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捕頭不得不往故弄玄虛那方麵查,舉著紅繩問:“這玩意兒是什麽來著?”


    “鎖陰繩。”


    “幹什麽用?”


    “捆住死者魂魄不散,無法離體則無法超生。”


    “捆住了嗎?謝老爺子的腳上也綁了一根,你不是說他身死魂消了無法做法招魂麽。”真逗,梁捕頭嘖了一聲:“你愛咋說咋說吧,我隻想知道,為什麽謝老太爺和小曲身上都有,而且一根是黑發一根是銀發,顯然是取了各自的頭發沒錯吧,這在你們騙……”梁捕頭立即頓住,改了措辭:“在你們行當中,兩者之間有什麽講究?”


    貞白上前,接過那根紅繩,虛握在掌心,又細瞧過那個死結,才轉頭看向謝家家主,問:“謝老爺的忌日是哪天?”


    謝家家主雖然疑惑,但還是報出家父忌日時間,詳盡到哪個時辰,梁捕頭與貞白聞言臉色皆是變了變,雖不在同年,但日月卻跟小曲生辰同天。


    貞白恍然大悟,抓到了重點:“果然不是借命數,若我沒有猜錯,那名道人是想以魂養魂。”


    “什麽意思?”謝家家主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脫口追問。


    “王六的女兒八字純陰,是因魂體太虛而導致病體纏身,所以尋遍了大夫都回天乏術,藥石無靈。”貞白思忖道:“而魂體太虛,則可以采取以魂養魂之法,正好謝老太爺的忌日,撞上王六女兒的生辰,二者不謀而合,滿足了以魂養魂的最大條件。”


    貞白垂眸,盯著手裏的鎖陰繩,繼續道:“以免謝老太爺的陰魂離體,便用鎖陰繩箍在逝者肉身之中,祭以青絲,供以生魂,渡養給王六之女,因此,她才能活到今時今日,而謝老太爺的陰魂被王六女兒當養料盡數吸取,所以,謝遠的招魂棺,就把小曲當成了謝遠,招了她的亡魂。”


    貞白頓了頓,自顧分析道:“如此一來,那個道人讓王六把女兒的閨房做成前寬後窄的基地就說得通了,因為養魂,得在棺材裏養。”


    在場所有人,包括梁捕頭在內,個個目瞪口呆,今日所聞所見,好比天方夜譚。


    謝家家主聽完怒不可歇,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老父百年歸老之後,未能得到安息,被王六掘了墳不說,連魂魄都去喂了他女兒!謝家家主心裏燒著一團火,卻不知該找誰發泄,冤有頭債有主,王六遭了報應,他女兒也死於非命,難道就這樣抵消了?謝家家主急得雙目血紅,緊攥著拳頭不住的發抖,在心底撕心裂肺的咆哮:抵消不了!


    梁捕頭蹲在墳坑前,半響沉默,他撐著膝蓋,正欲起身,腳筋麻了一下,便弓著身子不敢動,想等這股麻勁兒過去,視線掃過小曲另一隻緊攥著的手,扣在小腹處,露出一片靛青色布邊料子,方才他拽開了小曲疊在上麵那隻手,注意力都放在了紅繩上,又被那女冠幾句話說得腦袋發懵,差點忽略了重要線索。他忍著酸麻,又緩緩蹲了回去,將小曲手裏緊攥著的靛青色布料摳了出來,這是一塊用力撕扯下來的碎布,若他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從那個凶手身上撕下來的。


    小曲死前有過掙紮?


    他抬眼,隱約瞥見小曲的脖頸處有抹紅痕……


    什麽招魂棺,什麽以魂養魂,簡直一派胡言!


    梁捕頭找到他殺的證據,立即甩臉不認人,剛要上前進一步細查,結果變故途生,那謝家家主瘋了似的,抄起一旁的鐵鏟衝到墳前,鏟子對著小曲的腰身就要一戳到底:“我殺了你!”


    梁捕頭猝不及防,被謝家家主的舉動驚了魂,條件反射的想要阻攔,奈何兩條腿酸麻得厲害,一使勁,整個人砸到了地上,難以動彈,眼睜睜看著謝家家主報複性地狠狠一鏟子戳在屍體上,砸石頭似的發出一聲悶響,衙役反應迅速的上前拉人,梁捕頭罵了句娘:“早就死僵了還殺個屁啊,把他給我拉走。”


    “別碰我!”謝家家主揮開衙役,憤憤地扔掉鐵鏟:“連死人都不放過,他們做出這等事,就該千刀萬剮。”


    梁捕頭提醒他:“你現在戳的這位,也是個死人啊。”


    謝家家主咬牙切齒:“死人如何,死了就想一了百了嗎,家父故去卻遭受到這等罪,我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我還沒斷案,你就光聽這江湖騙子胡謅亂道,信口開河,什麽招魂棺,簡直一派胡言!”梁捕頭捏著那片靛青色衣角,說出了自己的推斷與猜測,這是一起謀殺案,凶手殺死小曲,然後埋到了謝老爺子的墳墓裏。至於其他的,還需要把屍體運回衙門,待仵作驗屍查明,他道:“謝家若想討個公道,就該等案子水落石出,而非聽信那些江湖術士的片麵之詞。”


    謝家家主急火攻心,半天說不出話,不等他再作追究,那邊老太太情況不妙,隻得囫圇應下,等待衙門徹查,然後匆匆將老太太送回謝宅,留下長子與管家善後。


    梁捕頭適才鬆了口氣,再看貞白,就覺得及其鬧心,得虧他及時壓製住,否則謝家人鬧起來,局麵不知道會亂成什麽樣。


    現在腿上那股酸麻已經褪去,梁捕頭站起來,狠狠剜了貞白一記刀眼:“妖言惑眾!”


    貞白隻是說出實情,沒料到謝家人會這般衝動,遂保持了緘默,即便此時此刻麵對梁捕頭的譴責,也沒再吭聲。


    有些真相,或許不是別人能夠接受的。


    把王六女兒的屍體合著棺材一起運回衙門後,不出一個時辰,這事兒就跟陣風似的,刮到了街頭巷尾,幾乎家喻戶曉,人盡皆知,眾人再對其進行一番品頭論足,有些站神鬼,有些站人為,最後添油加醋說法五花八門,就連祥雲客棧的後院裏,都有人剝著花生在石桌邊議論,去送點心的夥計時不時還會插幾句嘴,一唱一和跟說書似的。


    李懷信倚在床頭,閉上眼靜靜的聽,不禁感歎這世間,真是無奇不有。


    須臾,他睜開眼,抬起手,腕頸處有兩顆血洞,比筷子細一圈,已經結痂。


    他想不通,這是怎麽傷的?


    似乎是前夜,那女冠給他刮骨的時候,在最後一刻,腕頸傳來錐心刺痛,仿佛被兩柄利器洞穿。


    李懷信陰鬱的想:她咬的?吸血了麽?


    但當時意識太過混沌,他根本想不起來,如果那女冠要飲血的話,放她這樣在外頭四處遊蕩,豈不要出大亂子。


    作者有話要說:  李懷信:“她吸血鬼。”


    第24章


    縣衙的驗屍房內已經停放著兩具骸骨,再抬入一口棺材,空間就顯得有些狹窄。


    仵作一身白衣,浸手祭香後便開始驗屍,小曲的脖頸處有幾圈青紫色勒痕,仿佛懸梁自盡般,是窒息而亡。


    “但她絕對不是懸梁自盡的。”仵作一邊查驗,一邊剖析,死者腳上穿著一雙舊鞋,鞋底均有汙跡和磨損,但鞋後跟處,有極為明顯的摩擦,好比如被人從背後勒住脖子,想要反抗,會不由自主的狠狠蹬腿,鞋跟處就會出現明顯的磨損。


    仵作再翻過屍體,發現死者半身以下的衣裙沾滿泥土,裙擺甚至因磨損嚴重而破了幾條口子。


    褪去衣服發現,死者後背以下都有大大小小的青紫與破皮,這種傷勢顯然是經受過長時間的拖拽造成。


    梁捕頭道:“你是說,小曲是被人勒死後,拖到山上的?”


    仵作道:“她脖子上的勒痕不均勻,頻死前有過巨大的掙紮,也可能是被勒著脖子活活拖死的。”


    梁捕頭的眸子一沉,仵作補充:“我隻是推測,不排除有這種可能。”


    “會是誰呢?”梁捕頭戳了戳下巴上的胡渣,視線轉到謝老太爺那具屍骨上,鬼使神差的又想起今日貞白發表的那一番言論,不得不懷疑,小曲的死與謝老太爺有所關聯,否則不可能這麽巧,凶手謀害了小曲把屍體埋在了謝老太爺的空棺裏。


    可是關聯在哪裏?該從哪裏入手?


    如果當年是王六聽信了妖道的蠱惑,挖了謝老太爺的屍骨埋在自家院裏救女兒,那麽目前能將二者聯係起來的關聯就是王六。


    可王六已經死了,棺材還設在自家堂屋沒來得及下葬,就因為一個無知的小女孩闖進去撿到一截指骨,何大爺撞見後前來報官,將王氏逮捕歸案了。


    梁捕頭猛地想起來,這兩日光圍著謝老太爺的屍骨轉,把另一具屍骨都給忽略了,昨天他去抓樵夫,讓屬下找曹寡婦前來認一認另一具屍骨是否是她丈夫張成的,結果如何,到現在都還沒抽出時間了解一下。


    他扶了扶頭上的紗布,覺得傷口隱隱作痛,糾結是先換藥呢,還是先了解案情,最後決定同時進行,一邊拆紗布,一邊聽屬下匯報:“誒,那曹寡婦一見到屍骨就開始哭,結果直接暈過去了,給我們嚇得把她扛到保和堂,還以為她是認出了這具屍骨是她丈夫呢,在跟前兒守了半天,她醒過來,居然說是自己膽兒小,嚇著了,死活都不肯再看一眼。”


    額角的鮮血凝固後粘在了一塊兒,揭掉最後那層紗布就扯到了傷口,梁捕頭嘶地一聲,把紗布仍在桌案上,對屬下招了招手:“來給我上藥,然後呢?”


    衙役走過去,拿起桌上一個小瓷瓶,拔掉塞子往他腦門上倒:“咱也不能強押著她來認是吧,正沒轍呢,她就說,他們成親前,他丈夫是個賭徒,小指頭被賭坊斬過半截兒,後來就改邪歸正自己做點生意,才攢了積蓄娶了她過門。”


    梁捕頭皺了皺眉:“可那具骸骨的十指並沒有殘缺。”


    衙役上完藥,開始給他纏紗布:“對,所以那具骸骨不是她丈夫張成。”


    本以為會是張成,結果線索嘎嘣一聲中斷了,梁捕頭煩躁不安的偏過頭,衙役給紗布打結的手因他這一偏沒把握好力道,直接將傷口纏緊了,梁捕頭痛嘶一聲訓人:“綁鞋帶兒呢,手上還有沒有輕重了。”


    衙役冤屈:“頭兒,你先別亂動,我再幫你鬆一鬆。”


    “行了,就這麽著吧。”他揮開衙役的爪子,問:“那玩人手指的小丫頭找到了嗎?”


    “之前去尋過沒找到,這丫頭也不知道鑽哪兒去了,我們從昨晚到現在不一直抽不開身嗎,一會兒再去找找。”


    “我說,也別光盯著那丫頭,還有帶她來報官的那誰,就那老大爺,也帶回衙門審一審。”


    “啊?”


    “啊個釧釧。”


    “我知道了頭兒,我馬上就去。”


    衙役一溜煙兒就要躥,被梁捕頭喊住:“回來。”


    衙役又躥回去:“還有什麽指示?”


    梁捕頭就問:“你知道什麽了?”


    “把那大爺帶回來。”


    “為什麽帶他回來?”


    衙役一臉茫然:“你讓帶回來肯定有你的理由啊。”


    好一把狗腿啊!


    梁捕頭隻覺腦袋上套了一個緊箍咒,屬下一開口,就是念的一句咒,他痛苦的按住額頭。


    衙役見狀,緊張道:“頭兒,怎麽了頭兒。”


    瞧這念著咒的一臉關切樣兒,梁捕頭不忍直視,痛心疾首的揮揮手:“沒事,腦殼痛,你去吧。”


    衙役不放心:“可是你臉色很難看啊,要不去讓大夫瞧瞧?”


    梁捕頭咬牙切齒:“別管我。”


    衙役愈發擔憂:“好像很嚴重啊頭兒,去……”


    梁捕頭忍無可忍:“別跟這兒礙眼了,趕緊滾,老子就是被你給蠢的!瓜貨!”


    見屬下躥得比兔子還快,梁捕頭遂放低了聲音嘀咕:“非要舔著臉來挨罵,成心想氣死我。”


    隨後,他又叫了幾名下屬前往王六家,也許能在小曲的房中尋到些蛛絲馬跡呢?


    一撥人剛進宅院,就看見趙九蹲在一個被挖開的大坑前,手肘擱在膝頭,支著腮喋喋不休:“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呢,我還是有點接受不了,我再緩緩吧,我還得再緩緩,道長啊……”


    說著一抬頭,正對上梁捕頭的目光,凶神惡煞地對他一聲吼:“你在這兒幹啥?!”


    把趙九嚇得一撅而起,差點一跟頭栽進坑裏,險險站穩了:“我,我,我……我跟……”結巴了半天說不出話,他指了指靈堂,貞白正好走出來。


    梁捕頭立即又飆一嗓子:“你們在這兒幹啥?!”


    貞白淡定道:“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這裏是民宅,你當逛集呢想來就來。”


    這梁捕頭的脾氣是真不好,動不動就跟人喊,中氣十足,特能唬人,也許是在衙門當差這些年,壓製刁民不容易。


    貞白性子淡,別人的喜怒哀樂對她影響並不大,除了偶爾感慨,很多時候都有種事不關己的漠然,她似乎一直都這樣,不愛跟人計較,所以梁捕頭氣勢洶洶也罷,譏笑嘲諷也罷,她都沒所謂。


    但曾經有個人說:“這是因為你不在乎。”


    不在乎嗎?


    她不知道。


    可那人還問她:“你有把誰放在過心上嗎?”


    放誰在心上呢,她一直都是一個人,獨居深山,一年到頭或許會遇上一兩個借宿的過客,打攪一宿,翌日便謝過離開。


    她一直以為,她會在那個深山老林的不知觀中渡完一生,與世隔絕。卻不料,懵懵懂懂地,就闖入了塵世之中。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自己就被壓在了亂葬崗的大陣裏,長達十年,再睜眼,就看見了兩個手執長劍的狼狽少年。


    見貞白沒敢頂嘴,梁捕頭邁進堂屋,沒好氣道:“看看這靈堂,烏煙瘴氣的,你們來搗什麽亂。”


    貞白:“……”


    趙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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