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如果不知道他們的下落,我是無法安心的,再說,今後,我們如何去麵對至簡堂的人?不,這不行!至少要去尋找一遍,還應到至簡堂看看,也不知他們怎樣了?必須做到問心無愧!”


    “你這個人哪……大丈夫自應縱橫於世,哪有象你這樣優柔寡斷的?當斷不斷,連我都不如。”


    這一說,倒說得北門晨風有點猶豫起來,但他想起了支可天,“支可天……?是啊,支可天不也不在嗎,這是怎麽回事?”北門晨風似乎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麽,他就這樣說:“還有支可天呢,我們總不能丟下他不管吧?”


    聽北門晨風這樣一說,美麗居吃了一驚,“這個人可不是糊塗人”她想,“遲早會懷疑上的,怎麽辦?——對,與其讓他猜破,還不如自己把它點破。”美麗居一向如此,從不懼怕,想到這裏,將心一橫,對北門晨風說:“是啊,我也感到奇怪,怎麽就不見他的人影呢?你說,這事……”


    “你說是他?“北門晨風吃了一驚。


    “他可是賊呢?”


    “不會吧?”北門晨風不大會把人往壞處想。此時,他也根本沒往這方麵想,是美麗居自己太敏感。不過經美麗居這樣一說,也感到有點蹊蹺,就對美麗居說:“見到他時,一定要問個明白,隻是,不知他到哪裏去了?”


    “還能到哪裏去?我想,他一定去了舍門裏。”


    “舍門裏?”


    “那裏可是他的老巢!”


    “對,事後我們去舍門裏。”


    聽到北門晨風這話,美麗居自己嚇了一跳,“還能讓你見到他”她想。隻是這事真的出來了,這可是當時她所沒有想到的。一個人心思再慎密,也有想不到的地方,美麗居因一時激憤,便將此事做下,沒有想到那麽多,現在真是想不到的事都出來了。“是啊,怎麽辦?還能讓他到舍門裏去;他到了舍門裏,我怎麽辦?”


    美麗居本來反對北門晨風返回至簡堂,也不希望他去尋找什麽田憫和黃公虔,隻希望北門晨風和自己一道,恩恩愛愛地遠離了這至簡堂和洗心玉才好。沒想到突然出了這麽件事,令她猝不及防。現在,她可不想讓北門晨風到舍門裏去,他不到舍門裏去,那就隻能讓他到至簡堂去。這樣,她才能一個人去舍門裏。這樣一想,馬上打定了主意,她知道,北門晨風必定堅持他自己的主張。


    果然,北門晨風堅持要回至簡堂,她隻有裝著違拗不過的樣子,說:“你既然一定要去,我也不阻攔。這樣吧,我先在這裏等你,或許田憫,黃公虔他們下得山來,我正好接住,算是盡個心。你回來,徑直往舍門裏去,我在那裏等你和支可天。”


    “這樣甚好。”北門晨風也認為這個思路是對的。


    等到再也看不到北門晨風的時候,美麗居翻身上馬,隻見她一揮長鞭,雙腿將馬使勁一夾,便朝舍門裏急馳而去。目前,這才是她最重要的事,她還能讓北門晨風再見到支可天!


    順著山路,北門晨風復又回到山上。歷劫後的徂徠山分外寂靜,山路上,沒遇到一個人,農戶山民都因害怕躲在家裏。轉過山頭,隻見至簡堂那方向,升起一派濃煙,那煙團憤怒著,滾滾地向天空升去,顯得既張揚又恐怖。北門晨風吃了一驚,忙驅馬疾馳,不一刻,就看見至簡堂在燃燒,那火的燃燒混和著那三棵巨大香楓斑斕的冬葉,似乎成了一體,朝天空直衝上去,但主色調依然呈濃黑的灰色,遮掩了一角天空。他來到至簡堂後門,前門處的巨楓,好象被這燃燒拉過來了似的,就在他的頭頂上翻滾著,覆壓下來。後門倒還完整,隻是火夾著灰燼在飄動,不時有劇烈地爆炸聲和倒塌聲從內庭傳出,逼住他。他拴了馬,走進後門,一片熱浪撲來,他掩了掩臉,看見昔日上古師和眾弟子們住宿的內庭已倒塌,一片斷牆殘垣。樑柱依然在燃燒,顯得突兀。原來那麽寬大的房間,如今顯得非常狹小,不成比例,和想像中的不一樣。剛才那麽濃烈的焦糊味沒有了,也許是感覺完全適應了。他沒有遇到一個至簡堂的人,倒是附近的農戶徒附開始過來,他們站得遠遠的,驚懼不已。有人開始救火,用長鉤鉤著燃燒的梁檀,拖出來。他踏著斷磚殘壘,從後庭往穀神堂方向走去,噪雜聲已使他的聽覺麻木。瞬間,他突然感到興奮,無緣由的興奮,雖然不彰顯,但火的燃燒刺激著感官,使他產生了興奮。好象眼前的這一切均與他無關似的,他以一種局外人的心態來看待這一切,而感到有點異樣。他驚異,這不應該產生的心理,就這樣產生了。他感到奇怪,在這樣的災難麵前,自己竟然還能感到興奮,這使他又感到悲哀。他振作了一下精神,開始尋找至簡堂的遺存,他真的擔心起上古師和洗心玉她們來。揪著心,信目朝穀神堂望去,那裏火燒得正旺。火舌紛紛從牆壁上旋起,一根巨大的梁枋和著椽條燃燒著墜落,發出拆裂聲,濺起火焰和灰燼。一種肉體燒焦的奇臭飄來,他朝著奇臭來自的方向,發現在發亮的火焰中,有一具暗黑的屍體。火焰象妖艷的花,在這屍骸上“撲哧”地跳躍著,發出滋滋的聲響。這屍骸,已燒得變了形,露出骨質,呲牙咧嘴的,好象在笑。他感到一陣噁心:“誰?”他想,想起了洗心玉,這是一具女屍,但他馬上否認了,或者說,從心裏否認了。接著又發現了一具,也燒得不成人形,這人醬紫色的肌腱在火焰中捲曲著,使人想起煮熟了的牛的肌腱。“不,這不是洗心玉!”在他看來,洗心玉不應是這樣。“哪是誰呢?玄月?採薇?辛琪?”他就是沒想到安女,他的心揪緊了。有人過來,想把這兩具屍體鉤出來,這實在令他不忍,立即製止住。他要他們把她們焚毀掉,然後把骨灰拿出來。吩咐過後,就從穀神堂邊繞過,見有人在甬道那邊抬屍體,那裏也有四五個被砍死的至簡堂的莊客,傭婦。一種悲憤湧上心頭,這就是我們所尊崇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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