姍姍來遲的紅珠,正好看見藺相塵單膝下跪的一幕。


    她整個人怔住在原地,然後露出一副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師尊邢冶說過,師伯可是大焱最驕傲的幾人之一,哪怕連如今大焱遺民之中身份地位最尊貴的那位他也沒跪過。


    這一跪超越了她所有的認知,直到她看見攀附在少年半張臉上的火焰紋身,大腦忽然莫名刺痛了一下,體內的朱厭魂魄變得躁動不安。


    “你又何苦跑過來。”


    邢冶開口,同時一隻大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一股力量將體內躁動的朱厭魂魄壓製下去。


    大腦那股刺痛感消失,紅珠心有餘悸地看向詭異黑焱紋身,“師尊,他……這火焰紋身是怎麽回事……還有師伯……”


    邢冶同樣看著那少年,應該說除了出手壓製朱厭魂,他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少年身上,眼中飽含著極其複雜的情緒,“那是不死焱。”


    “不死焱……”


    紅珠瞳孔劇烈收縮縮,難怪朱厭魂會躁動,因為她傳承的朱厭魂,比它先認了出來!


    渾身布滿炎紋的餘燼,黑眸移動到跪下的藺相塵身上,目光閃爍了一下,“你這是……在做什麽?”


    此刻藺相塵根本不在意這一跪,他臉上隻有激動,與之前那殺伐狠辣的列王,判若兩人,他的目光看著餘燼,看著臉上的火焰紋身,嘴唇顫抖著微微開合,“真的是您回來了……”


    餘燼的瞳孔悄然震動了一下,藺相塵後麵還說了兩個字, 他目光看向邢冶和紅珠,二人與藺相塵如出一轍的情緒。


    這些舊國遺民把他當成了……就因為他身上擁有不死焱,來自大焱國的不死焱?


    不死焱的意義,看來比他以為的還要恐怖。


    餘燼瞬間明白過來,他嚐試著開口,“你可以先起來再說?”


    藺相塵猶豫了一下,似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餘燼,“您開口,莫敢不從。”


    等藺相塵起身,退到邢冶和紅珠身邊,三人皆是眼巴巴地看著餘燼。


    空氣中一陣沉默,誰也沒先開口,餘燼不知道說什麽,對麵的三人臉上的激動情緒平複了許多,但是明顯還帶著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直到餘燼臉上的火焰紋身褪去,三人身上那股莫名壓力才緩緩消散。


    藺相塵做出一個謹小慎微的彎身,“您,現在不知道怎麽稱呼?”


    “餘燼。”


    “南荒餘氏……您不會是指那頭荒州虎吧?”


    餘燼道:“我的姓的確是來自那裏。”


    邢冶像是想起什麽,“二十多年前劍山和餘氏結合,莫非……”


    餘燼點頭,“我也出身劍山。”


    藺相塵與邢冶對視一眼,倆人似乎都怔了一下。


    無論是劍山還是荒州虎,曾經都屬於同一個陣營,大焱!


    這難道是巧合?


    “各位,眼下恐怕不是討論出身的時候,能不能將他們交給我?”餘燼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龐凰和蘇午,或者該說是武蘇才對。


    “武蘇是黑龍長子,他與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藺相塵幾乎是聽課日常,但很快又覺得自己語氣不太妥當,便又溫和勸道:


    “您身負元界最高貴的不死焱,注定與武朝勢同水火,無論您之前和武蘇有何交情,都不能將他留下,您也不該講他留下。”


    餘燼看著藺相塵,“前輩應該知道,武蘇為何出現在這裏?”


    藺相塵目光深處一閃,“天下都說這位武朝大殿下宅心仁厚,他出現在青萍靈墟,無非就是想請儒家最後一位先生出山,也想彌補黑龍焚燒百家典籍所犯的過錯。”


    說著,藺相塵向前走一步,氣勢逼人,邢冶微微皺了皺眉,但卻沒有阻止。


    藺相塵繼續說道:“哪怕他武蘇心懷天下蒼生,哪怕他與黑龍治理天下的信念背道而馳,哪怕他心地再純良,那又如何!”


    “他依舊是武皇室的血脈,身上流淌地依舊是黑龍血!這,就是他必須死的理由!”


    藺相塵目光灼熱,“你,不能將他留下!”


    低著頭的紅珠目光閃爍,沒人比她更清楚藺相塵的決心,武蘇在後者心中必殺的禍患,從當初他從紀元棋局之中抽絲剝繭出到這條線的存在,就一直在等著武蘇的出現。


    這也是為什麽,藺相塵一直原因充當“送貨人”的原因,他一直在等武蘇!


    武蘇的血不僅可以祭奠大焱諸君的亡魂,也是對所有這些年東躲西藏的舊國餘孽,最振奮的強心劑!


    然而,餘燼臉上卻一片平淡,“正因為如此,我更要將他留下,所以如果我今天,非要保他一命,前輩會繼續殺了我?”


    藺相塵的目光瘋狂閃爍,袖袍下的手臂青筋暴起,可也僅此而已,他臉上很快恢複平靜,“你若執意護他,我無話可說。”


    餘燼道了聲謝,無視藺相塵等人奇怪的目光,查起了下蘇午的傷勢。


    “雖然他在武朝裏像個異類一樣隻讀書,不怎麽修煉,但身上擁有元界最強之一的真龍體,就算受了重傷也沒那麽容易死,你大可以放心。”


    藺相塵開口解釋,但額頭上皺起川字紋。


    他不理解,擁有不死焱的人,為什麽要護著黑龍子嗣。


    邢冶看著少年的背影,輕聲開口道:“他還年輕,我們還可以繼續教導,最重要的是不死焱現世了,你就當作是換了武蘇的命好了。”


    藺相塵臉上的皺氣鬆開,勉強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天邊盡頭傳來一聲浩大的龍吟,眾人轉過頭去,隻見浩蕩的真龍氣橫跨天邊,緊接著卻被一道衝天而起,霸氣無比的槍影攔腰衝斷,可惜槍影還沒存在半息,一條從雲霧之中垂下,布滿鱗甲的恐怖龍尾,便輕易將槍影當空攪碎!


    遙遠的天邊,正有大戰起!


    望著這一幕的藺相塵和邢冶同時臉色微變。


    邢冶淡淡道,“看來事情沒你想象的那麽簡單,連楚狂也遇到對手了,武朝並不是沒有準備。”


    藺相塵冷哼一聲。


    邢冶看向餘燼,猶豫了一下抱拳道:“武朝應該是來一頭真龍,他們很快會找到武蘇,不管您要做什麽,請抓緊時間,另外返回靈墟之後,先不要去草舍,來火廬,這個很重要。”


    說完,邢冶和藺相塵轉身,朝著天邊的戰場飛去。


    餘燼看向紅珠,“你還不走?”


    小姑娘目光複雜地看了眼餘燼,“好,我回火廬等你們。”


    直到紅珠消失,餘燼的目光才落在重傷的武蘇身上。


    戴著笑臉麵具的灰影,出現在身邊,“你身上的不死焱看來對那些人很重要啊,他要是再打你一拳估計你就嗝屁了。”


    “我不會死,不是還有你嗎?”


    餘燼查看完蘇午和龐凰的傷勢,又在遠處的坑裏把蒙墨找了出來。


    “不知道是他們運氣好,還是你運氣好,他們沒死,你也沒死。”


    麵具轉頭看著他,又問出了那句話,“不過,本座還是沒搞懂,他們值得你冒那麽大風險去救?”


    若不是不死焱這個大意外,麵對藺相塵,餘燼至少得暴露麵具的存在。


    這無論如何都不像他了解的那個殺人如麻的少年劍修。


    餘燼沒解釋,而是反問道:“你說,人在最虛弱的時候,是不是也是意識最脆弱的時候?”


    “當然是……”


    麵具下意識開口,笑臉上的光芒閃爍了一下,“你要做什麽?”


    “你不是說過,你可以很擅長進入別人的意識海嗎?”


    餘燼身邊出現一座仙光環繞的仙籠。


    下一刻,麵具發現自己的力量,正在湧向少年,同樣的一張笑臉麵具緩緩呈現在少年臉上。


    麵具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像是明白什麽,“你倒是會算計人。”


    當笑臉麵具徹底覆蓋在少年臉上,少年的身影與麵具的身影,同時消失。


    隨後,重傷昏迷不醒的武蘇,忽然眉頭皺了一下。


    不為人知的意識海深處,另一位武蘇雙目緊閉渾身環繞著一縷縷真龍氣息,額頭上長有兩根龍角,一身白色龍鱗片,唯獨臉上有著幾分蒼白之色。


    就在此時,屬於意識之魂的武蘇疑惑地睜開眼,隨即瞳孔劇烈收縮。


    在意識虛空之上,一道戴著笑臉麵具的身影正淡淡地看著他,那人身上流淌著無窮無盡,宛如實質化一般的神光氣韻,一條一條非凡的大道長河在身後衍生又湮滅。


    武蘇心生大恐怖,他一直以為這世間,那位與神樹黑龍融為一體的父皇,是元界第一的至強者。


    可對麵那張笑臉麵具所散發出來的氣息,甚至比皇帝陛下還要可怕!


    “我武朝密卷之中所記載的星空神明,父皇一直追求的天上境界……”


    武蘇渾渾噩噩地開口,身負真龍血的他,竟有種想要頂禮膜拜的衝動,若不是身負真龍血脈,那位父皇自幼教導,真龍不跪,他恐怕就要下拜。


    可即使這樣,他整個人依舊如同陷入迷茫之中,臉色越發蒼白。


    “你可是武蘇?”


    “我是。”


    “凡胎螻蟻,見本座為何不跪?”


    武蘇心下駭然,當對方聲音落下,他身上的真龍氣全部潰散,龍鱗與龍角退化,就連血脈之中的真龍之力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對方一語,將他貶為凡骨!


    武蘇掙紮著,顫顫巍巍地彎曲身體。


    也就在此時,一股古老的仙道氣息撲麵而來,仙籠出現在武蘇頭頂之上,籠中有虎雀黿齊聲鳴吼!


    武蘇睜大眼睛,眼前的器物,所散發的仙道氣息甚至通天神樹還要古老和恐怖!


    原本就虛弱的意識魂魄,仿佛遭遇連串的降維打擊,那根緊繃的心弦猛地斷裂,再也抑製不住地朝著仙籠跪了下去。


    虛空之上,戴著麵具的神明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不知道過了多久。


    野外昏迷不醒的武蘇,擰緊的眉頭緩緩鬆開。


    一陣風吹過,餘燼的身影重新出現。


    “你成功了,隻要你想,就能一念殺了他,本座還差點真就以為你是來救人的,嘖嘖。”


    麵具意味深長地笑聲響起,所有向仙籠臣服的生靈,就如同被命運鎖鏈束縛,永生永世受仙籠所困,也受餘燼掌控命運。


    哪怕是他,至今也沒掙脫這座牢籠。


    “我確實是來救人的,若不是我,他們都死了,而且我也沒對武蘇做什麽,他還是他,我也不會將他困在仙籠,他還是自由的,隻是在他意識裏留下屬於他的命運而已。”


    “再說了,這世上的老怪物那麽多,所有都在下棋,我為什麽要安心去當順著別人意思走的棋子,想要當棋手,我自然也需要有自己的棋子。”


    餘燼淡淡開口,早在草舍的時候,他便知道武蘇的不同,這個人有想改變武朝想法,既然如此,那就幫他一把,讓那顆想要變革的種子瘋狂生長好了。


    瓦解敵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敵人內部開始瓦解。


    麵目有點無法反駁,從某個角度上來說,確實餘燼說的還自有道理。


    沒有他出手,武蘇會死,而他現在不僅救了武蘇,還在幫武蘇走自己的變革道路,似乎從從這層意義來說,這小螻蟻還真的一點錯也沒有。


    不對,差點讓這無恥的小螻蟻騙了。


    麵具冷笑道:“嗬嗬,你這小螻蟻說得好聽,再怎麽自由也是一個籠外奴而已,大概武朝人也沒想到會有人大膽到用武朝長子去瓦解武朝,你的心是真的黑。”


    “我是幫他。”餘燼一再強調,“小麵啊,江湖不是隻有打打殺殺, 殺人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殺也是為了達到目的。”


    麵具:……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


    荒野下次暴雨,一支帶著傷勢的龍騎隊來到武蘇等人身邊。


    一頭背生雙翼的巨龍,從雷光閃爍的黑暗的雲層之中探出巨大的龍首,恐怖的真龍氣息,使得天地間的暴雨停頓,龍首湊近武蘇,鼻端輕輕嗅了一下。


    “那群逆賊運氣真好,沒有觸發吾皇的禁製,立即通知朝堂那邊,楚狂和藺相塵出現在南荒,把最近的龍騎團給我調過來,還有三位以上的真龍種,統統給我過來!”


    “這些逆賊全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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