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克見重耳望向他身後的那幫人,遂溫和地道:“公子不必考慮他們,我會告會他們一聲,改日再讓他們宴請公子吧。”


    重耳忐忑不安的向介子推望去,直到介子推給出一個鼓勵的眼神,這才安然踏上馬車。


    馬車聲”滴滴答答”愈加顯出車廂中的沉悶。重耳明白在這眼心皆精的當朝貴胃麵前不能說錯半句話,因此裏克不開口,他也就閉口不言,心想,你喊我上車必有事談,不怕你不開口。


    果然不出重耳所料,裏克沉默半晌,忽然露出一個罕有的笑容,緩緩道:“公子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重耳一聽,立即嚇得臉色發白,剛想辯解。


    “雖說公子自幼明賢明,但稍顯柔弱,可沒想卻有著絕佳的戰爭天賦。”裏克一抬手,阻止了他說話,嘆道:“自文公後,晉再無賢君,可惜啊!君上沒有免你之心,作為君上使臣,更作為太子太傅,我即使違背大王旨意,也得為大晉考慮。”


    重耳一驚一喜,頓時胸口強烈地起伏著,待平靜些許,才怔然問道:“裏太傅的意思是?”


    裏克正容道:“吾要助公子度過此劫。”重耳不由全身一震,再也說不出話來。


    裏克雙目神光電閃,垂下的長髮無風自動,一字一字地緩緩道:“公子不必驚訝,裏克這麽做都是為了太子申。你們三兄弟中,夷吾身有反骨且多變,不可從之;大王的所作所為,使得太子心灰意冷,幾欲讓出太子之位,隻求安身曲沃,若不是你在虢虞之戰大發神威,使太子看見一線曙光,裏某也不會冒大不韙,前來助你。”


    重耳隻覺得腦內一片空白,說不清是喜是憂,苦澀的道:“在天子與君父的雙重強壓下,縱使太傅有回天之力,恐也枉然。”


    裏克淡淡一笑,悠然:“天覆地載,是君主的胸懷。人有好惡,但不能把自己的好惡強加於人。君主也好,天子也罷,皆源於天地,都得按四時運行,這樣方能德澤雲布,四方風動,日月朗照。不以智慧累心,不以私慾累己,榮辱禍福,皆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在於君主。”


    重耳好像直至此刻方認識他般,呆看半晌,點頭問道:“恕重耳愚笨,太傅有何應對之法?”


    裏克驀地露出一個詭異奇怪的笑容,緩緩道:“有一隻猛虎抓到一隻狐狸。狐狸說:你不敢吃我。天帝派我掌管天下野獸,現在你吃我,是違背了天帝的命令。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那麽我在你前麵走,你跟在我後麵,野獸們看見我沒有不逃跑的。如果有野獸不跑,你再吃我也不遲。老虎一想,覺得它的話也有道理,就跟在大搖大擺的狐狸後麵。野獸看見它拚命逃竄,老虎不知道野獸在害怕自己,還以為它們是怕了狐狸。”


    重耳思前想後也不明白這故事和他有什麽關係,遂痛苦地抓了抓頭髮,呻吟道:“哎……太傅不妨明說,耳還是不明白。”


    裏克皺起眉頭,眼神精芒閃爍,嘆息道:“天下沒有萬能的君主、天子,君主的智慧不足以窺視天下,那麽,君主就得借臣下的眼睛與力量。反過來說,聰明的臣子也同樣可以利用君主的力量。”


    “好像明白一點,隻是……”重耳雙手一攤,苦笑道:“上哪裏去找這樣的依靠呢?周天子身邊的大臣我一個都不識。”


    裏克掃了他一眼,沉聲道:“是人,皆有趨利性。至於怎麽利用,在乎使用之道。即使從不相識,也有不相識的好處,相認相知了,也就有了厲害衝突,如若有人引薦,效果往往更好。”


    重耳知道他說的乃唯一的求生之道,遂精神大震道:“這人是誰,與太傅的交情……”


    裏克避而不答,轉移話題道:“世人皆知天子重三公,宰孔,夏淵,季牙子。可真正能令當今天子移口的乃一女子。”


    “啊!”重耳一喜,他覺得自己對付女人的把握大過男人,正想追問,馬車嘎然而止。


    裏克長身而起,伸手請道:“到達公子府邸,公子長途疲乏,好好休息,來日再議。”


    重耳則有些意猶未盡之感,雖說有了一線希望,可話不說不明,他很想知道那個女子是誰,可以說好奇心甚至超過對生命的擔憂。望著已起身相送的晉國權臣裏克,重耳深感茫然,有些失望的說了幾句客氣話,便糊裏糊塗的下車而去。


    “公子……”


    “公子真乃神人,力敗兩國……”


    “老奴恭迎公子!”


    重耳醒過神一看,翠圓管家帶著一幫從僕站在門外高聲歡呼。


    “許安?”重耳感到可笑,沒想到聽到的第一陣歡呼聲竟然來自狐突府上的一些下人。”你怎麽在狐府?”


    許安滿臉激動,一把跪倒,顫聲道:“翠園已被查封,老奴得旬息與狐將軍照應,得以來狐府安身,可憐翠園那些個丫鬟和僕人……嗚!嗚!”


    重耳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麽裏克把他送往狐府而不是翠園。那些下人的命運不用許安說出來,他已然知曉,男充軍,女賣娼獠。


    想到此,重耳眼內寒意結凝,仰首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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