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莞爾一笑:“認出來了嗎?我知道你總會來的。我也知道不可能永遠瞞住你。怎麽樣,沒想到吧?”她倒是先問起他來了。


    原來真是芸娟。但甄隱不解,短短幾年不見,芸娟怎麽成了“雪娟”?怎麽成了舞女?又怎麽引出了那宗槍殺案?他有一連串的問題在腦海裏翻滾,亂糟糟的,竟不知從何問起。畢竟有過一段交往,出乎意料的結果使他有些興奮,就認真地看著她,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些過去的回憶和回憶中的過去。


    他說:“你知道的,不是工作需要,我從不進舞廳的。所以,你這麽有名,我到昨天才聽公安的朋友說起。我有一種直覺,雪娟就是芸娟。我就來了。果然是。”


    “你跳得真好。”甄隱由衷地贊了她一句。但他馬上又問:“可你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一直隱瞞真相?”甄隱逼視她。


    她似乎早就知道他要問這些問題,就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不是故意要隱瞞真相。我是一個舞女,又是在一個夜總會跳舞,讓你知道了,你會怎麽想?倒不如就隱瞞下去,還能讓你對我一直保持一個美好的印象。我想,你總該理解我的這種心情吧。還記得那一年我離開你,我心裏好煩好後悔,其實,我真不想走,其實,我真的想留在你的身邊。但我就是忍受不了你對我的冷漠和忽視。那晚我就坐火車離開了蕪城。那一刻,我覺得我應該重新開始一種生活。後來,我就去了北京發展。在那裏,我愛上了一個警察。這可能也是因為你的緣故吧,我對警察有一種天生的喜歡和信任。我和他結了婚。你沒想到我會這麽快吧。正如你說的,我在那裏人生地不熟,我需要愛,需要一個愛我嗬護我的人,需要一個家。”


    甄隱聽了她的話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覺得芸娟不是個舞蹈演員,而是個一流的懸念大師。這麽一段時間裏,原來她去重塑自己了,並且真的重塑出了另一個芸娟。她還結婚了,有了丈夫。她丈夫還是個警察。然而,使他難以張口的是,以前的事別說,她為什麽又與寒山相戀?又為什麽和丁一勾搭?難道她後來成了一個庸俗的風流的玩世不恭的女人?


    芸娟又現出迷人的微笑:“我看你臉上畫滿了問號,是感到突然,還是不相信?是的,這麽長時間了,你肯定不了解我了。而且這件事,我一直深埋於心底,連楊總、梁總我都沒和他們說。唉,我想我也該說出來了,畢竟你和我算一對特殊的朋友。說實話,我不能再憋下去了,再這麽下去,我會難受死的。今天你也來了,也知道事實的真相了,在這個城市裏,我終於有一個能說說真話的人了。隻是有些太晚,是我對不起你。”


    她低頭擺弄了一下裙子的皺褶。當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甄隱發現她的眼角已淚珠瑩瑩。他想,她肯定有一個沉重而富有悲劇色彩的故事。


    她聲調低沉地開始娓娓敘說:


    “我丈夫叫林丹,遼寧人,長得又高大又英俊,七年前畢業於刑警學院,分配在北京一個公安分局當刑警。那一段時間我們過得好快活,好浪漫。那個時候,我真感到自己就像一隻涅的鳳凰,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我在心裏發誓,我今生今世一定要好好地愛林丹,我要把一個女人的全部柔愛與美麗獻給他。我還要在心理與角色上,徹底忘記過去那個芸娟。然而,真應了那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的話,就在我們婚後一個月的一天,海澱區發生一起持槍殺人案。兩個窮凶極惡的歹徒殺了一個計程車司機後,劫車外逃,被警察發現。林丹和他的戰友奉命在三環路守候,結果、結果……他倒在了歹徒的槍下。當時我呼天搶地、悲憤至極,許久許久都難以從失去林丹的悲痛中走出來。”


    說到這裏,芸娟已淚如雨下。不輕易流淚的甄隱,眼睛也濕了。他睜大眼睛怔怔地望著天花板,以控製眼淚不落下來。


    一會兒,她平靜一些了。她說:“後來我撮了一小包他的骨灰,一個人在晚上坐車跑到香山腳下,把它埋在我們常坐的那棵楓樹下麵。他喜歡看香山的楓葉。他曾經開玩笑說,死後若能埋在這裏,真是一樁美事。我偷偷地完成了這件事,也算了卻了他的一樁心願。”


    原來離開他之後,芸娟還有這麽一段悽美的愛情。原來這麽些年裏她還有這麽一段撕心裂肺的變故。甄隱被她對丈夫的深情所打動,也為她多舛的命運而黯然。他久久地呆在那裏,腦海一片空茫,心情和芸娟一樣極為沉重。


    那天的交談是在芸娟的淚光中結束的。他無法再問下去,她也無法再說下去。


    “真對不起,甄隱。沒辦法,現在隻要提起林丹,我就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幾年來,我沒有向誰訴說過,也沒有誰能聽我的訴說,真謝謝你。今晚我終於說出來了,我感覺到心情要好些了。我們再約個時間好嗎?我知道你很忙,一切就你的時間吧。”


    甄隱苦笑了一下,說:“忙倒真是很忙,我如果不忙那才叫怪。不過,再怎麽忙,我也會抽時間再和你聊的。”他真的沒想到,芸娟還有這麽一段故事。


    他就站了起來,把芸娟的電話號碼記在本子上。朋友還在外麵等他。他發動車子,把朋友送到家後,他直接去了辦公室。那一晚,他的心情極不平靜。回憶那個時候,他雖然也喜歡芸娟,可並沒有真誠地去關心關注過她。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她的音訊,他並沒有去打聽過,甚至可以說對她幾乎已經淡忘。他是愈來愈感到深深地愧疚了。現在,他就很想去了解她,甚至想去陪陪她。此時的芸娟肯定需要精神上的慰藉。她雖然曾經是一個警察的妻子,現在又是一個舞蹈明星,還是一個引發了一宗重大槍殺案的始作俑者。但她畢竟把少女的夢託付過他,把一個女人的初戀交給了他。他很想再次走進她的內心世界,很想給她力所能及的關愛與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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