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戰況緊急,岑琢真懷疑他是在整自己:“什麽衝擊?”  逐夜涼沒回答,起身奔赴戰場,仍然是五十米標線,他再次瞄準堯關,獅子吼因過度蓄能而發出刺目的光線,能量波在周身擺蕩,隆隆的,千瘡百孔的裝甲經不住這種震動,一片片皸裂破碎,甚至脫離骨骼。  高修他們都感覺到這股力量,裝甲震得沙沙作響,像有一場風暴在獅子吼口中醞釀。  猛地,炮彈出膛,裹著熱,卷著風,砸向合金牆,在這個過程中,周圍每一個空氣分子都被吸附,以至於有那麽一刻,聲音失去了傳播途徑,連呼吸都變得遲滯無力。  土坑在震顫,砂石簌簌打在岑琢臉上,突然,耳膜像被什麽高頻音刺了一下,一切都聽不見了,接著,炫目的白光籠罩了傍晚的天空,可能有三秒、五秒,土坑突然攔腰塌陷,就在這時,聲音回來了,是超乎想象的爆炸,和金屬大片大片撕裂的聲音,當然,還有人類的哀嚎。  岑琢感覺到了衝擊波,一下接一下,從土壤蔓延到他身上,越來越遠,越來越弱,他從土裏鑽出來,第一眼先看堯關……  堯關已經沒有了,合金牆四分五裂,隻剩一個大洞,西風吹過,呼呼嘯叫。  逐夜涼站在五十米標線處,全身的裝甲震飛了,又成了那個醜陋的骨架子。  高修他們在他身後,因為有骨骼保護,沒受到太大衝擊,隻是日月光中彈嚴重,一時間動不了。  黑骰子和轉生火合力把它扶起來,下頭是張小易,除了滿臉的淚和左眼角破裂的毛細血管,什麽傷都沒有。  岑琢走過去,走向逐夜涼,那家夥瀟灑回頭,自然而然攬住他的肩膀。  他們並肩上堯關,一起迎最高處的風,看最壯麗的景象,龐大的城市匍匐在他們腳下:“太塗,”逐夜涼抓起他的手,“已經是一顆剝了殼的雞蛋,在你掌心裏了。”  岑琢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  正在這時,合金牆的廢墟裏傳出一聲槍響。  同時,岑琢晃了一下,摸摸左胸,有血。第33章 太塗堂┃漂亮的肌肉鬆弛下來,軟綿綿地馴服。  星星很亮, 元貞點起篝火, 因為岑琢受傷,他們沒有急於進市區, 而是在太塗東郊五公裏處休整, 取子彈。  放冷槍的是守關的低級幹部, 槍管還沒涼,就被暴怒的逐夜涼擰斷了脖子。  岑琢左側鎖骨下的肌肉組織中彈, 沒傷到心髒和大血管, 脫掉上衣坐在篝火旁,那身牡丹花極盛, 金紅的火光一襯, 更豔了。  他們其實從北府帶了一組hp來, 但在炸爛了車頭的那輛重卡上,找到的時候已經碎成渣,不能用了。  柴枝被火燒得哢嚓響,金水從後腰拔出小刀, 在火堆上消毒:“我來吧。”  沒人反對。  她到岑琢麵前坐下, 這個男人還年輕, 特別是這樣看,青蔥的臉盤,蓬勃的肉體,火在跳,跳得她不敢細瞧。  岑琢撿一截樹枝咬在嘴裏,一抬頭, 正好看見逐夜涼,他也在看他,岑琢眨了眨眼,皺起眉頭,準備忍疼。  “喂,”逐夜涼走上來,對金水說,“還是我來吧。”  金水翻著眼睛看他:“你?”  這裏這麽多人,就他最不合適,“你怎麽說也是骨骼,”金水有些嘲諷的意思,“你那雙手多大力氣,你自己不知道?”  逐夜涼俯身,一把握住她拿刀的手,力氣確實很大,輕輕一扯,就把她扯開了。  “嗚嗚啊?”岑琢咬著樹枝問他幹嘛。  “過來,”逐夜涼盤腿坐下,攬著他的後頸,把他往自己膝蓋上帶,“東西吐了。”  “嗚啊!”岑琢不幹,向後仰。  逐夜涼直接上手,抓著那截樹枝,甩到漆黑的遠處。  岑琢躲閃地掩著胸:“喂,我沒得罪你!平時都是你找我茬……”  逐夜涼突然有些粗暴地把他摟住,很用力,岑琢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瞬間有種被人予與予求的錯覺,像是……成了一個女人。  “我看了一下,子彈離後背比較近。”逐夜涼說。  “你怎麽看的?”岑琢覺得赧,“你他媽透視我?”  逐夜涼收緊摟著他的手臂,把他整個抱進懷裏,右掌在他背後,隔著小一段距離:“從後邊取。”  岑琢的皮膚緊貼著他的金屬骨架,初春,夜晚,卻一點也不冷,那家夥為他開了加熱係統。  “看不出來,心挺細的嘛。”岑琢打趣。  “嗯,”逐夜涼的聲音很輕,“沒辦法,你事兒太多。”  他們現在的姿勢有些曖昧,兩個男“人”,麵對麵抱在一起,岑琢的額頭抵著逐夜涼的肩膀,有種說不出的別扭:“你打算怎麽取,再讓你這麽抱一會兒,我這個老大沒法當了。”  逐夜涼輕笑,在他背後轉動手腕,一動,體內的子彈就隨之轉向。  岑琢恍然大悟,他是要利用操縱小型金屬的能力,讓子彈自己從身體裏出來。  “我達不到子彈的擊發速度,會有點疼,但比匕首的創傷小得多,”逐夜涼可能是出於安撫,或是下意識的,上下捋了捋岑琢的腰側,“忍著點。”  “嗯,”岑琢點頭,兩手從他腋下伸過去,抱住他的後背,“來吧。”  逐夜涼把取彈的手握成拳頭,這是為了不擊穿肩胛骨,在大幅度調整彈頭方向。  岑琢“嗯嗯”輕哼,出汗了,滑膩地蹭著逐夜涼的金屬軀殼:“葉子……”  逐夜涼偏頭看他,他的頭發軟軟的,搔著敏感的合金表麵,他在蠕動,因為疼痛而緊緊糾纏,這感覺很奇怪,像是金屬和肉體有了某種離經叛道的親密。  逐夜涼陡然張開手掌,岑琢隨之弓起背脊,上肢的血全湧向後心,牡丹瞬間充血怒放,從繁複的花瓣間,從迷亂的粉紅色中,一顆子彈竄出來,叮地一響,打在逐夜涼掌心上,被他徐徐握住。  “哈……哈……”岑琢在他肩上喘息,閉著眼睛,漂亮的肌肉鬆弛下來,有些軟綿綿的馴服。  金水看著他,一注鮮血從隆起的蝴蝶骨旁瀉下,逐夜涼跟元貞要刀,用引燃的樹枝灼燒傷口。  岑琢用力抱緊他,緊得不能再緊,咬著牙,聳起肩膀,用額頭蹭他的頸窩。  “好了。”逐夜涼用燒過的刀刃壓住彈孔,慢慢摩挲岑琢的後背,他在痙攣,虛脫般地癱軟,有那麽片刻,孩子一樣不設防。  “岑哥……”一旁的賈西貝抱著膝蓋,邊看邊揩眼淚。  張小易陪著他,耐心地給他揉神經元應激後麻痹的後背:“別哭了,取個子彈而已。”  賈西貝癟著嘴:“岑哥肯定很疼,他疼也不說,他總是……”他抽噎,“我要是能像他那麽堅強就好了。”  張小易沉默著看他,特別想揉揉他的腦袋,告訴他:你很堅強,是一種和所有人都不同的堅強,獨一無二,閃閃發光。  取完子彈,大家各自休息,元貞走過來,警惕地看著張小易。  賈西貝揉著紅彤彤的兔子眼,撒嬌地朝他伸出手,元貞握著他坐下,背後的篝火正是旺的時候,他溫柔地摸他額前的短發,玩著他細白的手指,好像抑製不住似的,衝他笑。  張小易站起來,麵無表情地走開。  出太塗城前,他親自安排了五個陷阱,第一是蘋果,第二是流浪團,第三是垃圾場的獅子吼,第四是堯關上的“如意珠”,本以為伽藍堂撐不過前兩劫,沒想到他們卻突破了堯關直逼太塗。  殺掉他們。這是擺在張小易麵前的必然,可他卻遲疑了,因為那個人,他回頭看,賈西貝被元貞逗得咯咯笑,火光給他的笑容鑲上了一層金邊。  堯關一戰,大家都筋疲力盡,早早睡下,張小易聽著周圍平穩的呼吸,把手伸進褲子,從右側腹股溝上撕下一個東西,八毫米左右的金屬片,有追蹤定位功能。  他爬起來,把賈西貝推醒,食指壓住他的小嘴:“別出聲,跟我來。”  另一隻手則偷偷把金屬片扔進了火堆。  賈西貝不知道要他幹什麽,但絲毫沒懷疑,躡手躡腳跟他走出很遠,有點怕:“小易,別亂走吧,天太黑。”  張小易順理成章拉住他的手:“放心吧,路我熟,”他指著前頭黑漆漆的小道,“那邊有一個水窖,我們去打水,天亮了好給大家喝。”  “可是……”賈西貝瑟瑟的,整個人貼著他,“我們沒拿水桶。”  他們幾乎一般高,張小易隻要稍一踮腳,就能俯視這個傻得可愛的人,黑暗中,軟綿綿的呼吸吹在臉上,讓人不禁熏熏然……  “大半夜的不睡覺,你們倆上哪兒去?”是元貞,從背後的夜色中走出來。  張小易驚訝,這家夥一直醒著嗎,他看到他扔追蹤器了嗎?  即使看到也晚了,沒人能把那麽小的東西從火裏撈出來。  “貞哥……”賈西貝要過去,被張小易拉了一把,攔腰抱住。  天那麽黑,也蓋不住元貞眸子裏的狠:“給我鬆開!”  話音剛落,西邊,從他們過來的方向,炸起了很大一束火光,是定點投放的燃燒彈。  元貞第一反應是往回跑,但賈西貝還在張小易手裏,他一邊掏槍,一邊向他伸手:“把他給我!”  賈西貝愣愣盯著遠處的烈焰:“怎麽了?是我們那兒嗎,大家……”  猛地一下,張小易一記手刀,正中他的後頸。  賈西貝失去意識,滑下去,被張小易擔在臂彎裏。  元貞開了一槍,那麽近的距離,張小易居然躲開了,同時按下左臂內側的芯片:“轉生火元貞,”他說,“你不是我的對手。”  他的神態、語氣,都和之前不一樣,有一種見血封喉的毒辣和高高在上的傲慢,元貞心驚,他果然不是普通幹部。  三十秒,最多四十五秒,一具流線型骨骼出現在視野裏,照明燈沒開,但那身銀白的裝甲,在月色中光彩奪目。  聽發動機,是量子動力,聽腳步聲,總重不大,但足有五米多高,元貞從沒見過這麽大的骨骼,驚詫地看著張小易背起賈西貝,幾個跨步輕鬆翻進禦者艙。  那絕不是一般的骨骼,元貞聽著自己的心髒咚咚狂跳,隻有一個可能,張小易才是真正的如意珠!  張小易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而是擔心賈西貝提前蘇醒,隨便放了一炮,操縱如意珠向市中心狂奔,那裏是他的堂口,染社北方分社太塗堂的所在地。  戴著蓮花徽章的小弟夾道迎接,蓮花旗在夜風中招展,張小易進門脫掉如意珠,抱著賈西貝走上正堂,立刻有幾個組長模樣的人急聲報告:“堂主,家頭他……”  “死在堯關了,”張小易停都不停,目中無人地往前走,“就在我眼前,讓伽藍堂把腦袋削了。”  太塗堂是重簷鬥拱建築,主體有幾百年曆史,針尖掉到地上都聽得一清二楚,此時卻鴉雀無聲。  張小易霍然停步,一張孩童臉轉過來,陰森森帶著怒容:“我堂堂太塗堂的家頭,弱得不堪一擊!”  整整一排組長,沒有一個敢出聲。  “你們誰行,出來一個給我當家頭,”張小易看看懷裏的賈西貝,隨即放輕聲音,“我要最強的。”  他從正堂穿過中院、後院,直到後山,太塗堂後山也叫嶠山,戰前是嶠山公園,占地麵積很大,到了夏天,綠樹成蔭鳥雀成群,張小易在這裏有一棟與世隔絕的別墅。  “把所有染社的標記都撤掉,傳下去,不準叫我堂主,誰出錯,我割誰的舌頭!”  小弟們戰戰兢兢地領命。  張小易抱著賈西貝坐在臥室的大床上,拍拍那張臉,滑溜溜肉嘟嘟的,沒反應。  一個多小時裏,他就這麽坐著,像是小心翼翼,又像是不知所措,自從父母去世,他沒有過可珍惜的東西,更不知道該如何去珍惜。  “貞哥……”賈西貝皺著眉頭,像是做了噩夢,小拳頭緊緊攥著。  張小易不喜歡他叫這個名字,幹生氣,又拿他沒辦法,正凶巴巴瞪眼睛,賈西貝打了個哆嗦,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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