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往臥室跑,逐夜涼立刻跟上,金屬鞭勉強做了幾次格擋,花蔓鉤張開雙臂,從破碎的窗口跳下去。  落地,緊接著,逐夜涼的手從後頭扣上來,丁煥亮眼看著他憑借下落的衝力把花蔓鉤摁倒,立起左獅牙,正對著自己麵門。  這一下,會把他,連帶禦者艙裏的賀非凡,一起紮個對穿!  完了……  正在這時,北府堂院外亮起一片刺目的燈海,逐夜涼抬頭看,是武裝車和骨骼軍,領頭的是一具巨大的紫色百單八,他見過,好像叫羅睺。  沒記錯的話,是北方分社家頭的骨骼。  “北方分社!”北府堂的人狂喜大喊,“北方分社來了!”  北府是北方分社辦事處的所在地,雖然分社長常年待在江漢,但這裏還是有一定數量的留守軍。  花蔓鉤趁機掀開逐夜涼,嗖地一下,竄進黑暗裏。  羅睺信步走進院子,北府堂的人紛紛為他讓路,這具骨骼有個傳說,從生產線投入使用至今,沒有一個人從他手下生還,就像抱著六道輪回盤的閻魔天一樣,命運的輪盤似乎掌握在他手中。  是個運勢極旺的家夥,逐夜涼轉動握刀的手。  羅睺的主力武器也是槍,但不是外掛槍管,而是內置發射孔,密密麻麻遍布全身,它發射的是霰彈,每顆彈丸都是殺傷力極大的達姆彈,在射中目標的一瞬間破碎成無數金屬彈片,可以給對手造成最大傷害。  在戰場上掃視一圈,他把目光投在吞生刀身上,抬起手,勾了勾手指。  姚黃雲看見,當即應戰,炮筒聚能發亮,合金刀帶起颯颯的破風聲。  羅睺麵向他,胸甲後哢哢作響,那是在裝填霰彈。  兩強相爭必有一傷,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大黑天從斜刺裏衝出來,撞開吞生刀,向羅睺噴出一縷黑色毒霧。  羅睺連忙後跳,掩著鼻子大喝:“薑宗濤,你要反!”  他赫然從黑霧裏躍起,朝大黑天射出第一波兩千發達姆彈,戰鬥隨之打響,北方分社的骨骼軍水一樣潑入戰場,北府堂陷入混戰。  大量壹型列兵骨骼把戰場切割成了幾個區域,黑骰子、紅咒語、逐夜涼和吞生刀被分割包圍,姚黃雲幾次想向大黑天突圍都沒有成功。  大黑天躲過了大部分子彈,左臂上有幾百個彈痕,但沒有穿透裝甲,它快速移動到羅睺身後,揮起巨斧,猛劈下去。  中了!羅睺右肩豁開一道深深的裂口,短路的電線嗞嗞發亮,不等大黑天抽出斧子,背甲上的發射孔逆時針旋轉,猛地射出上千發子彈。  大黑天被彈叢強大的衝擊力打得後退,低頭一看,胸口沒事,但之前中彈的左臂被二次強擊打穿了。  羅睺內部再次響起裝填聲。  薑宗濤明白了,威力再大的子彈也不能使骨骼喪失機動性,但依靠大量密集的反複發射擊穿裝甲,就能殺死禦者,從而達到製動骨骼的目的。  “薑宗濤,你不是吃裏扒外的人,是不是讓人抓了什麽把柄?”羅睺沒急著開火,而是好意爭取他,“你也是元老了,我替分社長給你機會!”  薑宗濤轉過頭,隔著爆炸聲和橫飛的彈片,看向被列兵包圍的吞生刀,他愛的人,手裏不再是劍,也沒有了珍珠色的流光,但他仍在戰鬥,終於活成了自己想活的樣子。  他替他高興。  掄起斧子,薑宗濤毫不遲疑:“來吧,我不要你的機會!”  他唯一的勝算就是一擊致命,在禦者艙被打穿前殺死羅睺。  達姆彈來了,同時斧子脫手,轉著圈劃出一道犀利的弧線,一下砍在羅睺脖子上,千發子彈入腹,大黑天的裝甲被打穿了。  薑宗濤向後倒下,目鏡上的燈急遽閃爍。  羅睺站在原地,慢慢的,拔下斧子往旁邊扔去,骨骼頭部立即朝一側歪倒,這種程度的損傷,禦者的神經元一定也受到了重創。  它走到大黑天身邊,蹲下來,看見艙門上蜂窩似的彈孔,知道薑宗濤活不成了。  羅睺艱難起身,這時大黑天突然扳住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右臂上的毒氣膽對準它頸部的斷口,向內部噴射毒霧。  羅睺發出嘶吼,窒息、疼痛,以至於整個戰場都悚然看著他,看他翻滾,看他掙紮,直到一動不動。  常勝將軍羅睺死了。  北方分社的家頭死了。  這是壓垮北府堂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是伽藍堂一鼓作氣橫掃千軍的開始,從深夜到清晨,鏖戰七個小時,最終,以北府堂的全軍覆沒謝幕。  太陽出來,照在一地的屍體和殘骸上,高修情理戰場時發現了花蔓鉤,但賀非凡沒在裏頭,丁煥亮也不見蹤影,應該是趁亂丟下骨骼,逃跑了。  戰場中央,吞生刀跪在大黑天身邊,打開那扇千瘡百孔的艙門。  薑宗濤渾身是血,達姆彈使他身上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內髒一定也碎了,隻有那張臉,雖然布滿刀疤,卻安詳地閉著眼睛。  姚黃雲從吞生刀裏出來,沒有流淚,隻是輕輕的,把薑宗濤從冰冷的金屬裏扶起,摟進自己溫暖的懷抱,在最後一刻,他們不光是情人,還是戰友。  自己愛過他嗎,姚黃雲不知道。  如果愛過,怎麽能舍得背叛他。  如果不愛,心又為什麽這麽痛?  逐夜涼站在不遠處,桃紅色的晨曦裏,那兩人像是一幅畫,如果要給這幅畫起一個名字,大概是“痛失所愛”。  姚黃雲愛著薑宗濤,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許他是不願意承認,畢竟以獅子堂敗將的身份、以一個被豢養的囚徒身份,愛上敵人、愛上軟禁他的人,太難了。  “喂,別看了。”岑琢走過來,他身上有好幾處槍傷,臉上連油帶血,黑紅黑紅的,隻有一雙眼睛閃亮,“看了難受。”  “喲,”逐夜涼逗他,“你懂嗎,這種事?”  岑琢瞪眼:“是個人都懂,”他低下頭,有些傷感,“姚黃雲如果知道穿上吞生刀是這個結果……他還會這麽選擇嗎?”  如果他知道,重出江湖的夢想是以所愛之人的生命為代價,他還會把夢想看得那麽重嗎?  “愛,讓人多堅強,就讓人多怯懦。”逐夜涼說,隨後轉身走開。  岑琢訝然:“喂!”  逐夜涼停步,回過頭:“恭喜呀,岑會長,這是你在連雲關內的第一個城市。”  岑琢發懵。  “你該給北府堂插上伽藍堂的高山雲霧旗了。”  岑琢睜大眼睛。  “我答應你的,”逐夜涼輕笑,“把伽藍堂的旗幟插進連雲關內。”  岑琢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讓所有人知道伽藍堂的名字。”  岑琢聲音顫抖:“叮……咚。”  逐夜涼重複:“叮咚。”  岑琢吞一口唾沫,這個人讓他驚奇,讓他快樂,讓他熱血沸騰,讓他產生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他追上他,像追一個夢:“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太塗,”一個大城,在北府正西,三百五十公裏路程,“這裏交給姚黃雲,他是獅子堂的南方首座,控製一個城沒問題。”  “為什麽不直接南下,”岑琢不解,“我們的目標應該是江漢吧?”  逐夜涼看傻瓜似地看他:“你有這個本事嗎?”  岑琢噎住:“我不是有你嗎……喂!”第3卷 太塗第25章 北方分社┃那對皺起的眉頭,蟬翼一樣好看。  北府市郊外, 僻靜小路。  丁煥亮艱難前行, 腳邊不時有血滴下,那不是他的血, 是賀非凡的, 他背著他, 已經走了四個多小時。  花蔓鉤的禦者艙被逐夜涼刺穿後,機動和保護功能都大幅下降, 在後來的混戰裏承受了兩次比較大的攻擊, 一次是黑骰子的中子場,一次是紅咒語的子彈雨, 艙門整個朝裏癟進去, 挫斷了賀非凡三根肋骨。  右腿上還有兩個彈孔, 貫通傷,血就是那裏流出來的。  “嗯……”頭上陽光燦爛,晃得人睜不開眼,賀非凡迷迷糊糊看著身下的人, “誰?”  “醒了?”丁煥亮沒回頭, 他沒有回頭的力氣。  賀非凡揉了把臉, 深吸一口氣,胸腔鈍痛:“花蔓鉤呢?”  “不要了。”丁煥亮說。  不要了?賀非凡掙紮著要下地:“你有毛病吧!沒了骨骼我們還有什麽,錢、小弟、地位,都是骨骼帶給我們的!”  丁煥亮放下他,冷冷的:“你要地位還是要命?”  賀非凡沒有他根本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狼狽地捂著胸口。  丁煥亮擦了把汗,看著這條長路:“不知道還要走多遠,才能到下一個染社的據點。”  “你救的我?”賀非凡問。  他能想象自己受傷昏迷,丁煥亮把他從禦者艙裏扒出來,背著他逃命的情景,這小子完全可以自己走,用不著帶著自己這麽個累贅。  “我可沒那麽好心,”丁煥亮也坐下來,皺眉揉著痙攣的雙腿,“這周圍應該還是北府堂的地盤,帶著你,我好拜廟門。”  那對皺起的眉頭,蟬翼一樣好看。  賀非凡盯著他,然後轉開眼睛:“出了市區就不是北府堂的地盤了,堂主是緊縮策略,沒價值的地區一律不要。”  丁煥亮揉腿的手停下來:“媽的,你最好快點能走,再背四個小時,我可背不動。”  賀非凡笑了:“你就沒想過把我扔下?”  丁煥亮借著起身的動作別過頭:“在北府堂,你不也沒把我扔下。”  那時,花蔓鉤把他背在背上,帶著他鏖戰沙場。  賀非凡沒說話。  “行了,繼續,”丁煥亮拽著胳膊把他背起來,鼓一口氣,往前走,“現在的形勢,離北府越遠越好。”  賀非凡回頭看,一派和煦的鄉間風光,什麽城市、戰爭,全看不見:“北府是伽藍堂的了?”他難以置信,“就憑他們幾個人,就憑這麽一戰?”  “染社稱霸前,也不過是獅子堂下的一個四級堂口,”丁煥亮說,“英雄不問出處。”  賀非凡靜了,也許是認命,也許是在琢磨新的出路,半晌,他問:“你喜歡什麽?”  “啊?”  “喜歡的東西,想要的東西,比如錢、骨骼,或者女人……”  “粽子。”丁煥亮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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