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沿著燈光閃耀的狹窄人行道散步,隻見那傍晚出門兜風的漂亮車輛川流不息。他看見瑪麗安娜從一家珠寶店裏走出來,她穿著加烏喬皮衣和有金色刺繡的緊身褲,戴的是綠寶石耳環。他哼了一聲,仿佛遭到重重一擊,於是把手肘靠緊身子兩側,好像是準備對付第二次打擊。然後他看見一個舉止優雅的阿根廷青年離開了路旁的一張餐桌,快步朝她走去。他倆哈哈大笑,相互擁抱,然後手挽著手飛也似的從他身旁擦肩而過,甚至沒有朝他看一眼。可是馬上他就回想起來:在這個時節全世界的婦女都打扮得像瑪麗安娜。事實上,剛才碰見的這一位比瑪麗安娜高半個腦袋。然而無論他到哪兒,他都得做好準備碰見這樣的情況。像瑪麗安娜那樣的女人到處都有,她們以其美麗使他著迷,但卻根本不知道她們幹了些什麽。他發覺他內心深處希望那個與博物館裏的古生物學家睡過覺的女人隻不過是瑪麗安娜的模仿者,而真正的瑪麗安娜此時正獨自一人在家思念著他。


    六周之後,在蒙特婁,他用他的公司的信用卡付費,按下保密濾波鍵,冒險往他家裏打電話,然而卻發現線路已被截斷。當他試撥辦公室的電話號碼時,一個機器人的麵孔出現在屏幕上,態度溫和地告訴他,弗雷澤先生此時無暇接電話,也不知道弗雷澤究竟什麽時候才有空。弗雷澤又要求與他的經理助理馬克曼通話,於是過了一會兒屏幕上出現了一張滿臉憂愁的麵孔,正對著他的這張臉由於表情痛苦而幾乎難以辨認。弗雷澤向他解釋說,他是布加勒斯特分公司的會計,想打電話報告一個高度敏感的問題。“難道你不知道嗎?”馬克曼說道,“弗雷澤失蹤了,警察正在搜尋他。”弗雷澤問他為什麽,馬克曼的臉上露出羞慚、困惑的表情。“有人控告他犯罪。”馬克曼眼含淚花小聲說道。


    然後他打電話給他的律師說:“我打電話詢問弗雷澤案件。我不想關掉保密濾波器,不過我想你無須花費心思就能猜測出我是誰。”


    “我想我是猜測不出來的。不過別告訴我你在哪兒,好嗎?”


    情況差不多正是他所預料的那樣。他們已經重現出死人眼睛裏遺留的謀殺現場的影像:攝影非常清晰,深深印記在腦皮層組織裏——弗雷澤正麵對著赫維特,快速伸手去抓赫維特的手臂,當弗雷澤把赫維特掀起來拋過圍欄時,那畫麵簡直就是一個以天空為背景的極其富有創意的拍攝鏡頭。“請原諒我這樣說,不過你確實顯得有些神經錯亂。”律師對他說道,“那些照片第二天就刊登在所有新聞媒介網絡上,你的眼睛看上去真令人害怕。我可以肯定公司一定會受損,即使這是因感情衝動而犯罪。你會受到緩刑處理,當然還有改造,可能是一兩年的時間。那之後你在事業上就不會像以往那麽興旺發達,不過考慮到……”


    “我的妻子情況怎樣?”弗雷澤問道,“你知道她在幹什麽嗎?”


    “你知道,我當然不代表她。不過她也成了新聞人物,據說正在旅行。”


    “哪兒?”


    “我不知道。但我能設法打聽出來,如果你在明天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隻是我建議你撥打另一個號碼,這是為了你好,號碼是……”


    “為了我好還是為了你好?”弗雷澤說。


    “我是想盡力給你幫助。”律師說道,話音顯得不悅。


    他開始溫習法語、義大利語和德語,以便以目前的身份——安德烈亞斯·施密特——進行交流時表達得更流利一些,並且帶上一種柔和的德國口音。隻要他不碰上真正的瑞士人與他用羅曼斯方言或施維茨方言交談,他就不會露出任何破綻。他一直不停地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斯特拉斯堡、雅典、海法、突尼西亞。他知道,即使沒有任何資金可以繼續轉移到他手裏,他也已經有足夠的錢存在施密特的帳戶上可供他瀟灑地花銷10年或者15年了,到那時他希望能將此事了結。


    在以色列的特拉維夫、希臘的克裏特島上的伊拉克利翁和突尼西亞他都看見瑪麗安娜。當然她們都是瑪麗安娜的模仿者,他一眼就能認出來。然而隻要看見那纖巧隆起的鼻樑、美麗的紫羅蘭色的眼睛和金棕色的鬈髮,他就想衝上前去擁抱她們。可是他又不得不克製自己,迫使自己轉過身去,咬緊嘴唇。


    在倫敦,就在康諾特飯店外麵,他看見真正的瑪麗安娜。2007年他倆蜜月旅行時曾在這兒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看見那十分熟悉的康諾特飯店的門麵,此時他感到有些畏縮;而當他看見瑪麗安娜從那裏麵走出來時,則更是驚慌不安。瑪麗安娜仍然那麽年輕美麗、光彩奪目,她身穿一件銀光閃耀的外套,仿佛籠罩在雲霧之中一般。他一點也不懷疑這是真正的瑪麗安娜,而不是那些追逐潮流的她的模仿者。她的步態顯出她是那麽從容不迫,充滿自信。她那內在的秀美之中透露出一種快樂而又高貴的神情,哪怕是最細心的模仿者在任何美容師的幫助下也打扮不出她這模樣,連人行道也似乎在向她表示敬意。後來弗雷澤還看見那個與她手挽手並肩而行的男子正是他自己,同樣也很年輕漂亮,光彩奪目。這是七年前進行蜜月旅行的洛倫·弗雷澤,他的頭髮又黑又密,他對生活與成功的熱愛以及他那美麗高貴的新婚妻子為他增添了無限光彩,就像帝王的鬥篷披在他的身上一樣。弗雷澤知道這必定是他的幻覺,他的精神衰弱已經發展到更加嚴重的階段。他站在那兒目瞪口呆地看著弗雷澤夫婦從他身邊走過,就像幻影一樣朝著格羅斯夫諾廣場的方向而去並漸漸消失,然後他感到身子搖晃,幾乎要跌倒在地上。飯店的門房走上前來,弗雷澤隻好說他突然感到身體很不舒服。由於他衣著體麵,說話帶有外國人的口音,而且在這緊急關頭剛好能在口袋裏找到一枚20先令的硬幣付小費,門房把他扶進計程車,並表示深切的關懷。10分鍾之後他回到自己所住的飯店,位於倫敦西區的另一邊。他一連喝了三杯荷蘭酒,坐在房間裏渾身上下顫抖不停,直到一個小時過去之後頭腦裏的幻象才逐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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