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幾千條人命呢?”沒想到一向狠毒的趙成似有不忍,竟說出了這樣的話。


    “你懂什麽,你想觸怒神靈嗎?”


    “禦史中丞就別說了,這是國事。關乎禮,合於理,萬一……國家豈能蒙福?”


    “那軍卒呢?”


    “隻派一小部分,隻要將那機栝轉動,磁門就自動關上了,然後……”


    “然後……”


    這三人一邊說著,一邊朝宮門外走去。


    北門晨風聽到這幾句話,感到一陣毛骨聳然。他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他們是在說安葬皇上之事。他早就知道,始皇已於九月安葬入陵,現在在做掃尾工作。但他沒想到,他們會為了皇上的安寧,帝脈綿祚,竟會做出這樣喪天害理的事來?孔子尚說:“為俑者不仁,不殆於用人乎哉。”何況是用幾千條人命?他認識趙成,另一個被稱作郎中令的,自然是趙高。還有一個,應當是負責酈山陵寢營造的將作少府章邯。


    北門晨風靜立著,直到這三人的腳步聲遠了,才順原路回到了工地上。


    “你都到哪裏去了?”良吉一見到他,理怨道,“這裏豈是你可以亂走的!”


    “沒,隨便看看。”北門晨風敷衍道,幫良吉遞磚送瓦,直到傍晚。


    出了宮區,他的頭腦亂極了,幾千條人命一直纏繞著他,揮之不去,他問良吉:


    “酈山陵寢你去過嗎?”


    “去過,我們村子裏,有幾個鄉黨在那裏服役,還有一個是我兄弟。”


    “親兄弟?”


    “不,堂兄弟。”


    “你想過,他們會突然死去嗎?”


    “這是什麽話?青天白日的,你好好地咒他們幹什麽?”


    “這是真的,我告訴你,他們都要死了,決不騙你。”北門晨風直指話題。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不信。”


    “你聽我說,”北門晨風這才低聲把自己在六國宮區裏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這不可能!”良吉睜大了眼睛,他根本就不相信,天底下竟有這樣的事?


    “我也願這不是事實,可這是千真萬確的。我想,這事若不告知他們,他們就死定了,你可能不信我,我若處在你的地位,也不會相信。隻是我沒必要騙你,更沒必要害你,你幫了我,我為什麽要害你呢?”


    聽北門晨風這樣一說,良吉就急了起來,他畢竟年青、單純。


    ——是呀,北門沒理由騙他。


    “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良吉一下子失去了主張。


    “還能怎麽辦?必須讓他們知道,得讓他們逃走。”


    “又能逃到哪裏去呢?父母均在,田地又帶不走……”


    “活著總比死了強,幾千條人命呢。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怎麽能放得下?心中壓著塊石頭似的,——你難道能夠做到無動於衷嗎?”


    “那你為什麽不自己去?”


    “我不正等著你幫忙嗎,隻要你答應,我們就一起去。”


    “扯上我幹什麽?”


    “總得有個熟人,到時,誰相信我啊!說不定還會叫起來,或是驚動官兵。——你熟悉哪裏嗎?熟悉他們嗎?你總不能看著他們去死吧?”


    “這……?自然,可你不要坑我。”


    “隻要告知了他們,他們信,是他們的造化;他們不信,也隻有由他。這樣,你我才會心安理得,別的,我們就管不著了。你想好了沒有?想好了,我們就走。”


    “這也真是的,怎麽會出這種事?你不是坑了我一家?”


    “難道你兄弟也不值得你走這一遭嗎?”


    “什麽兄弟,前些年,這小子,偷了我家的羊,那麽不仗義……”


    “那就快走吧。”北門晨風知道他應允了,一把拉著他。


    “好些年前,我爹在季子廬,不就帶我去了一趟時雨軒。你他媽的老爺,就那麽狠心,責罰我爹。氣得我爹大病一場,我就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你這老爺們都不是好東西,這不……,我原本就不該認識你……”


    他們騎了馬,朝酈山急馳而去。到了酈山已是戌時。整個陵寢在一片昏暗的燈火中,依然沖騰著繁忙的景象。他們將馬係在一片密林中,二人匆忙翻上那從陵寢中挖出來的土堆成的山丘,這山丘如今已成天然山丘,山丘上布滿了蒿草、鬼針草、田皂角和兔絲子,再就是掛著小紅果的荊棘。整個陵寢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象一個巨大的天坑,顯得異常壯觀、大氣,深不見底。燈火是漸漸地稀了,役夫、工匠們也開始回工棚。良吉到過這裏,一切都非常熟悉。他的幾個鄉黨和堂兄弟都是石匠,正在陵寢磁門中的地宮中,在將那由巨石構成的殿堂作最後的裝飾。比如按置百官牌位,描繪天象圖案,精益求精。此刻也已收工。一切都差不多了,隻要明天再進入地宮,將已安置好皇上龍體的青銅棺槨的那靈宮封閉,然後將最後的一點掃尾工程做完,灌上水銀,就可以大功告成。然後大家就可以走出地宮,將磁門關上,剩下的就是派新來的役夫來封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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