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繁星夜。


    陳氏。


    魚龍湖。


    漆黑湖麵與夜空融為一體,當漫天繁星倒映其中,餘燼的身影落在湖麵之上,踏起輕微漣漪,視野之內本該在魚龍湖四周巡邏的守衛,此刻卻空無人影。


    “嘿,我在這邊,看過來!”


    龐凰和婢女小紫站在湖邊的回廊上,朝著他不斷揮手。


    “你們不是負責引開守衛的主意,陳氏那些武夫去了哪裏?”


    “我也不知道,我們來的路上時候一個人都沒有!”


    “不僅是魚龍湖駐守的武夫,整個陳氏那些巡邏的守衛,好像都撤走了!!”


    龐凰現在也很茫然,他花了好幾天的時間,甚至收買了一些陳氏的奴仆,什麽時候換崗,哪裏有守衛,哪裏站崗的武夫最強,整個陳氏的布防他都查得一清二楚!


    但現在不設防的陳氏,讓他看不懂了。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學堂裏,背了所有文章信心滿滿地去考試,先生突然說今天考試開卷!


    “會不會是個陷阱?”龐凰狐疑地看向四周,可來的路上他早已在魚龍湖四周,繞了好幾圈,就差掘地三尺把守衛挖出來站崗了!


    “來到來了,我似乎沒有理由退回去,你們在這裏守著,我下去看看再說。”


    餘燼看向腳下的漆黑水域,一股肉身力量爆開,身體便如頑石般迅速沉向湖底。


    “小紫,幹活!”龐凰見狀立即下令道。


    婢女從袖子當中抽出一支竹筒放在地上,無數細小的螞蟻從竹筒內爬出向著四麵八方迅速蔓延。


    魚龍湖附近,一座隱匿的結界當中,麻衣老人坐在地上,身邊是剛收的徒弟,五歲的陳仙瑤。


    麻衣老人伸出一根手指,一隻螞蟻憑空被轉移到他的指尖之上。


    “啪”一聲過後,螞蟻毫無征兆地死去,一股音波隨之傳遍四周,又被結界擋住。


    “回音蟻,花裏胡哨的東西倒是挺多的。”


    麻衣老人搖了搖頭,有他在,陳氏根本不敢也不會派出巡邏守衛,餘燼等人的舉動,在老人眼裏就如同脫褲子放屁。


    “師父,我們在這裏躲著到底要幹什麽呀?”小仙瑤一臉懵懂和好奇。


    “看那條小金魚最後一次蛻鱗,再看看某個目中無人的劍修小子,怎麽被龍王鯉暴揍,順便師傅要取一件之前放在湖底的東西。”


    “蛻鱗是指小金魚身上那些金光閃閃的鱗片嗎?”


    小仙瑤的兩條眉毛擰在一起,有點擔憂地說道:“這樣它不會痛嗎?”


    麻衣老人一臉認真,“相比較每三十年一次蛻鱗所帶來的天道洗禮,痛苦對於龍王鯉而言反而是小事,世間生靈修行,如萬舸爭流,哪裏來得一帆風順,修行路注定坎坷難行!”


    “所有人都是這樣嗎?”小仙瑤的眉毛越擰越緊,“可是……瑤兒怕痛。”


    麻衣老人哈哈哈大笑,“的確是所有人都這樣,但我的小仙瑤啊,你是唯一的例外,你不用吃那些人間苦頭,為師會護著你長大,而等你長大你將會是元界唯一集二教一家三方氣運於一身的人,到時候為師都不是你對手囖,這天下大可縱橫如風!”


    聽見不會痛,小仙瑤這才露出笑臉,“師父,那我什麽時候能修行啊?”


    麻衣老人笑道:“不急不急,等今夜的事情結束,我會讓你們陳氏送你上山讀書,四年後為師再來接你。”


    “上山讀書……是下人們說的那座草舍麽?”


    小仙瑤一臉疑惑,“可是爹爹說過,那草舍的先生故作清高,沒什麽學問, 我們陳氏就有自家的私塾。”


    “你爹……嗬嗬。”麻衣老人擺擺手,“你不用管他,隻管去山上求學,山上那位先生必定會傾囊所授,而且他見到你會很高興的。”


    “啊?”小仙瑤聽不懂師父的話。


    老人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目光看向那片平靜的湖麵,等著龍王鯉最後一次蛻鱗,也想看看那小子麵對龍王鯉要怎麽應對?


    沉入水底的餘燼,如同陷入一個漆黑世界。


    他心意一動,仙籠世界裏一個朱紅色的葫蘆忽然搖晃起來,三柄飛劍先後被纏繞上一絲魂力出現在身邊,然後再輕聲的“去”字落下時,化作三道光芒朝著水域之中穿梭而去。


    餘燼站在水底不動,隨著時間推移,他發現了第一條靈魚的存在。


    草芥劍的紅色光芒照耀下,那生靈體型近乎成人小腿般大小,渾身布散發著輕微光暈的滿銀色鱗片,大額頭隆起呈現虛幻的鼓包狀。


    看見草芥劍的出現,那棲息在水草群之中的靈魚,猛然警醒,下一刻銀色的魚鰭一擺,便如脫弦的箭迅速逃離。


    草芥劍上紅芒吞吐,同時追了出去,或許是因為沒有元力加持,魂力飛劍的速度比較終究是慢了不少,隻能吊在靈魚後麵,一時間追不上去。


    肉身力量爆發,湖底湧動,餘燼朝著目標所在飛馳而去。


    那尾逃離的靈魚,沒多久便發現自己被三柄飛劍圍困,餘燼的身影同時趕到。


    下一刻,坐在岸邊的龐凰轉過頭,看見一尾靈魚破水而出,爾後三柄飛劍前後掠出,靈魚的身姿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被飛劍在銀色魚鱗上擦出三道血痕,最後重重地砸回湖中。


    龐凰眼睛一亮,吆喝一聲,“小紫,準備麻袋!”


    湖底裏。


    餘燼抓著魚尾,隨手將其扔進仙籠世界。


    當三劍再度巡航湖底,那棲息在各個角落裏的靈魚,開始全部警醒,水域之下一時間波濤洶湧,隻見數十道銀光瘋狂朝著某個方向聚集。


    “追!”


    三劍追逐魚群而去,直到在湖底某個位置,所有的靈魚開始在原地遊動不前。


    餘燼的身影來到,看著眼前一幕,正感覺奇怪,身後的漆黑水域裏,突然亮起一對詭異的橙色燈籠,一股巨大的壓迫感降臨到身上。


    餘燼緩緩回過身,漆黑水域忽然爆發出璀璨奪目的金光,整個湖底照亮得如同人間白晝,光芒從湖底掠上湖麵,陳氏豢養起來的魚龍湖,就像是發光的鏡子,映透半個靈墟古鎮!


    站在岸邊的龐凰眉頭一沉,喃喃自語,“讓你抓靈魚,你怎麽把那家夥也吵醒了……”


    結界內的小仙瑤,驚呼出聲,“小金魚好像在生氣!”


    麻衣老人,“蛻鱗的關鍵時刻被人打擾,脾氣差了點很正常。”


    陳氏之內。


    陳書同疑惑道:“老神仙在做什麽,龍王鯉第一次這般暴躁。”


    陳老家主毫不在意,“魚龍湖那邊不是我們該管的事情,老神仙做事豈是我等可以揣度的,我陳氏安心做好本分事就成,你帶人在陳氏外圍負責警戒,以防有宵小作亂!”


    草舍。


    蘇午看著鎮上發生的奇異光芒,猶豫了一下說道:“那氣息好像是靈墟傳聞中的那頭龍王鯉。”


    “大概是又要蛻鱗了。”


    鄒天衍握著刻刀,在竹簡上纂刻著曾經看過的某部聖賢書經。


    “學生曾在家中看過一卷曆史殘稿,龍王鯉族群曾經屬於上個紀元神明豢養的靈寵,神仆會收集它們褪去的鱗片,就是不知道有何作用?”


    “你對這龍王鯉有興趣?”


    “學生隻是好奇而已。”蘇午一臉真摯,“先生許久沒下山了,要不出去走走?”


    “也對,以你的身份也看不上這龍王鯉。”鄒天衍手中的刻刀微微停頓,“可是陳氏……還是不去為妙。”


    蘇午點頭,作揖道:“學生全聽先生的。”


    ……


    魚龍湖之中衝天而起的光芒,吸引了青萍鎮無數目光的注意,一時間有人開始蠢蠢欲動,許多身影悄然向著陳氏靠近,隻是當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看見那一隊隊守在陳氏之外的肉身武夫,心中的燥熱便禁不住地退去幾分。


    某個陰影角落裏,餘傲的目光掠過那些肉身武夫,又看了眼映照半個天穹的光芒,正要向著陳氏而去。


    突然,他回過身來,便是見到身穿一襲青蘿長衫年輕女子從遠處緩緩走來,高馬尾,紅緞帶,肩上站著一隻抓耳撓腮的灰猴子,女子的五官美得不可方物。


    餘傲的白色重瞳閃爍了一下,隨後退回到陰影當中去,氣息徹底消失不見。


    “這世道沒了規矩,真是越來越不堪入目了,仙人瞳都能落在這種人手裏,你說是不是,大寶。”


    灰猴“吱吱”叫了一聲,像是表示認同,然後指著那天穹上的金光。


    佟秋夢搖了搖頭,“算了,我們就不去湊熱鬧了,店裏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湖底。


    懸浮在水裏的餘燼,黑色的瞳孔微微縮起,身前是一尾大如山嶽,渾身密布耀眼金鱗,魚頭上有著兩條悠長龍須的非凡生靈。


    一股浩瀚的威壓將餘燼硬生生禁錮在原地,三劍上的魂力應聲消散,同時墜入湖底。


    那一刻餘燼腦海傳來一股強烈的暈眩感,就像靈魂遭遇重錘,他心中生出一絲不妙,對方的威壓之中還蘊含著一股龐大無比的魂壓,似是要將他的靈魂碾碎!


    這龍王鯉雖然並不是擅長攻擊的力量型生靈,但是卻擁有龐大的精神魂力,甚至能媲美一些實力稍差的真靈,而且這龍王鯉的階位恐怕不低。


    眼看著就要自身靈魂越發痛苦不堪,餘燼雙拳握緊,不死雀和三目白虎血脈同時在體內奔湧,隨著虎雀長鳴,兩道龐大的真靈身影出現在餘燼身後,身上那股壓力也隨之減輕許多,靈魂得以喘息。


    下一刻,仙籠世界突然暴動,那條陰水長河不斷翻滾,一尊龍首龜身,渾身纏繞著一縷縷紅色氣流的邪黿憑空出現在湖底之中。


    餘燼的身影落在邪黿之上,後者抬頭對著龍王鯉發出一聲橫壓湖底世界的音爆,平靜的湖麵掀起巨浪,向著四麵八方拍打而去!


    “嗯?”


    結界之中的麻衣老人,仿佛一眼望穿湖底,瞳孔之中竟是倒映著那尊邪黿身影,還有那踩在邪甲上的一襲黑袍身影。


    小仙瑤指著湖底,眼眸中閃爍小星星,“啊!師傅你看,那個哥哥叫出來了一隻大烏龜耶!!”


    麻衣老人微笑著點頭,但眼神深處卻是閃過一絲意外。


    隨著邪黿出現,一股邪惡氣息蔓延開來,湖底水域開始變得冰冷,邪黿一聲極惡咆哮,那尾龍王鯉竟是身影下意識後退。


    那雙冰冷紅瞳的血脈,明顯要比龍王鯉的血脈還要強大許多。


    更糟糕的是,龍王鯉身上的光芒開始明滅不定,那耀眼無比的金鱗似乎隱隱有著脫落的跡象,它蛻鱗的時間要多了!


    龍王鯉原本是想著在蛻鱗的前一刻,將眼前闖入自己領地人類扼殺的,那人類的魂力與他差距甚遠,本該是碾壓的局勢,可誰會想到那人類體內竟有著三尊比它的血脈更加恐怖的真靈,而且眼前這頭邪黿還是活的!


    餘燼心念一動,邪黿暴躁地衝向龍王鯉,兩頭山嶽般的身軀相撞,巨大得衝擊力使得周圍猶如翻江倒海,陳氏府邸大地震顫不已,洶湧的湖水不斷朝著岸邊壓去。


    幾次劇烈的撞擊之後,節節敗退的龍王鯉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眼前這頭真靈氣息雖然恐怖,但並沒有自己想象之中的強大,甚至連魂火都虛弱不堪。


    上當了!


    龍王鯉大怒,身軀劇烈滾動,魚尾橫掃出一股滔天巨力,將邪黿轟進湖底淤泥之中。


    當漫天泥塵湧動,邪黿的身軀上出現淡紅色的邪甲,餘燼踩在龜殼之上,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下一刻,龍王鯉身上的鱗片如同爆裂出一條條痕跡,一片片金鱗下滲透出血跡,它眼神之中呈現一抹痛苦之色,它蛻鱗的時間依然壓製不住!


    它被眼前該死的人族和那虛弱真靈給唬住了!


    若是一開始沒有膽怯,它應該是能在蛻鱗前將他們都殺死的!


    可惜現在說什麽都遲了!


    餘燼見到這一幕,臉上不動聲色,心底卻鬆了一口氣,隨即邪黿的真靈軀體上無數陰水蔓延,眨眼之間便遮蓋住龍王鯉,甚至覆蓋了整片湖水。


    “不好!”


    麻衣老人從地上站了起來,太陰之水屏蔽了湖底世界,無法察覺水下的一切,讓他忽然感到了一絲不安。


    那劍修小子,又要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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