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歎了口氣,看了看前邊兒蹭蹭的小跑的一行人,說你先讓他們停下來,你男人的病去醫院看沒用。


    他不是普通的拉肚子導致的發燒,是中了花毒了。


    花毒?


    老七媳婦兒本來還不信呢,腳底下的步子也沒停,一會兒瞅瞅我,一會兒瞅瞅前邊的幾個村民,一時沒了主意。


    我見她怕擔責任,也不逼她,直接跑到眾人跟前,將他們攔下來了。


    幾個村民被我猛的攔下,險些摔倒,剛要斥責我,袁教授就站出來,說幾位小哥別著急,我這位同事不是一般人,姑且讓他先看看。


    村長也怕擔責任,但他一瞧老七媳婦兒都沒說什麽,索性也就跟那幾個幫忙點點頭,讓他們將陳老七給放地上了。


    陳老七這會兒臉色發青,出氣兒多進氣兒少。


    我把他身上的被子掀開,將他的胳膊抬起來,仔細的看了看他被花刺紮傷的手。


    現下,那隻手已經腫成了一個饅頭,從那幾個針眼兒大的傷口,蔓延出幾條黑色的線狀血痕。


    但是,那血痕是在皮下生成的,現在已經快要蔓延到肘窩處了。


    老七媳婦兒看了,頓時倒抽一口冷氣,說這是怎麽回事,剛剛還不這樣呢!


    袁教授瞧著也覺得滲人,說這是皮下出血,這可危險了啊……


    我搖搖頭,我說這不是皮下出血,這是那妖物……這是那東西長出來的根。


    周圍好事兒的圍觀群眾越來越多,為了不將事態擴大,引起恐慌,我便沒有將話說直白。


    袁教授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於是就跟村長耳語了幾句,又讓人將陳老七給抬回家了。


    等回了陳家,除了村長和袁教授,外來幫忙的那幾個人都讓我給支開了。


    周圍沒了閑人,我才跟他們說了實話。


    從我一進陳家院兒,我就發現不對勁。


    這院子雖然朝向好,采光好,但院內的泥土卻十分濕潤,縱使是在這酷暑之中,地皮也不幹燥,更是沒有地氣蒸騰。


    這就說明,陳家院兒內有什麽東西在搶風水,將日月光澤和土地陽氣都給吸收走了。


    如此喜好陽氣的東西,那定然就不是鬼魂了。


    我當時猜測是這院子裏麵有妖物,但這院子裏又沒有家禽家畜,又沒有植被花草,所以心裏當時沒有定論。


    直到老七媳婦兒告訴我原來院子裏養了花兒,後來被老七拔了,我心裏才確定。


    那刺傷老七的,應當就是一隻花妖。


    我問老七媳婦兒,之前被拔掉的,到底是什麽花兒。


    老七媳婦兒嚇得結結巴巴的,說是一株飄香藤。


    要說她和老七都不是那好養花草的人,當初他們兩口子本來是想在院子裏種兩壟白菜跟香蔥的。


    但不知道怎麽的,最後竟然長了一株大葉紅花出來!


    同村那喜歡串門兒的老太太懂行,一眼就瞧出來是飄香藤,跟他們兩口子說了,他們這才知道。


    興許是當初那賣菜種子的不小心摻和到裏麵幾粒,又給他們買走了。


    要說這花兒長得火紅富貴,挺漂亮的。


    放院子裏也好看,陳家夫妻就沒動它。


    但隨後,跟這飄香藤種在一起的白菜和香蔥,還沒輪到長大能吃呢,竟然就漸漸發黃枯萎了。


    全爛在地裏了。


    倒是那飄香藤,越長越肥美。


    兩口子心裏疑惑,將那白菜和香蔥刨了一看,發現每一顆底下都連著一根細長的根莖。


    那根莖的另一邊連著飄香藤,這很明顯是飄香藤將白菜和香蔥的養分都給吸走了。


    陳老七跟媳婦兒心疼口糧,一氣之下就將那飄香藤給拔了。


    老七脾氣急,還沒等他媳婦兒把將扁鎬遞過去,直接就上手了。


    當時就聽見他“嘶”了一聲,把手收回來一瞧,那手掌心就多了幾個血點兒。


    老七媳婦兒哆哆嗦嗦的問我,說難不成那飄香藤成了精,來報複我們兩口子了?


    我雖然不想嚇唬她,但的確就是這麽回事兒。


    我問她那拔出來的飄香藤現在在哪裏,老七媳婦兒連忙跑到院子的西邊房山處,從一堆垃圾裏邊兒扒拉出來兩束青黑色的花枝。


    那花枝上還掛著幾片大紅色的花瓣,但因為沒了養分滋養,到底是枯萎破敗了。


    老七媳婦兒將那花枝遞給我,問我接下來怎麽辦。


    我說你把你們家平時吃飯用的大瓷碗拿一個出來,往裏邊兒倒上紅糖和溫水化開。


    老七媳婦兒也不敢多問,立馬就去弄了。


    等紅糖水弄好了,我也把那花枝上枯萎的枝葉給摘幹淨了。


    我把那花枝放到大瓷碗裏,然後將陳老七那受傷的手掌拖過來,也放到裏麵去。


    幾乎是瞬間,就聽原本已經昏迷的陳老七悶哼了一聲,然後就像是感受到了什麽招引似的,刷的一下掙脫了我的手,攥住了那飄香藤的根部。


    周圍人被這一幕嚇得還沒回過神來,就見陳老七突然睜開了眼睛,然後幽幽的吐出了一句:不夠甜,再加點兒糖吧。


    這完全不屬於陳老七本人的腔調一出來,直接把陳老七媳婦兒嚇得尖叫出聲,躲在了我的身後。


    袁教授和村長也是臉色煞白,朝一邊站了站。


    那紅糖袋子就在旁邊的桌子上,老七媳婦兒還沒來得及收進抽屜。


    我過去拿過來,從裏麵挖了一勺子,然後倒進了那大瓷碗裏。


    接著,就見那飄香藤的花枝上,幾個十分不顯得小花苞,竟然撐破了外麵那一層綠皮兒,冒出紅尖尖了!


    還有幾片垂頭喪氣的花瓣,也抖擻抖擻精神,重新支棱起來了!


    “陳老七”此刻也十分享受的長“嗯”了一聲,接著就瞧向我,說行了,吃人家的嘴短,小道士,你救了我,我不為難你,你可以走了。


    他這話一出口,老七媳婦兒嚇得立馬就在後麵揪住了我的衣服,恐怕我真的落跑。


    我拍拍她手,說你放心,這事兒我既然管了,就會管到底,不會見死不救的。


    說完,我便看向“陳老七”,說這陳家人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他們上哪兒知道花兒能成精這種事情啊?


    再說了,要不是人家將你帶回來,又在小龍的龍脊上栽培好,你能借著這地方的龍氣修煉成精?


    現下你也把人家折騰的夠嗆了,見好就收吧。


    在我說出小龍的時候,“陳老七”的臉色就已經變了。


    可能他沒有想到,我年紀這麽小,居然能夠看得出這地方的風水。


    能看出來下麵藏著一條水龍。


    但事實上,隻要研究過這周圍的地形,以及那些戰國墓群的擺位,就能看得出來,這周圍應當是有河流環繞的。


    但是河流經過時間的推移,以及地理的變化,有的已經幹涸,有的被積土壓製於地下,成為了地下河。


    陳家的這個小院子剛剛好蓋在了這地下河的龍脊之上。


    處在了這條水龍水氣最為旺盛的地方。


    所以這房子的土地常年濕潤,生機勃發,使得那飄香藤留戀於此,借機吸取它的精華氣運,很快就成了妖。


    按照這個速度來看,如果“陳老七”不將它拔出來,估計在很短的時間內,它就能夠進化成人形了。


    在這個關鍵的檔口,突然間被人給刨了,也難怪它生氣……


    但再生氣,也不能輕易的索取他人的性命。


    如果不是我們來的早,再稍微耽擱一會兒,那妖物的根元在“陳老七”的體內生根發芽,慢慢的就會將“陳老七”吃光掏空,取而代之。


    我對“陳老七”說,你這樣造孽是要遭天譴的,任何藥物想要幻化成人,都要經過渡劫。


    我與東海龍王交好,如果你膽敢放肆,我就跟他老人家提一嘴,你殺人滅口的事情,到時候非要降下一道響雷,直接把你打回原形,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陳老七”一開始聽了還有些不屑。


    他輕蔑的看著我,說剛誇你兩句,你竟然還就喘上了。


    那東海龍王是什麽級別的人物?怎麽可能會聽信你這樣一個毛頭小子的讒言?


    可說來也巧,他話音剛落,外麵原本的豔陽天,突然風雲驟起,烏雲壓頂。


    緊接著一陣潮濕悶熱的氣息吹進房間,而後隨著一道閃電劃過天空,一道轟雷便瞬間在我們的頭頂炸開了。


    其實當時我都懵了,我心想東海龍王這麽給麵子嗎?


    我現在也沒有去龍王廟求他,他老人家竟然就能知道我在這邊狐假虎威了?


    但我當時沒有表現出來,隻是看了一眼“陳老七”,我說你要是還不信,大可以立刻到院子裏去,看看龍王他老人家會不會聽我的讒言。


    我這話一說完,“陳老七”還沒說什麽,“陳老七”媳婦兒和村長就已經跪下,衝著外邊兒磕頭了。


    在他們衝著外邊嘟嘟囔囔的祈禱的時候,又是一聲炸雷響起。


    外麵牆頭的電線以及電表盒被雷擊中,噌的一下就竄出了一股火花。


    由於此時外麵陰天,那火花就顯得十分的顯眼。


    而下一秒,原本還滿臉不屑的“陳老七”,此刻卻突然閉上眼睛,腦袋朝一邊歪了過去。


    而他握著飄香藤的那隻手,也瞬間鬆開了。


    我立刻喊了袁教授醫生,讓他把旁邊的蠟燭點上。


    等到袁教授將蠟燭點好遞給我,我就舉著蠟燭,在大瓷碗裏麵滴蠟油。


    蠟油遇冷凝固,飄在了紅糖水的水麵上。


    等到那蠟油將整個水麵全部都封住,我就直接咬破手指,在那凝結的蠟油上麵畫了一道符。


    這個時候,當我鬆開那株飄香藤,它便自己立在碗裏麵了。


    我趁著外麵的雨滴還沒有落地,於是走到院中挖了一個大坑,將那碗連同那株飄香藤一起埋了進去。


    袁教授覺得很神奇,於是就一直站在旁邊看著。


    當他看到那飄香藤被埋進土裏的時候,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出了幾朵大紅花以後,便在旁邊嘖嘖出聲,說韓嘯,你把這花妖重新埋了,以後要是真的成了精,那還不得報複“陳老七”兩口子啊?


    我一邊培土一邊跟他解釋。


    我說花妖被我唬住了,根元從“陳老七”手裏逃走,回自己本體中去了。


    我用火符拓在水麵上,隻要它敢造次,激發了火符,它的整個本體就會被滾燙的蠟油活活燙死。


    這花妖狡猾,但也膽小。


    剛才天上不過打了個霹雷,它就嚇得立馬慫了,說明也是個識時務的,不會亂來的。


    袁教授聽完點點頭,之後又問我為什麽要帶著這瓷碗和水一起埋了。


    既然要永絕後患,為什麽不直接滅了這花妖呢?


    我還是頭一回聽袁教授說這麽狠利的話,當即有些詫異的回頭看了他一眼。


    袁教授看我的眼神,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失態,但是我們也算是熟人了,他在我麵前也沒有遮掩,隻是笑了笑,說你是不是覺得不認識我了?


    我也沒藏著掖著。我說以前跟您相處,總覺得您是一位溫文爾雅的老先生,就算是生氣,發脾氣似乎也不會特別的激烈。


    怎麽我剛才聽著您好像對這個花妖意見挺大似的。


    袁教授聞言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土,說他每次看到這些靈異現象,都會很感慨。


    總覺得我們這些凡人在麵對這些鬼魂藥物的時候,會變得出奇的渺小。


    總是會有一種人為砧板,我為魚肉的感覺。


    這讓他覺得有些無力。


    我說你之所以會覺得無力,是因為你並不了解這些妖物和鬼怪。


    正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倘若你像我和我師父一樣,已經掌握了對付這些藥物的方法,到時候你和藥物的身份就會對換。


    那個時候,覺得無力與絕望的,就是那些藥物了。


    說完我就指了指那株飄香藤,我說他原本也不是自己想要來到這邊安家的。


    是陳老七將他帶回來,因緣際會之下才成了事。


    按照你說的,他原本隻是好好的生長著,對於陳老七一家並沒有傷害之心。


    但陳老七卻一隻手就能毀掉它的修為。


    這對那花妖來說,不是也挺無力的麽?


    世間萬物,都有兩麵性,都是相對的。


    不能一概而論。


    我現在之所以不殺這花妖,而是用火牢將它封起來,然後埋進土裏,為的也是讓它靜下心來好好思考自己的過錯。


    在反思的過程中安心修道,化去戾氣。


    等到這地裏的水汽將火符的法力化解掉,這花妖重新得了龍氣滋養,定然會千恩萬謝,如釋重負。


    到時候,也就想不起來什麽複仇的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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