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那黑影竟瞬移到了院門前,形如鬼魅,他們甚至都沒看清黑影伸一下腿。


    二人又眨了眨眼,確認自己不是眼花,腿立即軟了。


    與此同時,走進來幾名官差,攔住了貞白的去路。


    那人迎麵一愣:“你是何人?大半夜在此作甚?”


    貞白筆直而立,不欲與官府糾纏,剛要敷衍幾句,趙九擠了進來,喊:“道長,道長,您走錯了,我家在那邊兒。”又轉向官差,圓滑道,“不好意思啊各位官爺,咱走錯門兒了。”


    正堂外嚇腿軟的兩人此時回過味來:“等等。”


    他們抬步走近,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瞅著貞白一陣打量,一個道:“有問題!”


    另一個道:“對,肯定有問題!”


    貞白神色淡漠:“官府跑來砸人靈堂的事,我可以當作沒看見。”


    “啥?”居然被反咬一口了,當差的當下急眼,“胡說八道!我說怎麽靈堂突然著火呢,八成就是你所為,趁我們進去滅火,再弄來一陣風,把門關了又把門閥給插上,然後闖進來,想毀滅什麽證據?!”


    貞白麵不改色:“所以你是說,我能呼風喚雨嗎?”


    那人一愣,新來的衙役聽聞,也覺得這罪名扣得有些智障。視線往堂屋裏一掃,裏頭被搞得烏七八糟。


    趙九適時歎道:“人都死了,還不得安生,官爺……”


    “行行行了!”衙役抬手製止:“你打住啊,衙門辦案,我們自會妥善處理,你們,趕緊走,別跟這兒妨礙府衙辦差。”


    “誒。”趙九連忙應下,朝貞白做了個手勢,示意她趕緊離開,自己則腳底抹油地跑了。


    其中被關進靈堂的那名衙役欲要阻攔,新來的那人按住其肩頭,對身側人頷首示意:“你去跟上。”


    “是。”那人奉命出了院子,一路尾隨而去。


    圓月參了雜色,星光斑駁,趙九剛要開口,就被貞白截斷了:“有人。”


    趙九連忙住口,差點咬了舌頭,兩人行在夜色中,拐入一塊空曠的荒地,四處雜草叢生,枯枝遍野,趙九納悶兒他倆怎麽越走越偏,正心底發慌,突然被貞白猛力一推,趙九摔進了一處草坑裏,枯枝在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他來不及喊疼,更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就見近處一黑一白的身影揮劍橫掃。


    被那道驟亮的劍光閃了雙目,趙九抬手遮擋,隨後扒拉開枯草,定睛一看,當即睜大眼,由衷感慨:“高人啊!道長果然身手不凡!”


    隻是,這白衣人從哪兒冒出來的?為什麽背後襲擊他們?


    那劍光著實有些晃眼,在月隱星稀的曠野外,除了能辨雌雄,看不清長相。


    趙九撓了撓腮幫,覺著那又長又細的骨頭架子略有些眼熟。


    思至此,趙九靈光一閃,這瘦成具骨頭架子的大高個兒不正是他千辛萬苦背回來的修士嗎?


    救命之恩不報,居然偷襲,中邪了丫!


    趙九一尋思,那人從亂葬崗出來,說不定丫真中邪了呢。


    中邪的骨頭架子挽出一個劍花,朝貞白眉心刺去,後者身輕如燕,淩空一躍,腳尖點在其劍上,借力一旋,沉木劍直逼其麵門,修士半身後仰,劍尖貼著鼻翼毫厘之距,驚險劃過。


    修士握緊劍柄,手臂微顫,欲強行提氣,卻聽對方開口:“附骨靈。”


    修士眸子一顫,有瞬息怔愣。


    貞白道:“再亂動的話,你就做不了人了。”


    趙九躲在坑裏,見二人休戰,立即跳出來,說:“誒,你還記得我不?東市裏賣灌湯包那個,是我昨晚好心背你回客棧,這位道長救的你,你怎麽還恩將仇報,跑來殺咱……啊啊啊啊啊……”


    趙九說話間走近,立即尖叫著倒退回去,瞪著一雙眼珠子,仿佛見鬼了一樣。


    那可不就是鬼啊,滿脖子黑筋縱橫交錯,一路爬到了下巴和臉頰,那張俊逸非凡的臉,此刻猙獰得可怕。趙九嚇得舌頭打結:“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貞白被他一驚一乍的叫喚嚷得耳膜疼,答道:“現在還是人。”


    趙九狠狠咽一口唾沫,心道:什麽意思?一會兒就不是了嗎?


    貞白不予解釋:“把他背回去。”


    趙九一愣,抵觸情緒蔓上心頭:又背?


    剛才上躥下跳且大戰三百回合那人是誰?會需要人背?


    趙九正想著,就見那人撐著劍的身體晃了晃,垮倒在地。


    趙九不可思議睜大眼:鬧呐!挺能演啊!


    更可氣的是,就算再不甘願,他還得忍著懼怕,將這隻隨時可能變異的長腳雞給背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貞白:實不相瞞,你要涼了。


    第6章


    木桌上的油燈過於晦暗,貞白撥了撥燈芯,將其挪到床前,借著光亮查看修士的狀況,她伸出手,拉開他衣襟,卻被對方握住腕頸,綿軟無力地製止:“做什麽?”


    貞白垂眸,半句也不廢話:“你的時間不多了。”


    修士心知肚明,他刻在自己胸前的那道符陣,已經撐不住了,可是麵前這個女冠,比附骨靈還信不過。


    即便神思清明,他卻再無力抵禦,隻想弄明白:“你想做什麽?”


    貞白簡明扼要回答他:“刮骨。”


    修士滿臉詫異,貞白不作猶豫,扯開他胸前衣襟,指尖順著那一根根黑色筋脈,在其肋下遊走,她說:“附骨靈與陰靈附體不同,它在你血肉之下,吸附骨骼,最後會變成什麽樣,我想你在亂葬崗裏見過吧?”


    修士猛地一震:“是你……在亂葬崗……我看見你……”


    貞白的指尖頓在他心口處,目如寒冰:“看見如何?”


    修士瞪大眼,倏地扯住她衣袖,欲想掙紮起身,被貞白毫不費力地按了回去。她垂眸,看死人一樣看著他,低聲問:“你叫李懷信,太行道弟子?”


    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他有些吐字不清:“你究竟……”


    “你無須知道我的底細。”貞白截斷她的話,“我之所以救你,也是還你在亂葬崗裏那份誤打誤撞的恩情,你我自此兩清。”


    言罷,她將衣袖自他手中抽出,李懷信手裏沒了支撐,虛握著拳頭,無力地搭在床沿上。


    趙九與客棧夥計提著水桶進來,將燒至滾燙的熱水倒入浴桶裏,貞白看了眼即將滿溢的水位,點頭道:“可以了,你們出去吧,帶上門,無論聽見任何動靜都不得靠近。”


    趙九瞟了眼床上那個半死不活的人,目光觸及到床沿那隻縱橫交錯著黑色筋脈的手時,狠狠打了個哆嗦,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不太知情的客棧夥計慢悠悠地帶上門,一臉的欲言又止,他跟趙九談不上熟,但也算認識,關上門就把方才欲言又止的話問了出口:“要沐浴嗎?不是還有個男人在。”


    趙九原本兵荒馬亂的心被夥計這句話給蕩平了,神情複雜地瞥了對方一眼,半天才憋出一句:“別胡說八道,幹活兒去。”


    夥計咧嘴笑了笑,提著水桶下樓了。


    貞白聽著門外腳步聲漸遠,適才轉回床沿,掏出一張符紙燃了,灰燼落在油燈中,漂浮在表層。


    她說:“刮骨驅靈,勢必毀傷根基,我不敢保證你是死是活,或者廢了修為,無論哪種結果,總好過淪為一具為禍世間的白骨。”


    李懷信閉著眼,一臉的生無可戀:“廢人嗎?你倒不如給我個痛快!”


    “要死要活的人我見過很多。”貞白抓起他的手,劃破其指尖,鮮血滴入燈盞中,漫不經心說,“你也可以自行了斷的,怎麽?留著最後一口氣從亂葬崗出來,不就是掙紮著想要苟活麽?!”


    李懷信擰緊了眉,眼眸半睜,反正死活都捏在了這個女冠的手中,想通這一點,反倒能夠豁達直麵了。


    他目光平定,掃過她冷淡的眉眼,落在自己滴血的指尖上,評價了句:“歪門邪道。”


    貞白握著他的手一滯,抬眼對上那雙倨傲的眸子,拘了把暖黃的光暈在裏頭,似琉璃一樣,好看極了,隻是被爬滿半邊臉頰的細黑筋脈給毀了。貞白鬆開手,瞥了眼有些殷紅的火苗,不予理會。


    李懷信將她每一個細微的反應收入眼底,方才他說歪門邪道的瞬間,她分明是介意的。


    所以他說:“邪不壓正。”


    貞白倏地伸出手,揪住他前襟,猛地一提,將人拽了起來,他瘦得輕飄飄的,隻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背脊抵在了床尾那塊木板上。


    “是否邪不壓正,就看你今晚熬不熬得過去了。”說著,她拿出手腕粗細的長繩,將人綁在了床尾。


    “你……”


    “怕你受不住,發作起來拆了客棧。”


    不等李懷信有所心理建設,貞白的掌心已經多了枚薄如蟬翼的利刃,如此在他全身血肉裏刮剃一遍,則是與曆經剝皮削肉的酷刑一般無二了,從小養尊處優的他,何時受過這樣的折磨。


    薄刃入體的瞬間,他張了張嘴,一嗓子叫喚還沒發出來,就被一根布巾堵住了嘴,生生卡在喉嚨裏,然後咕隆一聲,艱難的咽了下去。


    貞白的掌心覆在他手腕,那是切入薄刃的位置,隨著她的掌心移動,血肉下的利刃也刮骨一樣在遊走,隻移一寸,就疼得他幾欲昏厥。貞白一路往上,聽著耳邊快要破胸而出的悶哼,終於大發慈悲的停在了手肘處。


    利刃所過之處,黑色筋脈隨即而褪,貞白不做猶豫,掌心向上移動。


    他重重粗喘著,額頭浸出薄汗,咆哮堵在嗓子眼兒,嚎不出來。他止不住地發顫,連視線都在逐漸渙散,唯獨那股撕裂的疼痛,尖銳的撞在神經末梢,仿佛被人千刀萬剮一樣。他瞪著一雙腥紅的眼睛,承受著那股撕心裂肺,暴怒地盯著眼前人,她麵無表情,鐵石心腸的刮過他肋下,毫不手軟,直至頓在他腹部。


    身前堆疊著一層淩亂的衣襟,裏衣被冷汗浸濕,貼在皮肉上。


    李懷信痛苦地垂著頭,削尖的下巴抵在胸前,汗水沾濕了眼瞼,他眨了眨朦朧的視線,盯著那隻停在他腹下的手,有那麽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小兄弟會性命不保!


    仿佛是印證他的猜想,那隻手隻稍作猶豫,便朝他腹下探去。


    李懷信縛手縛腳,重重闔上眼皮,赴死一般,內心卻早已崩潰。


    還有沒有廉恥,要不要臉!


    沒有廉恥兼不要臉本人麵無表情地移開視線,瞥了眼床頭那盞忽明忽暗的火苗,這是她為李懷信點的一盞長命燈,混了鮮血的燈芯一旦燃盡,附骨靈刮不出體外,便會一並油盡燈枯。


    貞白收回視線,轉到李懷信身上時,詫異地在他耳根處看見一抹淺淡的血色。


    許是痛到麻木了,李懷信的反應沒了方才那麽激烈,隻是筋疲力盡的隱忍著。


    貞白加快了速度,薄刃從左至右在他身上搜刮一遍後,走到了另一隻臂膀處。


    他的意識已經混沌不清,仿佛曆經一場生死浩劫,所有的氣力被盡數掏空,耳邊嗡嗡作響,身子重的一直往下墜,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體內流失。


    隨即束縛著他的繩子一鬆,塞在嘴裏的布條也被抽掉,他還未來得及吸一口氣,隻覺一股刺痛鑽心,仿佛手腕被兩柄利刃洞穿,李懷信倏地抬起頭,雙眸大睜,對上貞白冷定的眼睛,她抓著他右腕,聲音很低:“好了。”


    床頭的油燈亮著微弱的光,室內頓時黯淡下來。


    李懷信脫力地往前一栽,整個人倒在了貞白肩頭,他眨了眨被汗水模糊的視線,盯著眼前一片白膩的頸項,報複性地一口咬了上去。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淪落到束手無策,隻有本事咬人的地步。


    貞白整個人一僵,本以為此人現在毫無威脅,如何也翻不起多大的浪,遂才鬆了繩子和布巾,卻不料,他竟還留了這手。


    貞白推人,冷冷道:“鬆口。”


    犬性大發的李懷信叼著脖子不放,有種牙齒嵌進肉裏的趨勢。


    貞白抬手,鎖其咽喉,長指一收,剛好把握住令人窒息的力道,她將李懷信從脖子上扯下來,扔進浴桶裏,重力炸得水花四濺,澆了她滿身。


    貞白掏出兩張符籙,拍在浴桶邊沿,還是解釋了句:“你滿身屍氣,得淨一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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