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陽縣邑,數百裏外的大戰,已經深深地震撼了這座城池,許多難民逃到了這裏。城中的大戶都在準備車輛,打算離開此地。各種謠言四起,一些從城父、六縣逃難至此地的蒼頭黔首,繪聲繪色地描繪著漢軍的暴行。


    “……他們見人就殺,”一個中年男子正在述說,“真可怕,到處都是惡鬼呀,一個也不放過。我伏在死人堆裏,他們就從我身上踩過去。我一動不敢動,流的血差一點把我淹死了。這些該死的漢兵,和楚軍一樣,全他媽的一樣,天下烏鴉一般黑,沒一個好的……”


    大家圍著他,驚駭地瞪大了眼睛。


    “他們不會殺到這裏來吧?”


    “誰知道?這仗也不知是怎麽打的?真是殺得昏天黑地,到處都在殺。今天楚軍殺,明天漢軍殺。殺過來,殺過去,殺的都是我等下民。從來沒見到過這樣的大仗,真是殺人盈野,殺人盈城。整個方域之中全都變成屠場了。……行行好吧,就看在我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份上,給一點錢吧,我已兩天沒吃東西了。”他底氣十足地開始乞討。人們紛紛避開。


    那邊有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摟著個孩子,在哭自己的媳婦。孩子要媽,她哭得很傷心。她伸出一支骯髒的手在乞討。洗心玉給了她一大把復行錢(為二世發行),然後,她走進一個客棧,要了一些飯菜。鄰桌是個軍爺,說自己是淮南王的部下,打散了,逃到了這裏。


    “楚軍中有一個女將,天煞星一般,不知有多少兄弟死在她劍下……”


    洗心玉一聽,立即被吸引住,她走了過去,故意這樣對他說:


    “這位軍爺,你說一位女將,不可能吧,軍中焉有女將?”


    這軍爺斜瞥了洗心玉一眼,見她落落大方,既穩重又端莊,知其不凡。但見她不信,不由得“哼”了一聲,說:“不信,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你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吧?她原是秦國的公主,後來降楚。那個了得呀!我們王爺總算了得,尚且不是她的對手……”


    “故秦公主嗎?哪就是青城公主羅?”


    “對,對,就是她,你也知道她呀!這女子,誰要是碰到她,就算是活膩味了。”


    “你碰到了她?”有人問道。


    “是啊,我正碰上她。”這軍爺誇口道。


    “你不還活著?”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我沒上前啊,可憐我爺娘的,他們生我養我容易嗎?”


    洗心玉聽到這裏,沒再聽下去。她回到自己桌旁,心裏不免隱隱擔憂起來。一是證實了季姬果然在楚營,二是季姬的處境太危險。如今,西楚必敗,霸王末路,“這個季姬呀,怎麽就這麽死心眼?……”


    “……虔叩六丁神,文王卦是靈。吉凶含萬永,從不順人情……”


    洗心玉突然聽到這樣一陣唱道聲,抬頭看時,隻見一個鶴髮童顏、骨格清奇的老人,披一身青袍,持一卦杆,飄然而來,正是玄鶴子方巾。


    “老神仙,還記得我麽?”洗心玉忙站起身來。


    “我說呢,怎麽今日鸞星靈動,果遇故人。”於是,玄鶴子就桌邊放了招兒,坐了下來。


    “酒家,來一壺清(驛,馬改酉),撿好的菜上來。”洗心玉吩咐道。


    “先生何又歷此劫塵?”


    “遊方之人,行無定所。今日得遇韋夫人,也可了卻我這一世塵緣。”


    洗心玉一聽此言,心想,他如何知道我嫁了雲中陽?似有不吉。在此難世,更覺憂慮。知他是陰陽界中人。察微睹漸,曉鬼神,觀古今;知未知,通來世,也就不去細想。


    “你說這天下大勢如何了了?”洗心玉問。


    “了了了了,何必問了,隻嘆世人不知。”


    “何謂了了,了也未了,了了卻好,也未必了了。”


    “夫人果是聰穎之人。”


    “秦皇之敗何其速也,項王之敗又何其疾也?常念,此二人乃天下英雄豪傑,嬴政千古一帝,祖龍是也;項羽興也勃,敗也速,何故?千年之後,人猶念之呼?望先生教我。”


    “你心已知,何必問我。”


    “先生是說,這二人建不世之功,卻以此荼毒生靈,不念蒼生。因此,天敗之乎?”


    “天地唯一善爾!宅心仁厚,順天應人,待民以寬,雖是老生常談,卻是不易之道。”


    “哪此二人都是千古罪人?”


    “夫人,何故如此執著,何必一定要定出個是非?是也,非也;非也,是也。是是非非,何曾有一定。千古評價,自有千古人來評,因人而異,因世而異,各有所需,各有己意,何有定論?夫人經此劫世,豈不明白?”


    “天下苦此二人久矣!”


    “哈哈,夫人,了了,了了!”玄鶴子方巾大笑起來,持了招兒,將一杯清(驛,馬改酉)飲盡,對著洗心玉作了一揖。


    “老神仙暫緩一步,我還想再請教。”


    “夫人慾問此行兇吉否?”


    “正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風秦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寄萍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寄萍蹤並收藏大風秦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