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似乎一時沒反應過來,獨自向前踱了幾步,目光卻被一個小攤兒吸引住。


    “哎!夫人,快過來看看!”


    子夫被“夫人”這稱呼逗得一笑。從前沒做皇後的時候,劉徹總是私底下這樣喚她,說有民間普通夫妻的感覺。入主椒房殿後,她已經很久沒聽過這兩個字了,心裏不由得蜜一樣的甜,忙幾步趕了上去。


    小攤上擺著的是幾排各樣的剪紙。剪紙並不稀奇,可難得的是,這攤上的剪紙都是用大梧桐葉剪刻而成,以雕,鏤,剔,刻的技法細細作成,紋樣精緻繁複,一看便知是極上乘的工藝。


    “這片雕的有些意思。”劉徹拿起一片葉子仔細賞玩。


    “您好眼光。”攤主十分熱情,看劉徹問起這片葉子,興致大起,道“這片雕的是大將軍凱旋時的樣子,我當時去看了,那叫一個威風啊!到底是咱皇上聖明有為,慧眼識人,大將軍又百戰百勝,咱現在才能安生的在這兒熱鬧……”聽攤主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劉徹和子夫心裏暗笑,臉上卻故作平靜。一旁的子夫又隨手拿起另一片梧桐葉。這片乍一看並不起眼,可細細觀察才會發現,上麵線條繁雜,似乎另有深意。


    “這雕的是什麽?”子夫好奇的問道。


    “這片的樣式可是我這裏賣的最好的了!”攤主眉飛色舞的,越說越高興,“這片名叫‘灞橋相送’!雕的是咱們平陽公主送大將軍出征!”


    “什麽?”聽了攤主這話,劉徹和子夫瞬間愣在了原地。


    “您二位還不知道?都傳開啦!有人親眼看見,大將軍每次出征,平陽公主的車駕都停在灞橋!不是去送大將軍還是什麽!”還有人說,每次大將軍出去打仗,平陽公主隔三五日就去驪山潼廟祈福,不用說,肯定還是為了大將軍啊!……”


    “大將軍以前是公主家騎奴,我看這事兒不行……”旁邊的婦人看上去是這攤兒的“女主人”她一直坐在旁邊,這時候才搭上一句話。


    “你們婦道人家懂什麽!”攤主帶著不屑的表情訓斥了婦人一句。“咱大將軍威名赫赫,又是萬戶侯,人長得也英俊魁梧。看看大漢朝的侯門千金,有誰能配得上大將軍?平陽公主美貌也是名動天下,連匈奴人都知道,除了大將軍誰還能配的上公主?依我看吶,這就真真應了那四個字-‘天作之合’!”


    辭了攤主,劉徹和子夫直接回了宮,那婦人的話讓劉徹心裏不是滋味。第二天一大早,衛青就被召進宣室殿“議事”。


    衛青的大將軍府就建在宮外不遠。因為是皇帝欽賜,規模倒不小。可裝潢陳設卻十分普通,這自然是衛青自己的意思,劉徹知道他不事張揚,也就依了他。


    剛打了勝仗,也沒有新的出兵戰略,皇帝卻早早的傳旨“議事”,衛青實在不明就裏,進了宮門,左右宮人都早已退下,空蕩蕩的宣室更讓他一頭霧水。


    “大將軍果然風采不減啊,連穿著朝服都掩飾不住英武氣概。”劉徹打定主意要逗一逗衛青,又故意戲謔道,“難怪那麽多侯門親貴都來跟朕提親,想要把自家千金配給大將軍,不知大將軍意下如何啊?”


    “臣…..臣還沒…..沒想過娶親的事”


    讓匈奴人威風喪膽的大將軍,竟被這輕飄飄幾句話嚇得一下子變了臉色,看到這情景,劉徹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好一會兒平靜下來。收了笑意,正色道,“好了仲卿,,朕就直說了。十六年了吧,你還要讓姐姐等多久?”


    衛青聞言一震,卻仍是不語,隻是眉間的結皺的愈加深了。


    “仲卿,朕知道你一向不善言辭。現在沒有別人,朕今天偏偏要聽聽你的心裏話。”


    衛青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腦中的思緒亂作一團。這問題子夫也早問過他,他卻一直不敢回答,甚至不敢聽到…..目光投向窗外飛翹的屋簷,晨光正好。他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雙眸卻含了些許不易察覺的悲傷。


    “陛下,臣並非草木。公主的心意,臣不是不懂…..臣對公主也並非無情……臣與公主畢竟曾有主僕之別,又有駙馬尚在……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臣不願讓市井流言傷公主半分……這些年,臣知道……臣都知道……臣不是不願承諾,是不敢……世事無常,倘若臣明天就戰死沙場,埋骨他鄉,那承諾要如何兌現……縱然有心願,也怕敵不過造化安排……若真有那一天,臣不願讓她難過……”


    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衛青深深闔上雙目,眼淚卻抑製不住的悄悄滑落。


    “是朕的不是了,好好的讓仲卿作此傷感之語。”劉徹從未見過衛青如此,亦聽得動容,眼眶也微微發紅。


    “仲卿,”劉徹走下禦座,與衛青並肩而立,“姐姐和朕一樣,從來不曾畏懼過悠悠眾口。你聽好,朕會下旨賜婚。可千百年後,史書工筆,對你的記載也許會因此而不那麽完美。後人定會以為,天家無情,這場婚事不過是朕的籠絡,恩賜,不過是你大將軍與皇室的一場交易……仲卿,若如此,你還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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