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叔叔:“你就沒聽見甚動靜?”


    德旺警覺起來,環顧四周,豎起耳朵聽了聽說:“沒有啊,甚動靜?”


    我放心了,說明羊胛骨的叫聲隻有我能聽見。


    我說:“沒甚。”


    叔叔笑了,說:“你大概喝暈乎了。”


    我走出屋門,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窗下匆匆離去,消失在巷道裏。又是那個年輕女子!她怎麽老是跟蹤我?我忘記了尿尿,朝巷口追去。等我追到巷口,隻見那女子一閃身,又鑽進了另一條巷道,轉眼就沒了蹤影。


    我正站在那裏納悶,忽然看見嬸娘梁喜兒從巷道那頭走過來。奇怪,她平時出來都是坐轎,怎麽今天自個兒走著出來了?嬸娘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我下意識地躲在一棵槐樹後麵,嬸娘沒有看見我。暮色中,嬸娘梁喜兒走到一個漆黑大門跟前,叩了三下銅鑄的獅頭門環,裏麵伸出一隻男人的手,一把將她拽了進去,就像被黑暗一口吞噬了似的。


    第二部分 第21節:9、多事之秋(3)


    我打了一個冷戰,不由想起曾經在嬸娘屋子裏看見過一個男人汗津津的脊背,頓覺一陣噁心,像躲瘟疫一樣逃離了那條巷道。


    天已經黑了,我懵懵懂懂地回到家,心裏空落落的。我去找阿朵,阿朵不在,侍女說她去看阿默爾去了。我走進自己的屋子,點上燈,無事可做,感覺很無聊,又把燈吹滅,走出屋子。忽然聽見阿婆在高聲訓斥什麽人。不會又是母親吧?我渾身一下子繃緊了,來到阿婆屋前,側耳細聽,不是母親,是一個侍女,好像是因為侍女打碎了一隻茶碗。


    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院子裏站了一會兒,心裏很想阿朵。自從上次把她按倒在羊皮墊子上後,她就老躲著我。我心裏想著,腳已經邁向了大門口。到了門口又折回後院,摘了幾朵玫瑰,重新回到門口。也許她很久沒有吃到玫瑰花了,我想一見到她,就把手裏的玫瑰花給她。


    我在門口站下不久,黑暗裏走來一個人,我以為是阿朵,急忙迎上去。卻不是,是嬸娘梁喜兒。她嚇了一跳,見是我,手捂胸口說:“你嚇死我了!黑燈瞎火的,你一個人站這裏做甚?”


    我把玫瑰藏在身後,說:“我等阿朵。”


    梁喜兒咯咯笑了,說:“我們尕娃長大了,知道心疼女人了。”


    說著就想摸我的頭。我想起剛才那扇漆黑大門,把頭一偏,躲開了。我從她身上嗅到了男人的味道。嬸娘並不覺得尷尬,笑了笑,扭著細腰進了大門。


    夜色越來越黏稠。剛才還閃亮的星星,突然之間全都不見了。僕人們已經點上了羊皮燈,但昏黃的燈光隻能照耀門前一圈地方,遠處卻漆黑一片。我盼望阿朵從黑暗中走來。想起剛才在酒肆裏羊胛骨的鳴叫,突然很擔心阿朵。她不會出什麽事吧?盡管阿朵的膽子比我大,腰裏又別著那把鋒利的腰刀,但她畢竟是女孩子啊。正這麽想,聽見了腳步聲。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快要走進燈光裏時,又遲疑了,在黑暗中停了一會兒,然後又走遠了。我以為是阿朵在逗我,趕緊追過去,結果看見幾個黑影消失在圍牆後麵。看來真的有人在暗中監視我們都督府。


    這時,我懷裏的羊胛骨又叫了起來。難道它真能預知未來?這麽想著,我就感覺它已經變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我越來越強烈地預感到,有什麽事情馬上就要發生了。這件事就躲在黑暗中的某個地方,正在一點點向我靠近。


    可是,到底是什麽事情呢?


    叔叔回來得很晚。他低頭走路,也許有些醉了,沒有看見我。我跟了進去。叔叔走進院子,轉過堂屋,準備朝爺爺的書房走去。可是黑暗中突然冒出一個人,從後麵冷不丁抱住了他的腰。


    叔叔嚇了一跳:“誰呀?”


    “還能是誰?”一個女人的聲音。


    “阿香啊,你嚇死我了!快鬆手,我還有急事呢。”


    女人埋怨說:“你個沒良心的,就知道個阿香!”


    “噢,原來是阿草。”


    阿香和阿草都是阿婆野利氏的侍女。


    阿草生氣地說:“到手了就不稀罕啦,想丟開手啦?”


    德旺火了,小聲罵道:“你個沒眼色的賤人,給我滾開!”


    叔叔一把甩開阿草,朝爺爺的書房疾步而去。阿草哭了,捂著臉跑走了。我跟到爺爺窗下,聽見叔叔一進門就對爺爺說:“不好了,出事了!”“甚事?”


    “今天下午,我們又有兩個人失蹤了。”


    “是不是他們已經有了覺察?”“很有可能!算上今天這兩個,我們已經有五個人失蹤了,再加上


    半個月前被皇上革職的那兩個大臣,我們的人已經讓他們拾掇了九個。”“失蹤的人一個也沒有找到?”“沒有。肯定被沉進了黃河,或者用濕牛皮捂死了!”“這會是誰幹的呢?”“還會有誰?不是太後,就是安全!我們低估了安全,他看上去大


    大咧咧的,其實心細著呢,狠著呢!他早就把自己人安插在軍察司裏了。我們那幾個失蹤的人,十有八九是軍察司裏安全的人幹的!”“可是,是誰走漏了風聲呢……”


    第二天早朝時,羅太後意外地出現在承天殿。那個風韻猶存的女人身穿翻領窄袖鳳袍,頭戴桃形鳳冠,冠後垂掛紅色結綬,雙鬢抱耳,耳垂大環,兩鬢插滿簪釵,表情莊重,威儀四方,端坐在她兒子純祐的旁邊。而龍椅上的純祐,卻臉色灰黑,表情木然。這陣勢,讓大臣們錯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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