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那些各大報社的記者。鎂光燈突然間閃成一片,好幾個記者都紛紛埋下頭,在採訪本上運筆如飛。就連並非記者的祝遠誠,也被勾起了職業性的敏感,忍不住掏出隨身的小本子,抽出上衣口袋裏的筆,想要記下些什麽。對於祝翼鋮,祝遠誠覺得,實在有太多可以抒寫的地方。


    閃爍的鎂光燈晃醒了因震撼而沉默的民眾。他們紛紛又圍攏過來,滿懷期待地望著站在中央台階上的祝翼鋮,想聽他繼續那振奮人心的演說。


    祝翼鋮右手不自覺地緊緊握起拳頭,揮在半空中。他感覺到他血管中,奔湧的熱血正在沸騰激盪。他張開嘴,正要說什麽,卻突如其來地傳來了“砰”的一聲槍響。


    槍聲過後,便是瞬間的沉寂。


    所有的豪言壯語、慷慨悲歌,全都噎在了祝翼鋮的喉嚨裏,再也無法講出來。他仍維持著剛才振臂一呼的姿勢,立在台階上沒有倒下,可是他的臉色卻迅速地蒼白下去。


    瞬間的沉默過後便是混亂。祝遠誠扔下手中的筆,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扶住祝翼鋮,周圍的民眾也一窩蜂地擁上前去。林晚、吳子佳她們幾個女孩子,更是被嚇了一跳,等看清了究竟有什麽事情發生,她們都忍不住哭著擠過人群,圍在祝翼鋮和祝遠誠身邊。


    祝翼鋮的臉色,每一秒鍾都比上一秒更加蒼白。他的右手無力地垂下,卻仍維持著攥緊拳頭的姿勢;而他的左手,此時正緊緊地壓在胸前,心髒的部位。


    他的胸口,血跡如同一朵艷麗的玫瑰慢慢綻放,瀰漫開來。他的左手指縫間,鮮血緩緩地滲出來,流過他的手,留下鐵紅的痕跡。而沒有來得及幹涸的鮮血,便滴在袖口上、衣襟上,浸濕一片;或者灑在地上,濺開一朵朵微微的血花。


    “哥!哥——”祝遠誠扶著祝翼鋮大聲喊。旁邊的民眾七手八腳地從祝遠誠懷裏接過祝翼鋮越來越沉重的身軀,祝遠誠則神情慌亂地一邊去握祝翼鋮仍然攥著拳頭的右手,一邊用另一隻手放在祝翼鋮唇邊試探鼻息。


    楊惠敏撥開眾人,飛奔著去找醫生;林晚、吳子佳、小楠還有何策、魏鑫桐則將圍在祝遠誠和祝翼鋮的身邊。他們都學過一些急救知識,可是麵對眼前這種情況,卻完全都沒有了用處,隻能手足無措地幹著急。


    祝翼鋮在眾人的手臂之中,終於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地倒下去。他的嘴唇微微顫動,似乎還有話要說。祝遠誠看出了堂兄這一動作,急忙湊上前去,側耳細聽祝翼鋮零碎微弱吐出的音節。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人,也替這個熱血青年揪著心。


    張柏亭參謀長本來站在稍遠的地方,看著這個熱血青年振臂一呼,便鼓起無數人的勇氣與鬥誌。他想起祝翼鋮曾經還曾經毫不掩飾地稱自己是懦夫,而在觀點改變之後,又專門鄭重其事地來找自己道歉。現在看著這個小青年比那時成長也成熟了許多,想到他和自己的約定,張柏亭感到一陣欣慰。


    槍聲想起的時候,也完全出乎張參謀長的意料。他馬上將身邊一名同樣穿著便裝的手下派出去,根據槍聲和子彈飛來的方向去調查情況,自己則飛快地跑到圍著祝翼鋮的人群當中去,推開周圍的人,擠到祝翼鋮和祝遠誠的身邊。


    祝翼鋮正斷斷續續地和祝遠誠說,他還欠著張柏亭參謀長一個約定。祝遠誠不知道堂兄說的是什麽,隻是咬緊牙關強忍著眼淚,拚命地點頭。


    “我……說過……留學回來,要做……國軍……軍醫……”祝翼鋮似乎是拚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從牙縫裏擠出這些話。林晚、吳子佳和小楠已經抱成一團開始無聲地抽泣,何策和魏鑫桐的眼眶忍得紅紅的,眼中含著的眼淚,隨時可能奪眶而出。


    祝遠誠感覺祝翼鋮的拳頭在他的手中,正在一點點地變冷,可是那熱血的溫度,卻源源不斷地傳到他身上。他用力抓著祝翼鋮的肩膀大喊:“哥!你答應的事情從來都不可能做不到的!這件事你也別想推卸,楊惠敏已經去找醫生了,你挺住!”


    “這個……難民區……還有,還有比我……更加……優秀的……醫生嗎?”祝翼鋮已經氣若遊絲,卻仍然勉強勾起嘴角,掛上了一絲艱難的微笑,調侃道。


    祝翼鋮卻沒有想到,鮮血在他身上綻放的時候,還有那麽多人咬牙忍著眼淚;可是這句調侃一出口,卻讓他周圍的所有人,一瞬間全部崩潰,淚水決堤。


    祝遠誠的淚水從臉頰滑落,滴在祝翼鋮身上,混入血跡當中,便溶在了一起,融合成同樣灼熱的溫度,再也分不出哪是血、哪是淚。祝翼鋮見了堂弟這樣,又說:“遠誠……你……不要哭,張參謀長……是個……很優秀的……中華……民國……軍官,你……可以……跟著他,參軍……報國……”


    話沒說完,祝翼鋮的瞳孔已經慢慢地擴散開來。他的目光漸漸渙散,卻還費力地向空中搜尋。祝遠誠讀懂了他的意思,急忙又拉住他,企圖將他扶起來。他一邊拉起祝翼鋮,一邊喊:“哥!我們的國旗,仍然在四行倉庫的上空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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