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缺德事,你就這樣自我安慰的嗎?”梁捕頭道:“三言兩語就想撇清關係是吧,別以為王六不在了就死無對證,那王氏還在衙門裏頭喘著氣兒呢,就等跟你對質了。”


    這一對質就給樵夫對出了個傷天害理的罪名。


    顯然王氏對自家閨女兒住著一口索命陽棺全不知情,突然聽到這個事,讓原本就信邪的王氏整個人都失了控,在衙門裏又哭又罵,像隻脫韁的野狗,認定自己女兒和丈夫就是因此失蹤和喪命。若不是兩個衙役摁著,王氏那張牙舞爪的磨牙狀,能撲上去把樵夫給活活咬死。


    梁捕頭的手在刀鞘上一下一下的敲著,覷向樵夫:“怎麽樣,你還有什麽要狡辯的嗎?”


    經過王氏一頓發狂亂叫,樵夫狼狽的抹著汗:“我沒有狡辯,王六找我的時候,王氏根本沒在場。”


    “你放屁。”王氏目眥欲裂,大哭大鬧之後嗓子有些嘶啞:“你這個喪盡天良的凶手,就是你害得我們家破人亡……”


    樵夫戰戰兢兢地往旁挪,他想要解釋,可隻要一開口,王氏就會叫罵著打斷,然後撕心裂肺開始哭。


    這一下午實在太鬧騰,不光是貞白,連梁捕頭都被她哭嚷得耳膜刺痛。


    樵夫扯著袖子不停擦汗,為自己申辯:“就是王六讓我這麽修造的,我本來不願意,但是他給我加了三倍的工錢。”


    衙役在旁插嘴:“給你三倍工錢就願意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嗎?”


    樵夫心虛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這話真不假,眾人聽完居然一致認為:很有道理啊!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嗎!


    唯獨王氏例外,她哭道:“你放屁,你是說我們要害自己的女兒嗎,你放屁,我十月懷胎,好不容易才有了小曲,她可是我們的命根子啊,你為什麽要這麽害我們……”


    “對啊,無冤無仇的,我為什麽要害你們,我圖什麽呀?!你應該去問王六,他究竟為什麽要這麽蓋?!我真是,我怎麽就答應他了呢,我真是見錢眼開啊我。”


    作者有話要說:  害,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第19章


    許是折騰累了,王氏的哭聲漸漸弱下去,二人終於不在大吵大鬧,一直沉默的貞白這才開口發問:“老蘇,你說王六當年拿著草圖來找你,那圖是他自己畫的嗎?”


    “嗯?”樵夫想了想:“不知道啊,我也沒問,但那張圖畫得挺仔細,房子蓋完之後,他就拿回去了。”


    貞白又轉向王氏:“你見過那張圖紙嗎?”


    王氏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但仍然一臉悲痛欲絕,抽泣著道:“沒有,誰知道是不是他在胡編亂造。”


    樵夫聽完,欲要回嘴,但想到對方那股悍婦勁兒,強行忍住了。


    貞白又問王氏:“王六懂些堪輿嗎?”


    王氏茫然的搖了搖頭。


    貞白:“家中以前是否請過什麽道人僧人之類的?”


    王氏臉色煞白,怔愣的看著貞白:“是請過一位道長。”


    “為什麽請?”


    王氏抹了抹淚眼:“我女兒病了,尋遍了城裏所有的大夫,都說束手無策,後來連藥都灌不下去了,我們也是病急亂投醫,恰好遇到那位道長,請他來幫我們看看,是不是中了什麽邪。”


    “道人怎麽說?”


    “他說,他說,我女兒是,先天,先天不足,八字純陰,容易生病,而且陽氣受損。”


    聽著王氏斷斷續續的陳述,梁捕頭眉頭一皺,他在腰間摸了摸,掏出一張疊成三角的黃紙,這是掛在那具屍骨脖子上的,昨夜審理的時候,他把黃紙給王氏看過,王氏聲稱這是她女兒的生辰八字。他還納悶兒,王氏女兒的生辰八字怎麽會掛在這具屍骨身上,那這名壽終正寢的死者就跟王六王氏脫不了幹係。


    梁捕頭抖開了那張黃紙,遞給貞白:“這就是她女兒的生辰八字,係在那位壽終正寢的骸骨脖子上的。”


    貞白接過看了一眼,眉頭微微擰起:“你女兒的壽數隻有三年,十幾年前就應該早逝了。”


    王氏倏地一僵,沒錯,她女兒病入膏亡之際正是兩歲半,當年那個道士也是這麽說的,活不過三歲。


    貞白似乎有了一絲頭緒:“所以,給你女兒蓋那間屋子,是那個道人提出的?”


    王氏愣愣的點頭:“對。”


    無需多言,眾人也聽出了這房子的構建是怎麽回事了。


    樵夫沒有撒謊,王氏也不完全知情。


    那張草圖應該是那名道人所畫,而王六為了救女,聽信了道人的話。


    貞白自顧思忖:“本應三歲早夭,但卻活到了現在,是那個道人幫她借了命數嗎?”


    眾人聽著有些匪夷所思,梁捕頭卻罵了句:“借什麽命數?借誰的命數?你們這些裝神弄鬼的玩意兒,真是害人不淺!”


    是啊,借誰的命數?貞白陷入了沉思,不會是那名壽終正寢的死者,因為他的命數已經到頭了,會是另一名死者的嗎?他是當年被人謀害然後埋在院子裏的。


    他們再問王氏,後者卻一無所知,隻道房子蓋好讓女兒住進去後,女兒的病就漸漸好轉了。


    樵夫如釋重負:“就說不關我的事咯。”


    梁捕頭瞪眼:“怎麽不關你的事,房子可是你蓋的。”


    “講道理,是王六自己高價請我的。”


    不容樵夫狡辯,梁捕頭疾言厲色道:“請你?知道什麽叫□□嗎,買凶殺自己也叫殺人,你就是那個凶,脫不了幹係。”


    樵夫的臉色刷的慘白,高喊:“梁捕頭,我冤枉啊,不對,我殺誰啦?”


    王六女兒即便住在他蓋的陽棺裏,但隻是失蹤,死沒死還兩說呢,他怎麽就成殺人凶手了?


    梁捕頭瞪他一眼:“閉嘴。”


    樵夫立即噤聲,未找到王六女兒之前,他也成了疑犯被扣在了縣衙,有冤難辨。


    貞白走出審訊室,一路緘默,而梁捕頭再看她時,眼裏的譏屑已經淡去許多,雖然他對這些神棍還是有些不屑一顧,但這女冠確實有些能耐的,不說裝神弄鬼的那一套,起碼查到了一些眉目。


    梁捕頭跟上她的腳步,斟酌著剛要開口,貞白忽然回過頭,神色冷淡地問:“查到哪戶人家的祖輩墳塚裏是空棺了嗎?”


    “啊。”梁捕頭挺直了背脊,雙手背在身後,一臉正色道:“這個嘛,今兒在衙門裏忙活一天,這陣正要去查。”


    貞白沒說話,徑直往外走。


    梁捕頭快步跟上:“那什麽……”


    貞白腳下不停,隻微微側首,餘光撇著欲言又止的梁捕頭,問:“想讓我幫忙?”


    “不用。”梁捕頭一口否決,他堂堂名捕,聲名遠揚,還需要找一個女冠幫忙麽,他隻是想問:“你說的那什麽借命數,反正我是不信,我隻是說假如啊,假如是借命數,會不會就是王六聽信了那個妖道的讒言,為了救自己女兒,謀害了那個青年人,把他的命數借給了自己女兒?”


    貞白駐足,正視對方:“若是這樣,那她女兒的那道生辰八字,就不應該掛在七十古稀這名死者的身上。”


    梁捕頭恍然大悟:“你是說,他借的是這個老人的命數?”


    貞白道:“都不是,老人壽終正寢,沒有命數可續。”


    “啊。”梁捕頭一拍腦袋,大膽假設:“會不會是,他們帶了個孤家寡人回來,本來這人還剩幾十年光陰,但卻把命續給王六的女兒,不就活到頭了,將將壽終正寢。”


    不得不承認,這名梁捕頭的腦子很靈光,但是,貞白說:“壽終正寢,就是自己活夠了那麽長的命數,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其他非正常死亡的,都不算壽終正寢。”


    梁捕頭這回聽懂了,沒有再繼續假設,目送貞白走出縣衙的大門。


    趙九一直在衙門外徘徊,下午將樵夫抓回縣衙時,就把趙九這個與案情無關的閑雜人攔在了外頭。看見貞白出來,立即迎上前詢問,貞白簡單道明情況,但其中存著諸多疑點,還需回去慢慢梳理。


    趙九歎了口氣,經過這兩日的所見所聞,現在什麽千奇百怪的事都能接受了。


    他把那包補藥遞還給貞白:“道長,你這奔波一天一宿了,先回客棧歇著吧。”


    貞白接過:“你呢?”


    “我得回去和麵啊,明兒還得開張不是,再睡個把時辰,實在有些扛不住了。”他也跟貞白一樣,從昨晚一直熬到現在,精力有些不濟。


    二人就此分別,到了祥雲客棧,貞白把藥交於掌櫃,托廚房去煎,又多續了兩日房錢才上樓,她看了看口袋裏所剩無幾的八個銅板,又一次麵臨彈盡糧絕了。


    天色暗盡,屋內一片漆黑,貞白移到案前,摸出火折子點燈。


    噗嗤一聲,火苗擦著燈芯燃起,照亮了整間屋子,也照亮了黑暗中的那雙眼睛。


    李懷信靜躺了一天,腦中一直不停在琢磨,終於等到這人回來解惑,他問:“你究竟是誰?”


    一開口,嗓音仍舊低啞,估計沒個三五天的恢複不了。


    “貞白。”她將沉木劍擱在桌上,轉過身淡淡地答。


    “我沒問你名字。”李懷信咬了咬舌尖:“你為什麽會在亂葬崗?”


    貞白對上他的目光,語氣毫無波瀾:“不知道。”


    “什麽?”


    “我說不知道。”


    “失憶嗎?什麽都不記得了?”


    “不是。”貞白神色淡漠:“當時暈過去了,醒來後,就困在了那個地方。”


    這人是犯的什麽迷糊?李懷信有些吃驚:“為什麽會暈倒?”


    貞白沉默地看著他片刻,開口:“被雷劈的。”


    李懷信更吃驚了,這人究竟是什麽招雷的體質?


    他問:“十年前?”


    “嗯。”


    “你是什麽?”


    貞白皺了一下眉:“什麽?”


    “是人?還是別的什麽?”


    貞白又一陣沉默,緩緩開口:“不知道。”


    李懷信無語了,這女冠缺心眼兒吧,連自己是個什麽東西都不知道,他起碼還知道自己是個人。


    但究竟是真不知道,還是無可奉告,李懷信無法判定,他反複打量她,得出一個判斷:陰氣重!比死人身上的陰氣還要重!所以,就算她在自己麵前活蹦亂跳,是人的可能性也不大。


    貞白靠向床沿,問:“動不了嗎?”


    “嗯。”跟全癱了似的,一整天保持這個姿勢,半邊身子都麻了。


    一想起昨晚遭的罪,李懷信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又噌噌直冒,幾欲爆發,偏偏這女冠是個往火堆上添柴的主兒,她說完“我看看你的筋骨”這句,就一把掀開了被子,李懷信隻來得及說一個“等”字,就覺得渾身一涼,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他自發育開始,在太行山修身養性,也算是個潔身自好的出家人,從不近女色,也不準女色近他,何況不著寸縷、赤條條的在異性眼前展覽,還是在一個大姐麵前,他覺得自己現在就是一副攤開了的活春宮!心中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他若是能動,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床上。


    他一個清清白白的……啊,就這麽給人玷汙了。


    然後那白看了他的人,頓了一下,把被子搭回他身上,居然說:“你怎麽……不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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