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周桂林到城裏大哥家,周桂昆會派家中孩子去找張東奎來家裏喝酒,周桂昆家一桌坐大小四個老頭——三個小老頭、一個大老頭(張英華):老上級、周桂昆、張東奎、周桂林。四人圍桌而坐,酒席桌上也會發一些牢騷。周桂林幹過老上級的警衛員,老上級就喊他:“桂林,現在農村生活怎麽樣?”周桂林答:“三年自然災害後,農村生產逐漸恢復,社員生活有所好轉,特別是我們生產大隊,副業搞得好,社員生活比周圍各大隊都強,在全公社也首屈一指。後來上級搞‘抓革命、促生產’農村大搞階級鬥爭,階級鬥爭是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社員心散了。我們大隊多虧過去搞集體經濟有些底子,所以全大隊社員整體生活狀況仍比周圍大隊好些。”張東奎也接著說:“我們縣工業也好不哪裏去,工人上班,班前班後學毛主席語錄,狠抓階級鬥爭,全縣工業生產下滑,工廠領導被造反派侍權,很少人真正關心生產。”輪到周桂昆說話了:“船閘不是真正生產企業,基本沒有受到影響,來船放船,保護好船隻、設備安全就是了。我沒事就看看報紙,研究、關注中央下發的一係列文件。我發現隨著無產階級文化革命的深入開展,工農業生產還要進一步受到影響。老幹部還要進一步受到衝擊。城鎮居民特別是工人、學生、無事可做,天天停工、停課鬧革命,會引起嚴重的社會問題。”周桂昆憂心地說:“我大兒子是紅衛兵,隨學生出去大串聯去了,聽說串聯路上免費吃喝,免費乘做汽車、火車、輪船,全國這麽多學生都出去大串聯,國家能承受得了麽?”


    張東奎按縣革委會的要求,定期寫一份材料上報縣革委會,說明大叛徒、大特務張英華的監督改造情況。縣工業科的同誌寫完張英華的材料都必須交張東奎過目。張東奎發現不合適,主動參與修改,材料上反映大叛徒、大特務張英華如何老實接受改造、老實接受單位批判,工人又如何狠批張英華的,內容都是編好的,實際上工人很照顧張英華,很少對他進行批判。縣革委會把這些材料上報地區革委會,地區革委會又轉到上麵有關部門。不久縣革委會接到上麵文件,文件上說:“對大叛徒、大特務張英華的處理太輕了,要加大大處罰力度,嚴厲嚴厲再嚴厲。為此建議把張英華下放到農村,由貧下中農監督其勞動改造。”縣革委會把文件抄一分轉給張東奎。張東奎保護不了老上級了,就和周桂昆商量,周桂昆想了想說:“老上級不能留在城裏了,我們活動一下,爭取把老上級安排到來龍公社去,來龍公社黨委書記和我熟悉,過去曾經在一起工作過,請他照顧一下。條件是老上級不能挨批鬥。再者說,來龍公社離我們老家近,又是老上級過去戰鬥多年的地方,當地老百姓也會善待老上級的。”張東奎說:“行,那我們就活動活動。”


    正文 第四十章(d)


    書香屋 更新時間:2011-2-11 0:34:22 本章字數:2404


    老上級從縣城下放到來龍公社糧管所。糧管所答應,每個月發給老上級一點基本生活費。老上級張英華來到來龍糧管所。張英華一生花錢大手大腳,習慣了。在城裏有老部下、老戰友照應,生活還不愁。到了農村,經濟上發生了困難,錢不夠花。他就想做點小生意,賺點零花錢。他從牙縫裏省點錢,買來一些帶殼的生花生,炒熟了,提到來龍公社集頭賣。遇到熟人,就捧一捧給人吃,不要人家錢,跟人拉呱,打消時間。一天老上級又到集頭賣花生,突然看見一個眼熟的身影從他身旁走過,穿著破棉襖,頭戴露出棉花的破棉帽子。那個人沒有注意到張英華,張英華卻忽然想起來那人是張苗清——以前陷害過他的老部下。此人正是張苗清。他大喊:“張苗清”,張苗清回頭一看,也認出是張燒包——張英華,他走也不是,回也不是,愣站著。聽見老上級喊:“張苗清,過來吃花生。”張苗清肚子飢餓,抵擋不住內心的讒欲,返回到張英華花生攤前。張英華抓了一大捧給他,說:“來,坐下,慢慢吃。”張苗清坐下剝著花生往嘴裏填。也許是腹中飢餓罷,張苗清剝花生吃得很快,覺得熟花生特別香。張英華也吃著花生跟張苗清拉呱(聊天),問張苗清:“你不在山東某一大城市工作嗎,怎也下放到老家了?”張苗清“唉”地嘆息一聲,就和張英華講起:“四九年四月份,我們在南京湯山被編遣後,組織上分配我到無錫工作,工作時間不長,因我是蘇北人,就調到徐州,從徐州又調到山東。從此穩定在山東一城市安家落戶。五五年,組織上清查階級成份,我家庭出身是小地主,又幹過賊,我老實說出(這時,張苗清已把老上級張英華咬出來了,又不好意思當麵說)後,組織上又派人到老家調查,情況屬實,我的工作因此受到一些影響,但影響不大。無產階級文化革命爆發,我被人揭發……”張苗清破棉襖上的毛主席像章在陽光下閃著亮光,像章很大,而老上級張英華胸前掛的毛主席像章比較小。老上級自慚形穢,故意用大棉袖口把自己胸前的毛主席像章遮擋住,但還是時不時露出一小塊。張苗清沒注意這些,他繼續說:“組織上強行命我全家下放到山東農村,我想還是回老家老些,就帶全家來到宿遷老家。家中孩子多,又沒種過地,日子過得差些。”老上級說:“都一個樣,一個樣,半斤八兩。”人都到了這一步,所以張英華並沒有責怪張苗清的意思,他硬拉著張苗清,要留張苗清吃飯。張苗清心中有愧,哪好意思要老上級請他吃飯,便推拖說:“老上級,我還有事,家中老婆孩子還等著我回去呢?改天我請您。”張英華看著張苗清遠去的背影,心中感嘆: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從此張英華很少見到張苗清。不是見不到張苗清,而是張苗清不願看見張英華,以後張苗清很少趕來龍公社集市,不得已趕來龍集,也大老遠躲著老上級張英華的花生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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