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眼睛,”她的聲音冰寒徹骨,“我留給你。”


    隨即,那隻手一抽,他沒有力氣,根本握不住,被貞白輕輕一帶,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李懷信的視線蒙上血霧,最後隻看見貞白漸行漸遠的背影,頭也不回。


    就這麽,走了嗎?


    一滴血淚滑進鬢角,他卻仍在不甘心。


    耳邊響起小圓子擔驚受怕的呼喚,夾著聲聲急躁的狗吠,越來越遙遠……


    作者有話要說:


    我土撥鼠咆哮!!!!!!!!!!


    啊!!!!!


    第111章


    李懷信像亂入了百八十個夢境,在腦子裏,嘈雜紛亂的攪成一團,虛實難辨,又斷斷續續。


    他其實早就已經有了意識,在千張機開口厲聲責問時:“這是在太行,有誰敢傷他?!”


    小圓子估計嚇壞了,說話的聲音都在抖:“是、是白姐姐……”


    他剛追到寒時殿,就目睹貞白差點拔了他家殿下的魂體,壓根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別說向千張機解釋緣由。


    而唯一從頭到尾在場的馮天可能知曉些實情,卻突然附身為狗,魂魄被嚴嚴實實鎖在狗身裏,剝離不出來,現在就隻會張著狗嘴汪汪汪,把寒山君急得焦頭爛額,想了各種辦法都束手無策,又不可能將二者強行分離,唯恐傷及魂魄。


    寒山君一氣之下,巴掌狠狠抽過去,拍在狗腿上,恨鐵不成鋼地罵:“好好的人不做,偏要跑去當畜生,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啊!”


    馮天:“汪汪汪……”


    寒山君臉都綠了:“你還敢學狗叫,閉嘴!”


    馮天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狗眼,“嗚嗚”兩聲。


    寒山君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撅過去。


    小圓子早就哭過了,眼角還紅著,蹲到地上,小心翼翼去解套住狗脖子的繩索:“馮師兄,你先別動,我把這個摘下來。”他一邊摘,仰起頭,可憐巴巴問,“師叔,那現在該怎麽辦?”


    “現在顧不了這些了。”寒山君滿臉疲態,揉著太陽穴,難得一本正經道:“馮天的事先放一放。”


    千張機看向他:“當務之急,必須把均正尺追回來。”


    寒山君頷首,自願攬起重任:“我去。”


    “陸知……”


    “就這麽定了,師兄。”寒山君神色凝重:“咱們分頭行動,你帶眾弟子前往長平亂葬崗,率先與各大門派聯絡,待我尋回均正尺,再去與你們匯合。”


    “那女冠不易對付。”


    “我又不瞎。”就今日她與千張機過的幾招,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更何況,寒山君那隻藏在袖袍中的手攥緊銅錢,沒有半點小覷:“我自會見機行事,謹慎而為。”


    “你知道就好。”千張機倒不擔心他會貿然為之,畢竟寒山君名聲在外,風度與魄力,頗受世人讚歎,隻不過對內,尤其對李懷信,就是冷水澆滾油,一觸即炸。千張機續道:“我看懷信隻是魂體受創,靜養兩日便無甚大礙……”


    話未說完,寒山君的臉色就陰了,嘴裏更沒有好話:“行了,他是死是活都跟我沒關係,我巴不得這禍害早死早超生,你跟我說他沒大礙,不是給我添堵麽。”


    千張機:“……”


    “事不宜遲。”寒山君分分鍾都待不下去:“就別在這兒耽誤工夫了。”


    千張機無奈何,又不是很放心,反複給李懷信瞧完脈,見人昏睡著,才跟小圓子叮囑幾句。千張機非常清楚,就算他不叮囑,這一院子人也會盡心盡力的照顧。


    寒山君沒有等他,領著奪舍狗身的馮天先走一步。


    李懷信雖有意識,能聽見外界的聲音,卻困乏得根本睜不開眼,加之識海中亂夢交錯,實在難分虛實,隻能渾渾噩噩的又睡過去,睡得也不沉,總在連續不斷的出現一些淩亂的畫麵,思緒根本不受他控製。風雲變幻的,他夢見他和貞白日夜兼程,趕到某個小鎮上,在客棧內聽一幫閑人嚼舌根,和貞白圍爐吃著一鍋臘排骨,他問貞白,若找到那個幕後布陣之人,打算怎麽辦?


    貞白回答得很幹脆:“殺了。”


    隨即,他就看見貞白抬起手,麵色冷肅又淩厲,毫不留情的拔出那隻釘入他眉心的眼睛。


    李懷信猛地驚醒,瞪開一雙充血驚懼的眼目,嚇得正躬身給他擦汗的小圓子一顫:“殿下,醒了?”


    在小圓子的攙扶下,李懷信艱難坐起,渾身酸軟無力,魂魄遭受一頓生拉硬拽,依然頭昏腦漲,他捂住額頭,被夢境裏的貞白嚇出一身冷汗。


    不,那並不完全是夢。


    貞白真的差一點……就差一點……


    小圓子不斷在耳邊噓寒問暖,他擔心極了,嘮嘮叨叨個沒完:“殿下,是頭疼嗎?很疼嗎?要不要我現在去請掌教來,他剛才就在問,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白姐姐為什麽突然對你出手啊?你們吵架了嗎?她怎麽會對你下這麽重的手?她是……”


    “她是想殺了我。”李懷信心裏被他點燃一股火,熊熊燒起來,幾乎要炸了,怒急攻心的打掉了對方手裏的錦帕:“她差點就把我殺了!”


    也不是針對小圓子,就是不知道氣誰。


    氣貞白嗎?不是。


    氣自己嗎?更不是。


    他憑什麽氣自己,他什麽都沒做!


    他就是委屈,委屈極了,他說我不是他,可貞白連句解釋都不聽,就直接給他定了罪,他該找誰伸冤說理去?


    就因為十年前,貞白把左眼釘在楊辟塵眉心,而十年後,卻發現這隻眼睛在他的眉心裏,然後貞白又透過這隻左眼,在他的腦子裏看到那些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本該屬於楊辟塵的記憶。


    李懷信焦慮,悲憤,更不堪忍受的抗拒這些東西,哪怕打死他也不承認,他跟那姓楊的有半點兒牽扯。


    明明是那姓楊的不幹人事兒,處心積慮的擺了盤大棋,在長平亂葬崗血祭數十萬大軍,布逆天大陣,最後把貞白坑了,跟他有什麽關係?他又什麽都沒做,憑什麽讓他來做這個冤大頭、替死鬼!


    李懷信越想越是意難平,狠狠揉了把絞痛的額頭,掀被子下床。


    許是起身起得太急,眼前一陣眩暈,他踉蹌兩步,被小圓子眼疾手快的攙住:“殿下。”


    李懷信勉力穩住身形,吩咐:“更衣。”


    “您要去哪兒?”


    “回宮。”


    “什……?”小圓子一愣:“回宮?現在麽?”


    “對。”


    “不是,殿下怎麽突然要回宮?您現在身體很虛……”


    “我現在說什麽你都敢置喙了是吧?”李懷信壓著火,嫌他磨蹭又囉嗦,厲斥:“我叫你更衣!”


    小圓子嚇得肩膀一聳,縮起脖子,忙不迭轉身取來服飾,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


    李懷信垂眸,盯著小圓子鵪鶉似的小樣兒,正卑躬屈膝地整理衣襟,李懷信既心煩意亂,又於心不忍,不該衝他發脾氣的,小圓子又沒做錯,可是反觀自己,自己又做錯了什麽,那女冠一發起脾氣,連他的命都差點要了。


    然後說走就走,一點情麵都不留。


    他真的……


    李懷信轉身,彎腰取劍匣,不經意瞥見枕邊的半隻玉扣,一瞬間,鼻子就酸了,眼眶也發澀。


    他才剛把心意送出去,她就不要了。


    李懷信將玉扣握進手裏,指腹蹭著紋理,天旋地轉的,再也站不住腳,坐到床前踏跺上。緩慢的,他從袖中摸出另一半玉鉤,將兩塊扣到一起,越看,越像個自討沒趣的笑話,然後他就真的笑了,埋首捂住眼,一個勁兒發笑,笑音悶在嗓子裏,嘲諷似的,又低又輕。


    小圓子擔憂極了,踟躕靠近,盯著他此時狀態,明明是在笑,卻笑得失魂落魄,比哭還傷心。


    “殿下?”他很小聲,想叫人,又怕驚動人,謹小慎微的,不敢貿然詢問。


    笑音戛然而止。


    李懷信捏緊玉扣,不要就不要吧,誰也不稀罕。


    可隻是這麽一想,他就覺得傷了心。


    但他的心,不是來給人傷的。


    他和貞白,他們倆,也算是一路披荊斬棘,同生共死,走到現在,不該落得這步田地,別說心生恨意,分道揚鑣,哪怕彼此有一丁點兒齟齬或芥蒂,他都不甘心。


    更何況,橫亙出一場天打雷劈的恩怨。


    貞白翻臉無情,他卻必須把事弄清楚。


    李懷信心一橫,起身拎著劍匣往外走,小圓子想攔不敢攔,隻能拐彎抹角的勸:“殿下就算想娘娘了,也該先把身子養好再回……”


    “不想。”李懷信這次語氣不凶了:“我要回宮見師祖。”


    當年,是師祖領他入太行,也是師祖給他開道心,更是師祖賜他七魄劍,將他送入千張機座下。


    這一切不是巧合,流雲天師必定知道前因後果,甚至連千張機都被蒙在鼓裏,所以他必須回宮問清楚。


    “可是,”小圓子說:“天師已經離宮了。”


    “什麽?”


    “掌教收到消息,天師和大師兄,正在趕往長平的路上。”現在整個太行都傳遍了,“掌教和寒山君,也正準備帶弟子們前往,到長平境內與天師匯合。”


    李懷信猛地驚覺起來,他剛才半夢半醒間,似乎聽見師父說起要下山,奈何他還以為是場夢,被虛實混淆著,卻不料……


    “發生什麽事了?”


    連太行道流雲天師及掌教都要親自出馬,此事必定非同小可,李懷信隱隱生出猜測,就聽小圓子道:“昨日太行就開始陸續收到各方來信,還有幾位從各派前來拜會的弟子,說是之前鎮住長平亂葬崗的封印就快支撐不住了,要請天師和掌教親自前往,今天還召集了太行的大半弟子,看情形,怕是會出什麽大事?”


    簡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長平亂葬崗的封印若是支撐不住,那是要令天下動蕩的浩劫,小圓子不知凶險,李懷信卻聽得臉色煞白:“你怎麽不早說!”


    小圓子不明就裏:“您也沒問……”


    未等對方說完,李懷信已經疾步匆匆的往紫霄宮去了。


    隻不過千張機與寒山君此刻正在太行金殿中密談,遣退了所有弟子。


    寒山君沉著臉道:“我已經放出消息,不日就會天下皆知,太行神木均正尺,已落到那女冠手中。”


    千張機臉色驟變:“你這麽做,必將挑起天下紛爭!”


    寒山君緊緊攥著手裏的銅錢,咬緊牙關:“那女冠,非除不可。”


    “有什麽非除不可的理由?”千張機掃見他攥緊的拳頭:“是因為均正尺?我與那女子過招之時,你算到了什麽?”


    寒山君目光一顫。


    自從寒山君未老先衰,千張機已經很多年都不問卦了,也一律將那些前來太行求卦的人拒之門外。千張機不是沒有懷疑過,以馮天的資質和悟性,在其門下修習多年,卻卦卦不準,必有隱情。如今看來,怕是他不想這小子成大器後跟他一樣,或者比他還要無法無天,罔漏天機,到時就不止未老先衰這麽簡單,恐怕連陽壽都要折盡。奈何他千防萬防,馮天也沒能躲過命運。


    有些東西,早就上天注定,妄圖更改,去打破天地間的法則,必將導致天道失衡,生出其他避無可避的災禍與厄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太行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若的馬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若的馬甲並收藏太行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