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現在不怕方起州了, 它儼然覺得自己已經站在食物鏈頂端,仗著驚人的體型, 一屁股把方起州擠開去一旁。但小虎和大白玩得很開心, 方起州根本拿他沒轍,他隻能退讓半步,第二天就叫人來加固門和籠子。大白很聰明, 它會開門,但它不會開鎖, 麵對打不開的門,大白會趴在門上, 不死心地對著金屬門把手磨牙。沒過兩天,門把手已經快斷了。不得已,方起州隻能重新換了門, 換了門把手,還往牆上加了層隔音材料。


    把大白帶回家後, 它的生活就變得無聊多了, 局限在一個小院子裏, 每天會有專門的飼養員來喂它, 清理它,給他刷牙梳頭, 還有專人舉著鏡子讓他覽鏡自賞。但大白沒有玩伴, 沒有對手,也不像在叢林裏,有獵物讓它追逐。它每天除了吃肉就是睡覺, 連奔跑都施展不開身手,從院子這頭到那頭,它三步就得衝到花叢裏,還刹不住車。所以閑的蛋疼的大白,不得不去騷擾別人的性生活。


    大白閑到什麽地步?飼養員說它吃太多不運動,所以營養師給它重新安排了減肥餐,又餓又閑的大白,那天在花叢裏追一隻不知從哪裏跑進來的野貓,追到貓後,它也不吃,似乎是有些嫌棄貓身上那股味兒,然後大白會放走貓,接著讓貓先跑幾秒,它再追著玩兒。追到後,大白會呲牙恐嚇貓咪,讓貓跑快些。


    方起州有次看見大白在院子裏樂此不疲地玩“狗追貓”的遊戲,從花叢鑽出來時頭上還鑲了幾朵花,大白甩了甩頭,還留著幾片殘餘的花瓣。方起州覺得這是一種不賴的消遣方式,就讓人抓了幾隻貓來,給大白解膩。


    有了玩的以後,大白不再像從前那般百無聊賴地打擾人們的房中樂事,它獨自也能玩得開懷。


    方起州少了這麽個大麻煩,自然是關著門想幹嘛幹嘛了。一開始他不準小虎出門,過了好一陣,是小虎乞求說他想出去,方起州才肯帶他出去的。他買了那種家長帶孩子用的防丟牽引繩,手環戴在手上,一頭纏在他手腕,一頭牢牢用密碼鎖在小虎手腕上。所以哪怕小虎看到什麽了一激動一鬆手,他也跑不遠。最多不超過一米,就會被牽引繩扯回來,讓他回到方起州的那一頭去。


    小虎一開始也不適應,他不長記性,容易被一些好看的事物吸引,看到個風箏都會出神地追上去。等手腕上的牽引繩提醒了他,他才有了自己又瞎跑的意識。每次他都會不好意思,接著回過身去牽方叔叔的手,眨著澄澈的眼睛望著他,企圖用眼神說明: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瞎跑的!


    但方起州還是害怕他突然不見,或是遇見危險,所以當他們出行,周圍都跟著數量不少的便衣保鏢。方起州從回來後,就再也沒主動聯係過方義博,小虎這件事,仿佛讓他們變得形同陌路了,方起州沒法去指責他,索性也不管他怎麽做,隻要不打擾自己就行。


    後來方義博有一兩次給他打了電話,有點想和解的意思,說“父子哪有隔夜仇呢”,方起州沒有順著他的台階下,讓他好好培養方文卓。方義博哪兒能看他這樣,於是告訴他:“文卓不是我親生的……起州,爸爸就隻有你一個孩子了,我老了,管不動了,我打拚的事業,終究是要交給你的。你再怎麽生我的氣,家產也不要嗎!”他服軟道:“我也不要求你結婚了,找個女人做代孕怎麽樣?人我都給你找好了,郭涵和……”他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了三姨太的事,他說:“……郭涵不是和他長得像嗎?她學曆好,身體也好,你讓她生了……咱們家業不虧待她,你總歸要給爸爸留個後吧?”


    方起州一口拒絕,二爺繼續妥協道:“好好好,我知道你不喜歡她,那換一個人?我這兒都找好資料了……回頭全發給你,你挑一挑。”


    方二爺還是執迷不悟,他根本不理解方起州的想法,正如同他無論如何也不理解男人之間的愛能有多牢靠。方義博始終以為長子會看在自己的麵子上同意留個後,結果方起州隻告訴他“想都別想”。


    方起州認為自己不需要孩子,在同誌家庭長大的孩子,會在成長過程中備受歧視目光,要想養好很不易。而方起州也不認為自己可以分出一點愛給別人,哪怕這個別人身體裏留著他的血。他對待小虎,已經覺得自己整顆心都掏出來也不夠,要是再分——方起州連衣指甲蓋都不樂意分。即便小虎喜歡小孩子,覺得小孩子又軟又可愛,正如同他喜歡大白一樣。可小虎又討厭麻煩,上次文卓在他麵前一哭,小虎一下就不知所措了。


    他對方義博道:“你可以把文卓當成親生的,那是個好孩子,他會孝順你的。”


    “你根本不明白,他不是我的孩子,他還是個殘廢!長大後能做什麽?!”方義博對小文卓的感情十分複雜,既覺得他可憐,又覺得可憎,因為每次看到文卓,就好像在提醒二爺自己,他叱吒風雲一輩子,是個傳奇式的人物,風流一輩子,卻折在了內院。孩子雖多,許多人羨慕他有福氣,可外麵人怎麽知道,其實隻有兩個是他的種,一個被另一個害死,剩下一個喜歡男人,不打算留後。


    他是個十分看重血緣的人,方起州這種作為,無異於一把尖刀,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很無力,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也曾像方起州說的那樣,把文卓當成親生孩子來養,可是他不會走路,他懼怕下地,醫生說現在糾正不過來,長大後怕就麻煩了,恐怕會一輩子頂著“殘疾人”的名聲。


    方起州和方義博之間的交流總是這樣的不歡而散,他們對事情的看法不同,方起州從來就不認同他的人生觀,也可以說,其實他對方義博沒有半點親情。可方義博對他這個沒怎麽陪伴的孩子,倒是非常上心,或許是因為他優秀,或許真像他說的,他因為愛孫明媚。但這些理由,都無法讓方起州真正容納他,把他當成家人。


    春天轉眼過去,如果之前的每一個春天,寧靜安詳又白駒過隙,禹海的夏天一如往常地炎熱,大白整天占據別墅前麵的噴泉池,在裏麵泡澡,吐著舌頭散熱的愜意神情,讓人在它身上看不到凶獸的影子。當它泡澡的時候,幾隻貓咪就在噴泉池邊的台階上優雅地走來走去。小虎就在窗戶邊捧著腦袋看,用畫筆記錄下來。


    二姨太銷聲匿跡不知所蹤,不知道是被關在方家,還是已經死了,或者她離開了,方義博對誰都沒透露,也不準任何人提到她。他的小兒子——文卓一歲多了,人見人誇,模樣伶俐可愛,可就是不肯走路。方義博給文卓了老師,教他念書習字。這老師長得分外美豔,美豔得幾乎有些奇怪了。老師姓張,是個三十多歲的離異少婦,張老師和徐菁是全然不同的類型,和方義博以往喜歡的,也不是一類。但是哄孩子很有一套,學識驚人,而文卓看見她,似乎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非常地乖。


    文卓和新來的老師相處得十分愉快,甚至有兩次剛睡醒過來,對她迷迷糊糊喚了兩聲媽媽。


    張老師微笑著糾正他道:“文卓要叫老師哦,不能不乖,爸爸看到會生老師氣的。”她的笑容愈發和藹,可是由於豔麗的麵孔,像話本裏的妖精一般。文卓坐在嬰兒椅上,他伸了伸手,說自己想睡覺,不想學習了,讓張老師抱他回去。張老師彎腰道:“文卓為什麽要人抱?是不喜歡走路嗎?為什麽不喜歡走路呢,是因為腿受傷了嗎,像你這麽大的孩子,都已經會走路了呢……”


    文卓皺起小眉頭說:“討厭走路!”他的腿受傷時,他還太小,什麽都不懂,也不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麽,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可文卓一下地,他就覺得腿疼,像種生理性的恐懼。


    “那真是遺憾呢……”張老師溫柔地抱起他,資料上說,她有過一個孩子,隻不過死了,離異後她便一個人生活,在國外學習,資料幹幹淨淨,如同偽造的一般。她慢慢抱著小文卓走向他的房間,小聲地貼著他的臉頰道:“我看文卓這裏有道疤,是因為這個嗎?以前受過傷嗎,看起來傷口很深啊……”


    但文卓還太小,根本就不懂她的意思。張老師像洗腦一般每天重複著說:“文卓和別的孩子都不一樣呢,特別安靜……是因為不會走路嗎?”久而久之,文卓就逐漸認為自己真的是個異類,張老師就告訴他,要他孝順爸爸,還告訴他應該怎麽做,怎麽做爸爸會開心。


    她這個老師當得過分稱職了,文卓按照方義博製定好的路線成長,他聰明,識字也快,還知道許多同齡人都不知道的知識。最重要的一點是,文卓對方二爺這個父親,更是說不出的親昵。方義博喜歡聰明的孩子,也不擔心這孩子長大會成為起州的阻礙,因為沒人教文卓怎麽下地走路,他心存畏懼,所以永遠不會去嚐試——方義博知道,長大後的文卓,也隻會是個有生理缺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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