊儀在自殺之前,心就被我狠狠地傷了。她的死,有我賀紫達的一份大罪啊!我要告訴你們,全部告訴你們……”


    急切中,賀紫達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女軍官忙問:“賀副司令,您哪兒不好……”為防萬一,女軍官按響了茶幾上的電鈕。


    值班室裏,一台儀器上的燈亮,鈴聲隨之響起。中尉嚴文久立即起身衝出門。正在值班的一名男軍官馬上提起藥箱,一名女護士抱起氧氣袋,跟著奔出。


    諮詢室內,醫護人員圍住賀,有準備輸氧的,有拉開衣鏈準備用聽診器的,賀紫達推開眾人的手:“幹什麽,幹什麽,你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老賀就是喘了兩口大氣,又不是咽氣!”


    “您真的沒事?”中尉問。賀不耐煩地使勁揮手。


    女軍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中尉和軍醫、護士退了出去。


    賀紫達:“搞什麽名堂,這鬼地方還有戰場救護的一套。”


    女軍官把茶杯放在賀的手裏:“對不起,來我們這兒的老同誌在接觸到歷史中的某些事情時,經常會……”


    賀紫達沉默一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唉——我們這些老傢夥呀,別人不知道,自己還不知道嗎?心裏沉哪……”


    女軍官輕輕地走回微機操作台,緩緩坐好,將雙手放在鍵盤上,望著那顆銀髮如戟的頭顱,莊嚴地準備輸入什麽。


    軍官休息室。小賀子答看著一本英文的外軍軍事雜誌。看著看著,他掏出一個本子摘抄了幾句。放下雜誌,他看看腕上那塊碩大、複雜的軍用電子表。


    山林幽幽,風過颯颯。極富老人氣韻的蒼紅色楓葉,遒勁而祥和。


    諮詢室。賀紫達已講述完畢。他按了按含淚的眼窩,緩緩地喝了一口茶,將杯子放下。女軍官為他穿上風衣,同時說道:“鑑於您提供的情況比較特別,我們將做出研究。賀副司令員,謝謝您。”


    女軍官顯得感動至深,直視著賀的眼睛:“我非常非常想冒昧地多說一句,作為一個女人,我為您能講出這樣的情況,真的很感動,真的。”


    賀有些心力交瘁。女軍官從地板上撿起拐杖,雙手遞給賀。賀拄著,慢慢朝門走去。在門口,賀回過身,特意說了一句:“謝謝你,小姑娘。你就是一個小姑娘。”


    賀紫達像是完成了他人生的最後一件事,精神徹底鬆懈,雙手拄住拐杖,如同整個人都俯在那根彎彎曲曲的樹棍上。他喘息片刻,沿著幽深的洞庫通道離去。他的背影顯得遲笨,拐杖的聲音孤獨而沉重。


    女軍官快步追上,攙扶著賀。洞內長廊的紫光,成了一條迷濛的有些晃動的霧道,賀什麽都看不清。不久,一雙皮鞋的聲音加入進來。賀的眼前十分模糊地走來一個人影,這人影靠住他的另一側,一隻手很隱蔽地攙扶著他……


    似乎走了很久,突然迎來一片刺眼的光亮。那片光中又滲出一個模糊的人物,於是朦朧中是三個人小聲的對話:


    “賀軍長,賀副司令看起來非常疲勞。”


    “怎麽會這樣?他到底查了些什麽樣的檔案?”


    女軍官的聲音:“您不知道嗎?”


    兒子的聲音:“他不說。”


    女軍官:“唔,很正常。”


    兒子:“什麽正常,我想他的知密範圍根本不會比我大。”


    女軍官:“您說的是軍事秘密,而不是軍人秘密。”


    兒子:“什麽意思?”


    女軍官:“對不起。請攙好您父親。”


    兒子:“活見鬼,一個中校跟少將談什麽秘密,居然還無可奉告!”


    中尉的聲音:“請小心……再見,賀副司令,再見,賀軍長。”


    重重的關車門聲。引擎轟鳴。


    賀紫達靠在“奧迪”後座上,雙目緊閉,臉幾乎埋在立起的風衣領子裏。轎車有些顛簸。他的耳畔響起一串驟急的馬蹄聲……


    山路上,二十八歲的賀子達(即後來改名的賀紫達)與兩個警衛員身穿國民黨軍裝俯在馬背上狂奔,子彈“嗖嗖”地從他們頭頂劃過。在後麵緊緊咬住他們的是七八個遊擊隊員。


    ——那是一九四七年夏末。


    賀子達等三人被追殺得狼狽不堪,不得不閃入路邊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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