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陛下平素裏對你最是縱容,要星星不給月亮,有什麽要求是不曾答應你的?前些時日你在宮中昏迷了幾日,陛下便衣不解帶在你身邊守了幾日,更是有一日連早朝都推了。依奴婢看,陛下的真心已然是明月昭昭了,隻不過一時有些生氣,氣話是信不得的,不若您再等兩日,屆時陛下定會鬆口。”


    飲溪沒有反駁,可心中還是鬱悶至極,抱著馬車上的迎枕一頭埋進去,不說話了。


    不理他了。


    封戎太壞了!簡直是全天下頂頂壞的人!她這次可是真的生了他的氣,比上一回被帝君打戒鞭都要生氣。她已下定決心,起碼五日,絕不會對他說一個字,也不會看他一眼!


    她可真真討厭死封戎了!


    ……


    徐德安在馬車旁等了片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移步又回了前頭的軒駕旁,站在帷幔之下,低聲回稟:“回陛下,姑娘似是不願過來。”


    封戎獨自坐在帳中,閉上眼,一陣後怕湧上心頭。他眉間有散不開的結,兩指並攏探手去揉。


    到了這一會兒,情緒方才平穩下來。


    後怕,也有後悔。


    後悔適才對她太過不假辭色,即便是盛怒之下,也不該用那般重的語氣,恐怕已然嚇到了她。


    封戎在她麵前裝了這麽久,將真正的心思掩藏的極好,他以為自己會一直這麽裝下去,直到她真正屬於自己,再也不能離開他身邊半步。豈知出了一點紕漏,終究是沒能忍住。


    他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日夜不休,偽裝到一絲不漏,哄得她信任自己,依賴自己,直至現在,喜歡上自己。這一次,又要用多久,才能將這一日的不愉快的抹去?


    封戎疲憊的閉上眼,不置一詞,擱置在腿上的手掌卻越握越緊,緊到發顫。


    ……


    誰也不曾注意,長長的隊伍外,林間一隻小鹿機警靈敏,它動作極快,悄無聲息跟在禦林軍之後,隨後化作一道光,掛在某個車壁上,一閃而過。


    *


    鬱悶了好一陣,忽聽得外麵吵嚷聲漸起,男女老少人聲鼎沸,很是熱鬧。


    仔薑碰了碰她的衣角,說:“姑娘,入了鎮子了。”


    一聽入了鎮子,那好奇的心思一上來,又把鬱鬱之意壓下去幾分。她喜歡看這凡間的熱鬧,九重天常年冷清,她住在帝君的潛寒宮更是如此。闔宮找不到一個活物,每日裏能見到人的時候,便是上早課的時候,是以除了夜間,她大多在太清蚨泠境四處晃蕩,與不能言的仙鳥們在一處玩都覺得有意思。


    將簾子掀開一角,飲溪趴在車沿上聚精會神的看。看路邊平民與小販討價還價,看小童子抱著爹爹的手臂要糖吃,看丈夫為新婚的妻子簪上新買的發叉。


    真好,凡人的日子樂趣有這麽多。


    街邊一眾小販中,卻多了個極為顯眼之人。


    那是個姑娘,身形消瘦,一身麻布白衣,額上係著麻布白巾。她跪坐在地上,身後是一架十分簡陋的推車,推車之上不知裝著什麽東西,上麵蓋了一層草墊子,隱隱約約攏出個人形。


    她似乎在哭,哭聲細弱,嚶嚶抽泣。仔細看,一張臉麵黃肌瘦,可卻不難瞧出底子甚好,清秀非常。


    飲溪看的怔住了,也不知怎麽回事,抬手便叫停。


    “停下,停下!”


    車架緩緩停下,有人上前來詢問:“姑娘,可有吩咐?”


    飲溪不答話,看的入了神,怔然望著那女子身前。她身前擺了一塊布,似是一塊破爛的舊衣服,布上壓著幾塊石頭,上書大字:


    小女子湖州人士,年幼喪母。父生重病,一路來為父治病已耗盡全部銀兩,今父歿,我與家中小弟饑不果腹,更是無錢葬父。現賣身隻為葬父,唯盼好心人憐憫,奴今生侍奉左右,來世結草銜環做牛做馬報答。


    仔薑見她半晌愣在窗前,表情不對勁,也跟上來看,見到街對麵的情景,麵生憐憫:“又是賣身葬父的女子,當真可憐。”


    飲溪心口突生一陣莫名悸動,她看著那女子,沒來由的心慌,胸口那隻兔子無論如何也不能安穩下來。


    她想問問仔薑,可是一個轉眼,適才到了嘴邊的話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隻呆呆望著那女子,喉間幹澀異常,眼眶也莫名發燙。


    白色的孝衣,簡陋的推車,破爛的衣裳與大字。


    飲溪緊緊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怎麽好端端便呼吸不上來?為何好端端心口針紮般的難受?仿佛額心驟然劈入一道電母娘娘的雷電,一陣尖銳清晰的痛意,深深的鑽入到骨血中一般,痛得她受不住叫出聲,不出片刻身上便大汗淋漓。


    仔薑見她方才好好好的,突然倒在軟墊上,初時還當她在玩鬧,可看清她布滿痛苦之色的麵容,一時嚇得心跳都停了。


    “姑娘姑娘?!”


    三個宮女慌忙上前,將她圍著抱起。仔薑急急探她的額頭,不慎碰到她手腕,竟是燙的駭人!


    “快去稟告陛下,姑娘昏倒了!傳太醫,快些!!”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來啦,其實我還是沒收住,但是已經八點半了,就先放出來這麽多,剩下的大家明天看吧~


    ps.我有很多年沒正經上過語文課了,有時候成語用錯了,就請大家不要大意的在文下捉蟲~我會改掉的,愛你們呦(づ ̄ 3 ̄)づ


    第56章


    飲溪暈過去了, 就這麽猝不及防的沒了意識。


    這小鎮住著個已致仕的閑散侯爺,封戎緊急征用了侯府, 馬不停蹄往侯府趕去。那侯爺不知皇帝來此,匆匆得了信, 一家老小在宅子外跪了一片, 漂亮話還未來得及說,就見皇帝下了車, 隨後從車上親自抱出一個姑娘來。


    那姑娘的臉掩在皇帝胸口, 看不真切, 但見身形卻是娉娉嫋嫋, 似個不可多得的美人。皇帝眼中看不到任何人, 掠過眾人, 冷眼抱著她疾步入了大門,厲聲道:“叫太醫和楚炎立馬過來!”


    徐德安恨不得往腳下按個風火輪, 四處遣人安排。


    侯府自然比不得宮裏,可好歹有舒適幹淨的床榻。封戎將飲溪輕輕放上去,先去探她的額頭,又去探她頸側, 最後握緊她的手, 回身又是一句怒斥:“太醫何在!斷了腿也給朕爬過來!”


    徐德安擦一擦滿頭的汗:“奴才再去看看!”


    一邊出去, 一邊將仔薑也拽了出去,又吩咐伺候飲溪的宮女:“快去備下熱水,速度快些!”


    兩個宮女跟著侯府下人匆忙走了,徐德安緊皺著眉, 悄聲問仔薑:“適才發生了何事?緣何姑娘突然叫停馬車,又暈了過去?”他那拂塵一甩,一副拷問架勢:“可是你們侍奉不周?!”


    她現在可是放在皇帝心尖上的,出一點半點事,要的那是皇帝的命!


    仔薑早已嚇得六神無主,哭喪著一張臉叫冤:“公公冤枉奴婢們了,姑娘本還好好的,看著外頭的東西都新鮮,真就是一轉眼便昏過去了,奴婢一眼不錯一直盯著呢!”


    徐公公又問:“那可是晨起吃壞了?”


    仔薑連連擺手,苦著臉:“姑娘的膳食都由奴婢們事先試過的,若有問題,奴婢也該一並暈過去才是啊!”


    聽到這裏,徐德安暫且放下半顆心,事情若不是出在他這裏,剩下的便好說了。


    他疲憊的擺手,示意仔薑回去伺候,又親自回身去尋楚炎。


    ……


    飲溪身處一片黑暗,四肢不知為何動彈不得,仿佛被封印在此處。


    意識攪成了一團漿糊,理不出分毫頭緒,蒙蒙頓頓,她不知曉自己是誰,為什麽在此處,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鴻蒙混沌之中,不知從哪裏出現一個光圈,若隱若現,辯不清方位。


    那光圈漸漸擴大了,一個忽閃,倏然將她拉進去。


    緊隨其後便陷入一片嘈雜之中,仿佛有許多人在說話,男的女的,小孩的老嫗的,細密的交織在一處。她仔細的聽,試圖聽清那聲音在說些什麽,可那聲音分明近在耳邊,卻連一個字都聽不出來。


    眼前終於有了畫麵。


    一條長而寬闊的街道,陌生又熟悉,她雖不記得什麽,但知曉從前從未來過這裏。


    周邊有好多人,他們來來往往,熱鬧又平凡。飲溪拉住一人,想問問這是哪裏,那人一回頭,卻露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她嚇得往後退一步,碰到身後之人,有人將她扶住,飲溪回頭看,猝不及防又對上一張空白的臉!


    惶惶將手抽回,急急縮在一處。而她這時才發現,街上的每一個人都如此,他們都沒有臉!


    她就這般站在街的中間,茫然無措,四顧張望著,不知何去何從。


    有路過的男子對她說著什麽,每一個字都仿佛罩在鍾裏,重重疊疊,轟隆隆的悶響。似乎是見她沒反應,他幹脆伸手,拽住她胸前的頭板子。


    飲溪順著他動作低頭,這才發現胸前掛著一塊木頭板子,那板子上寫著幾行碩大的字,她看不清,卻看得清身上破爛的衣衫,衣袖甚至缺了一角。


    突然,仿佛有東西在她心口敲上一下,令她渾身為之一振!


    飲溪一抬眸,一眼看到一片白茫茫人群之中,一人穿著玄色衣衫走來,烏發高束,軒昂挺立,孤鸞寡鵠之姿,清雋非常。


    ……一個刹那,堪比走過了幾個滄海桑田。


    她把身邊的一切都忘了,眼中隻看得到那人。


    就那般呆呆看著,看著他越走越近,人影重疊之間,馬上便能看清他的麵容,那人群中唯一有五官的麵容!


    ——!!


    *


    太醫第三次抖著手探上了床上那女子的手腕,少頃後轉向身後陰沉著臉的皇帝。


    太醫膽戰心驚:“陛下,姑娘的脈象還是同上次探查的一樣,雖與常人略有不同,卻是瞧不出什麽毛病的。”


    病急了亂投醫,皇帝已是失了理智。神仙的病,凡人能瞧出來嗎?


    徐德安在一旁看著,心中直歎氣。


    楚炎隨是修仙之人,道行卻擺在這裏,瞧瞧普通人沒問題,仙卻沒奈何,自然也是探不出病因。


    預料之中的暴怒卻沒有來臨,皇帝閉了閉眼,一揮手令眾人都退下去。


    飲溪就這麽閉著眼躺在床上,雙眉緊蹙,仿佛正經受著極大的痛苦。


    封戎坐在塌邊,撈起一旁浸過水的溫熱帕子,輕輕在她額頭脖頸處擦拭。


    “……你可是在罰我?”


    空闊內室,他清朗的聲音低低響起。


    他看著床上那人,星眸沒了神兒,仿佛隻看得到她一般,定定瞧著。


    “小傻子……快些睜眼醒來,你定是裝出這副模樣騙我的是不是?”封戎握著她鬆軟無力的手腕,放在唇邊,眸中竟醞出一股道不明的悲傷:“你知道你出了事我最心疼,是不是?”


    可她雙眼仍舊緊緊閉著,渾然不覺。


    原來情愛之事比治國要難得多,難到此刻連心髒都滾在熱油之中煎熬。


    封戎握著她的手,越握越緊。


    片刻後,他捏住了皓月般的手腕,輕輕褪開衣袖,露出一截碧玉小臂。手臂上縛著一條手串,那手串與常見的女子飾品全然不同,東珠般的乳白色珠子連成串,正中最大的那一顆卻是木質的。


    他盯著那珠子看了半晌,指尖終是微動,握住了那珠串,一點點從她腕上往下褪,直推到了指尖,差一點便要出去。


    封戎忽的回神,眸中一閃而過戾色,猛然又將那珠串套回去。


    他神色是從不曾見過的慌亂,俯身將她抱起來,狠狠抱在懷裏,冰涼的吻一個又一個急切的落在她額頭上、鬢發邊、臉頰上。好似險些便失去她一般,生怕一個不查,她就要如同空氣般在指縫間溜走。


    封戎怕了,抱著她一動不動。感受到她身上灼灼的體溫,仿佛自己也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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