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懾人的聲音距離我們很近。


    待我們轉過身去,便驚懼的發現,魏父已經背著手,站在我們身後了。


    魏暘一聲“爸”卡在喉嚨,但看著眼前這個橫眉怒目、麵色青黑的猶如地獄修羅一般的魏父,卻始終沒有喊出口。


    師父即刻讓魏暘和常馨出去,並告誡他們,不叫他們不許進來。


    魏暘和常馨早就嚇懵了,這會兒一得了師父的允許,立馬連滾帶爬的跑出去了。


    我跟在後麵將門關好,然後站到師父後麵,一齊給“魏父”行了個禮。


    魏父見狀,隨即問道:茅山小道,爾等可是已經認出本尊的身份了?


    師父往後看我一眼,給我使了個眼色,於是我便跟著師父一令一動,對眼前的這個青麵怒目之人,恭敬的喊了聲:拜見酆帝殿下。


    這個酆帝,也就是地域鬼王―酆都大帝。


    酆帝聞言也不訝異,開門見山的對我們吩咐道:爾等既已識出本尊真身,我便不再多做解釋。


    冥幣一事已經上達天庭,五路財神奉命下界,封了我陽間廟宇的香火。


    此番舉動,定是已將真凶鎖定本尊,開始計劃對本尊實行聯合絞殺了。


    本尊為求查清幕後主使者,隻得將元神暫避於這凡人的肉身之內


    但來到陽間數日,卻始終沒有理清這冥幣事件背後的前因後果。


    說著,他走到師父麵前,說方才聽你將此事的利弊分析的頭頭是道,心裏可是已經知曉幕後策劃者是誰了?


    師父此時跪在酆帝跟前,恭敬的回複說:這冥幣來自人間,卻得了地府的律法加持,說明出此計劃之人,定是能行走於陰陽兩界之人。


    酆帝點點頭,說他也這麽想,並且在投身陽間之前,就已經對陽間所有的走陰人都查過了,並沒有查出有什麽異常。


    師父聽了以後,對酆帝解釋說:殿下有所不知,走陰人雖然能通陰陽,但終究也隻是肉體凡胎,沒有給冥幣加持神律的能耐。


    事實上,凡間沒有任何一種人能有這種能耐。


    酆帝尊上,您調查錯了方向。


    真正的幕後主使其實是在您執掌的地府內部。


    聞言,酆帝才震怒出聲,他說:你有何憑證?


    師父說,先前魏家不斷的收到冥幣,就好像鬼魂就逮住了他們魏家這一隻羊薅毛,唯恐他們發現不了。


    整個潘家園舊貨市場,就隻有魏家發現了冥幣。


    這就說明,鬼魂是故意的。


    他們早就發現了冥幣的異常,但迫於形勢,沒法主動拆穿,這才想到了借刀殺人這一招。


    師父說,他猜想,這些陰魂定然已經觀察魏父許久,摸清了他的脾氣後,才出手引他中計的。


    那麽這些陰魂背後又是何人在指使呢?


    師父說到這裏,抬頭看了酆帝一眼,似乎在等他回應些什麽。


    半晌,酆帝重重的歎了口氣,然後便開口應道:不錯,那的確是本尊指使部下去做的。


    師父緊跟著說道:那這樣看來,您是早就已經意識到這個冥幣的問題了,心中對於幕後指使者應當也是有過一些考慮。


    師父看了眼酆帝,然後壯著膽子猜測到:您與後土娘娘幽冥之主的爭端已經逾越千年,加上近日地氣天象生異,大難將至,幽冥麵臨重新洗牌,這段爭端,恐怕又要重新開始上演了吧?


    當我聽到師父說出“大難將至”四個字的時候,我心裏頓時一驚。


    心想師父這是怎麽回事,他老人家向來是個行事謹慎,不願螳臂當車的人。


    之前他就說過,天災業障巨大,連神都無可奈何,凡人就更不可輕易戳破天機,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災禍。


    但今天師父這是怎麽了?


    怎麽這麽輕易的就在酆帝這尊大神麵前泄露天機了呢?


    酆帝也覺得有趣,他問我師父,說沒想到你這小小茅山道士,竟有著窺探天機的本事。你懷疑後土娘娘陷害本尊,可有證據?


    師父說後土娘娘是大地之母,主管生育繁衍。


    大災大難過後,凡間便會出現相當長的一段生育低潮期,與此同時,世間還會麵臨一些物種的滅絕。


    後土娘娘身在其位,即便不為了幽冥之主的名分,為了自己本職的工作職責,也得將地府鬼神生死大權攬到手裏,借此機會彌補天災對世間生靈造成的毀滅性打擊。


    一旦後土娘娘掌握了地府鬼神的生殺大權,那麽那些在災難中死去的物種,隻要生死冊上沒有作奸犯科的記錄,她都能做主保住他們的生命,從而送他們回到陽間,讓他們延續繁衍生息之職。


    酆都大帝和她不同,沒有宇宙生育人數的指標要完成。


    即便是災難來臨,照樣可以剛正不阿的公事公辦,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酆帝點點頭,說就算你說的有些道理,可就算他要去天庭自證清白,也要證據。


    現在問題是,證據去哪裏找。


    師父說這個簡單,民間哪裏供奉了後土祠,您心裏有數。


    隻要蹲守在後土祠,定然能將後土娘娘派往陽間的使者抓住。


    師父話音剛落,酆帝未做任何停留,隻聽外麵一陣電閃雷鳴後,魏父便咣當一聲倒下去了。


    我知道酆帝已經走了,於是立刻站起來衝過去,扶住了將將倒地的魏父。


    沒了陰間神司的影響,我以為魏父應該就能緩過來了。


    可我叫了魏父幾聲,他仍然沒有什麽反應。


    師父讓我別費勁了,他說魏父臉上早就現了死相,陽壽不多了。


    如果不是酆都大帝這段時間以神力為他續命,他早就斷氣了。


    隻是魏暘比較可憐,經過如此一番折騰,還是沒能救回父親。


    片刻後,等到外麵天朗氣清,師父就讓我將魏暘和常馨叫進來了。


    魏暘聽到這個結果,一開始果然情緒比較激動,不肯接受。


    但人壽天定,不可違逆,他不接受也沒有辦法。


    師父見他實在難受,就安慰他,說魏父患上的是胰腺上的病症。


    魏父運氣好,在病灶爆發性發作前先被瑣事拖倒了。


    不然一旦遭遇病發,是有可能會活活疼死的。


    聽師父這麽一說,魏暘緩緩抬起頭,像是回憶起了什麽似的,說怪不得之前他爸總是半夜偷偷起來吃藥。


    有時候借著月光,他還能看見魏父臉上冒出的豆大的汗珠。


    現在想想,他的胰腺應當早就開始發作了。


    之所以半夜起來吃藥,估計就是給疼醒的……


    魏暘當時問他哪裏不舒服,但魏父隻告訴他自己燒心。


    一般情況下,到了第二天,魏父的身體狀態就看著正常了。


    魏暘大大咧咧的,竟然也就信了。


    看他蹲在地上,抓著頭發,悔不當初的樣子,我也過去拍了拍他。


    我說但凡是坐在胰腺上的病灶,那都不是一日之功。


    這與你父親的脾性與性格有很大關係。


    人活一世,應當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你父親的病症不是你引發的,你又不是醫生,隻是沒看出來罷了。


    常馨也同意我的說法,她還安慰魏暘,說她家有親戚就是胰腺癌,最後疼的受不住,央求著親屬拔管斷藥的。


    與其經曆那種親手送至親上路的痛苦,還不如放開手,就讓他們輕鬆且有尊嚴的離開。


    經過我們的一番勸解,魏暘總算稍稍振作了一些。


    他陪在父親的身邊,直到半個小時以後,魏父的胸膛便再也沒了起伏。


    魏暘此刻又想起了冥幣的事情。


    他問我師父,說倘若他爸到了下邊兒,也被人欺負可怎麽辦?


    師父沒把酆都大帝自導自演的事情跟他細說,隻告訴他不要擔心,這件事很快就會結束了。


    方才那電閃雷鳴的場景,基本已經顛覆了魏暘的世界觀。


    因此,此刻師父說的話,他是深信不疑的。


    因為相信,所以因為擔心而緊皺的眉頭,也就此舒展開了。


    酆都大帝為了查找後土娘娘栽贓陷害他的證據,想必後續還是要找上師父。


    身肩重擔,師父沒時間再在魏家耽擱,於是就帶我先行離開了。


    常馨要留下來幫魏暘料理後事,不能送我們,我跟師父就攔了一輛出租車。


    誰知道車門才一關上,,師父就猛地一拉門把手,想要逃出去!


    然而已經太晚了!


    不論他如何使勁,剛剛還好好的門把手,此刻便無論如何也拉不開了!


    我心下有些恐懼,剛想問師父這是要做什麽,就驚覺坐在駕駛位的司機有些不對勁。


    她雖然背對著我,但透過後視鏡,我卻猛然瞥見了一雙睥睨眾生、母儀天下的眼睛!


    不必再問師父,我的心裏頓時萌生出了一個離譜但又合理的答案:後土娘娘來找我們算賬來了!


    師父此刻也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慢慢地靠在後座的椅背上,看那架勢,明顯是也猜出了真相,並決心認命了。


    我隨著師父的動作靠在椅背上,小心翼翼的呼吸著,盡量調低自己的存在感。


    接著那司機便哼笑一聲,操著一口與方才酆帝一樣的口吻說道:三清座下弟子到底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這麽快竟然就將本座認出來了。


    此時,我悄悄的瞄了眼後視鏡,沒想到恰好與她的視線相碰。


    她微微一扭頭,笑著對我說了句:小鬼,你來開車。


    我嚇得一縮脖子,緩了會兒才回複說我不會開車。


    可後土娘娘比我想象的要霸道,在我話音剛落之際,她已經扭開了車門,丟下一句“我說你會你就會”就直接下車了。


    等到我反應過來,她已經打開我那邊的後車門,並且打了個響指,催我趕緊下去……


    沒辦法,我一介凡人,惹不起這尊大神,隻能認命下車。


    說來奇怪,我平時連坐車的機會都不多,更別說開車了。


    但我剛剛坐到駕駛室,手上腳上就像是被人栓了繩子,點火、掛檔、踩油門,一氣嗬成!


    我驚喜的“哎?”了一聲,後土娘娘便在後麵笑了笑,說你自己不用使勁兒,我就拿你當個人甬,糊弄糊弄那些交警罷了。


    她這麽一說我才納過悶兒來。


    也是,神仙要想去哪兒,還真的用得著誰開車麽,她是怕嚇著旁人啊。


    車子發動起來以後,原本沉默不語的師父,便恭敬的衝著旁邊的大神開口了。


    師父說,後土娘娘莫怪,老道與小徒不過一介凡人,酆都大帝立於跟前,為求自保,隻得坦白從寬。


    後土娘娘聽完後“嗯”了一聲,說你想多了,我來找你,並不是要算賬的。


    她說那冥幣的確是她指使人做出來的,但除了要拿下幽冥的執掌權,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借此向玉帝抗議那即將到來的天災!


    我在前邊兒聽到這個話,忍不住開口詢問,我說神仙不是沒辦法控製天災麽?


    後土娘娘也沒怪我插話,她告訴我們,神仙沒有辦法控製天災,是因為一些天災就是神製造出來的。


    神不會故意製造天災,但有一些大災大難卻很有可能隻是因為神仙的一個職責疏忽造成的。


    就像人類世界一樣,有一些人並不願意麵對和承認自己的失敗。


    神仙也不願意因為某個疏忽導致自己的名聲以及仙班位次受損。


    這次的天災製造者不是別人,就是玉帝本尊!


    透過後視鏡,我看到師父猛然抬起了頭。


    他有些不確定的對後土娘娘反駁道:您是神仙,我們是凡人。您要是說一些神界的謊言,我跟我徒兒也是分辨不出來的……


    聞言,後土娘娘不屑的一笑,說你這老道,既然都能算出接下來會有一場天災,難道不知道那天災是從何而來麽?


    方才為了不窺探泄露天機,師父咬著牙沒說,但這會兒也沒外人,師父索性將預測到的天災說了出來。


    他說,從此刻時辰算起,往後數五年零四個月,華北平原即將迎來一場特大洪澇災害。


    可這洪水與玉帝又有什麽關係呢?


    談到這個問題,後土娘娘臉上戲謔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


    她說,也許你們會覺得難以置信。


    但究其原因,就是玉帝認為南天門過冷,受光照時間過短,命星宿官修改了行星的走位導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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