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戎站在階前,輕吸一口氣,那麵上的寒冰逐漸化開了,淺淺沾上柔意。


    “走吧徐德安,莫要讓她等急了。”


    飲溪在後殿等了兩刻鍾,吃了三盤點心,喝了兩盅甜酒,此刻就歪在封戎平日裏休息的榻上,晃著雙腳顧自玩。


    封戎掀簾而入時,她聞到他身上多了一股平日裏不常聞到的淺香。


    飲溪跳著下去,原想衝上去,衝到一半又停住,絞著手指期期艾艾看他:“方才我可是擾了你的正事?”


    封戎略一蹙眉,唔一聲:“擾了。”


    “啊??”飲溪糾結的捂住雙頰,小聲道:“我不是故意的。”


    下一秒被他摟著抱起來,聽得他聲音裏有笑意:“擾了又如何?這天下是朕的天下,一切皆由朕做主,誰人敢對你不滿?”


    飲溪第一次聽到這樣新奇的說法。


    九重天上有許多大帝,就近的,譬如清宵帝君,太清蚨泠境是他的仙府,大大小小攏共幾百位神仙,可帝君偌大的潛寒宮沒有一個仙侍伺候,更不會對神位不如他的神仙頤指氣使,說出封戎這樣的話來。


    她自小便知犯錯要受罰,人人都道帝君寵她,殊不知帝君於此事從來是賞罰分明,卻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犯錯又如何?有他兜著。


    算上上一次她破了戒。飲溪心知此事是自己的錯,既答應了封戎不去管鉛華宮,轉頭又去做相反的事。封戎明知她不守諾,明明可以對她生氣,或做些別的事。最後那“戒鞭”卻是重重揚起,輕輕落下。


    哪裏是罰?分明是無奈。


    一次兩次,他都是如此。


    飲溪是九天娘娘親自養大的仙,又被帶在了帝君手下。


    仙生三百年,她遇見的每一位神仙都待她極好。靈鷲仙子待她好,吟霜仙子待她好,長夜待她好,就連最最嚴厲的流螢仙子也待她好。


    可她從未遇見過封戎這樣的好。


    盡管知曉這樣想不對,可心底還是忍不住升起了異樣的感覺,酸澀的,又有些甜,令她乍然不知所措起來。


    封戎隻說了一句,就見她慢慢垂眸,忽然沉默了,不知在想什麽。


    他愛極她每一刻的表情,時日愈長,對她愈發愛不釋手。


    低頭,在她粉嫩的唇瓣上輕啄了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九九:兒砸,你這一章bking石錘了,你咋解釋?


    封戎:我人設從一開始難道不就是古代版霸總??


    九九:……放屁,爸爸從來不寫霸總


    虞沉、虞子宸、梁天驍、霍亦:再說一遍??


    等下,大家真的不去收藏一發《辭鏡》(暫定名)嗎?嶠九出品良心股,入股不虧!


    放個文案~:


    午夜夢回,辭鏡一次又一次在夢中陷入黑暗,黑暗中有一道清冷的男人聲音,一遍又一遍告訴她:“叫我,相公。”


    ……


    後來她遇到一個男人,那人周身暴戾之氣環繞,邪肆森然,壓不住的陰氣肆虐。他一抬手,儒雅不迫與陰決狠厲交匯於右眼猩紅血色中。


    他對著辭鏡笑,與噩夢中那人的聲音一樣:“叫我,相公。”


    第29章


    “在想什麽?”


    飲溪下意識舔舔唇瓣, 道:“若是能把你帶回天上就好了。”不久後終會有一天與封戎分開,屆時她一定會難過的。


    長夜說她是稚童心性, 若得了什麽瓊仙玉釀,必得將他們幾個都湊齊了才肯喝, 倘使今日有一人不在, 便總覺得缺點什麽,悶悶不樂。


    她的心思再簡單不過, 她若喜歡你, 便從今往後打從心底裏喜歡你, 不會有一分保留。無論何時何處, 心中總會留有你的位置。


    封戎就笑:“朕跟你回了天上, 大胤怎麽辦?”


    飲溪沒做過皇帝, 也沒做過凡人,不懂家國之重:“給旁人去做不行嗎?”做皇帝有什麽好?話本子裏說凡人的皇帝是九五之尊, 全天下的寶物都是他的,可以喝到最珍貴的茶,用最美味的膳,住最大的屋子……總歸是這天下最最厲害的人。


    可飲溪卻覺不然。


    每日天微亮, 飲溪還趴在床上休息, 封戎便要早起上朝, 聽大臣們上奏今日哪裏出了災,明日哪裏有了反賊,全天下的麻煩事都要他來解決。下朝後又有批不完的奏折,見不完的大臣, 若是今日事多,還要挑燈忙至深夜。


    一年有那麽多個日子,可做了皇帝,便隻能日日穿龍袍,各種各樣的龍袍,不能隨心所欲如她一樣,今日穿粉裙,明日穿藍裙。


    至於用膳,封戎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每日裏一起用膳,她看不出封戎有任何特別偏好的食物,不像她,可以吃到念念不忘的梅花糕和糖蒸酥酪。


    還有還有,旁人可以隨心所欲的自稱,譬如她自己,若見了比自己神位大的神仙,便謙虛自稱一聲小仙,若要撐麵子,在他們凡人麵前又可道一句本仙,旁的時候用我即刻,當真是再自由不過。可封戎卻隻能自稱一句朕,當真是可憐。


    她雖是太清蚨泠境的仙,可山門永遠敞著,今日想去嫦娥仙子處玩耍,明日想回九天娘娘處看看,來去自由,隨時都可,封戎是皇子,生來背負整個大胤,生長於宮廷,往後一輩子也會在宮廷。皇宮雖大,又怎麽比得上外麵的天地大呢?


    飲溪想起了棲鸞宮的兩隻黃鸝,興許這皇宮於封戎,便是鳥籠之餘鳥吧。


    便是她在九重天上,日日勤修,也有歇息玩耍的時候。封戎作為頂頂厲害的凡人,飲溪卻覺得他一點都不快活。


    譬如現在,若旁人得了機會去天上過所謂的神仙日子,那定是一番歡欣鼓舞不提,可封戎卻想著他的大胤。


    封戎見她開始還好好的,不知怎麽的就悶悶不樂起來,輕輕捏著她的下巴,問:“怎麽了?突然就這樣不高興。”


    飲溪越想越覺得封戎可憐,有情緒也瞞不住,張口便將方才所想一股腦全說了,越說越替他委屈,心中酸澀不已,道:


    “待我恢複了靈力,就變出另外一個封戎來替你上朝處理朝政,替你做這個討厭的皇帝。屆時我們兩人一起,我們去凡間最熱鬧的地方玩!去看煙花三月的江南,去看一望無垠的漠北,去戲樓聽戲,去看雜耍,去夜市吃民間小食,去做話本子中所有有趣的事。我們住普通的宅子,敞開門便能輕易出去,我們一道去感受這凡間真正的快活!”


    飲溪素來是沒什麽複雜心思的,隻要吃食不斷,隻要允她玩樂,她便能時時刻刻保持開心的模樣,無憂無慮逍遙自在。


    封戎喜歡她沒心沒肺的樣子,喜歡她不裝任何心事、不裝滿眼算計,喜歡她喜歡便是喜歡、討厭便是討厭,永遠用最真誠的模樣麵對他。


    封戎此生沒有過這樣的時刻。


    生來二十餘載,他父親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母親是與他齊肩的皇後,因此他自出生便被冠以太子的名號,榮耀披身,眾人擁戴,往後也會坐在龍椅之上,接任成為這天下最尊貴之人。


    封戎的父皇是封戎唯一的父親,可封戎卻並非他唯一的兒子。


    宮闈二十載,他學成滿腹經綸,學會步步為營,學會以笑掩殺,學成城府頗深,唯獨沒有學會情之一字。


    情是什麽?


    是他父親輕描淡寫一月一回敷衍的探望,是他所謂兄弟間爭鋒相鬥你死我活的廝殺,是他外祖次次見麵時含沙射影的朝黨之爭,是自小跟他長大的太監毫不猶豫的背叛。


    這便是情。


    這些本該與他有情的人,一次又一次重新讓他學會情的定義。


    他如今已坐到了最尊貴的那個位置,萬萬人之上,掌握著滔天權利,生殺予奪由他主宰。


    人人都要跪拜他,人人都仰慕他的生活,人人都想成為他。


    可今日,她卻說這皇帝不好,她心疼自己作為九五之尊的一切。


    這世間的每一人都隻看到了成為皇帝的榮耀,隻遇到她一人,看到這榮耀的另一麵。


    古往今來,從沒有人會去可憐一個皇帝。


    誠然他從不認為自己像她說的那般不快樂,他已得到了天下的所有,還有什麽不滿足?


    可驚然細想之下,他確實沒有任何稱得上快活的一刻。


    封戎以為自己沒有任何所求,然而飲溪此刻站在他麵前,恰恰證明了他有多麽的渴望內心深處的欲求。


    他愛她的美好,愛她的一切,愛她所擁有的一切他所不能擁有,於是他不擇手段要將這美好留在自己身邊。


    飲溪被他抱在懷中,看不清他的麵容,隻有腰際的手臂不斷箍緊。她有些悶,臉貼著的胸膛硬硬的不舒服,費勁的將腦袋探出來,發髻也亂了。


    抒發了一通,此刻她已半點兒不鬱悶了,艱難的將下巴墊在他肩上,問:“今日可否早些開飯?我今日想吃拔絲山藥與豆腐包。”吃到肚子圓滾滾的那種。


    甜甜的山藥與辣辣的豆腐包,哇,想想便忍不住口齒生津。


    他堅實的手臂漸漸鬆下來,抱著她悶聲道:“好,你今日的話,我記住了。”


    飲溪一時誇下海口,此刻頗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唔……可能且需要等等。”


    封戎揚眉:“擔心靈力?”


    飲溪心虛一笑:“並非擔心靈力,隻是本仙仙壽尚小,許多法術尚未習得,若要變個一模一樣的你出來,興許還需要——”她掐指裝模作樣算了算,擲地有聲給了個精準的答複:“二三十四五十六七十年吧!”


    封戎抱著她悶笑,笑過後陡然一變臉,嚴肅起來:“適才你已立下了誓言,現在卻反悔,你可知欺君之罪該當如何?”


    飲溪縮了縮脖子,小聲與他辯解:“我不是凡人,不必守你們凡人的規矩。再說隻是需要些時日,並非是我反悔。”


    封戎不為所動:“這裏是凡間,是朕的地方,你既到了這裏,合該守凡間的規矩。”


    飲溪不高興了,她這幾日早已發現封戎是個慣會打雷不下雨的,沒有一次對她真正凶過,是以也膽大起來,何況她此刻滿腦子都是拔絲山藥與豆腐包,早已饞蟲上腦,什麽都顧不得了。


    飲溪努力將手從他手臂的桎梏中抽出來,狠狠壓上他的眉間,將那眉間褶皺壓平,不滿意的吼道:“要吃拔絲山藥!”


    年輕的皇帝由著她在自己臉上放肆,故意道:“若朕不給呢?”


    她想了想:“那我今日便不和你玩。”


    封戎擰眉:“那你可真是拿捏住我了。”說完便再也忍不住笑,摟著她的腰低頭在她唇上又吻了一次:“走,帶我的飲溪吃拔絲山藥。”


    ……


    禦膳房上了足足十次拔絲山藥,飲溪如願以償吃到肚子圓滾滾。


    午膳後封戎說後日便要出發前去攏寒山夏日圍獵,於她而言又是一個了不得的好消息。


    她不知圍獵是什麽意思,隻知道可以出宮玩,興奮的什麽都做不成,與仔薑一道準備行李。


    仔薑也興奮,她入宮這幾年還不曾出過宮門,更不曾有機會前去這種場合伺候。


    封氏皇族祖上傳下來的規矩,一年有兩次圍獵,帶著文武百官一道,挑一個偏遠的山頭遠足。自從三年前封戎登基,封氏人丁衰落,便沒有再去圍獵過。


    今年不知為何又操辦起來。


    皇帝要出宮,陣仗不比以往,闔宮裏都忙碌。五品以上大員皆可攜家眷一同前往惹,可謂隊伍浩蕩。


    此次挑選的攏寒山不是皇家獵場,位置遠,早出了京城,不過山下小鎮卻是出了名的山清水秀風光無限好。


    因沒有行宮,便隻能在林間起帳,這便需要宮人們伺候精細,臨行前準備妥當。


    自然,宮人們忙宮人的,飲溪依舊隻管吃喝玩樂,她已將平日裏玩的用的都裝在了一處,還特意塞了兩本話本子——因仔薑說路途長遠,恐她難免無聊。


    午後她又想起了那狗,便蹲在草叢裏守株待狗,這次她倒是聰明不少,準備了些許吃食放在洞外,隻等這次將狗捉個準,屆時好帶他升天。


    等著等著,便聽院內的宮人們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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