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 你相信我嗎?”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著急地想取下救生圈給方叔叔戴上。


    方起州製止住他的動作, “我會遊泳, 沒事的。”


    小虎張了張嘴:“可是……”


    方起州堅定道:“我們都會沒事的。”他語氣一如既往,好像沒什麽能難到他的事,方起州拍了拍他的手, “你就在這裏呆著,我去找找有沒有什麽有用的。”小虎看著方叔叔順著欄杆走到了甲板上, 內心的不安加劇。


    方起州很快回來,用幾個空酒瓶裝了一半多淡水, 塞著瓶塞,用繩索套著瓶口,他運氣好, 還找到了信號彈和幾個浮板。方起州沉默地將裝著淡水的酒瓶栓在救生圈上,又將兩個浮板纏在小虎腰上, 正麵一個, 反麵一個。


    此時的遊艇, 比先前沉沒得更深, 海水已經蔓延到甲板上了,低頭望一眼腳下, 隻剩幾米高的距離, 且下沉速度在加快。


    正午時分的太陽很熱烈,海水在身上蒸發,鹽分在光照作用下讓人睜不開眼, 嘴唇幹燥,心裏也焦躁得像一團亂竄的火苗。


    蔫蔫的救生筏逐漸和他們持平,這代表遊艇快翻了。


    方起州像是妥協了一般,什麽也不做,就拉著小虎的手,跟他說話。


    他們兩個人,此刻就像兩個站在海中央的孤獨的浮標。


    “我把糖罐藏在櫥櫃裏的,很高,你翻不到,你回去記得讓衛叔叔給你找,”方起州的聲音很輕,說著瑣碎又嘮叨的事,“對了,你不說你想找工作嗎,我給你找了一個,你沒有畢業書也沒關係,他們不要求學曆的,樓下就有家冰淇淋店,但是你不要貪吃,也不要冷熱交替吃……”


    “我什麽都不吃!”小虎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腰,抱得很緊很緊,幹掉的發絲上有股鹹的海水味道,撞在方起州的心口上,他哭得很厲害,無助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我以後肯定不吃糖了,會很聽話,叔叔你不要……不要丟掉我……”


    方起州沉默著,垂下的雙眼裏有難以排遣的柔和,似乎並不害怕即將發生的事。他突然慶幸起小虎的病來,鍾龍會被他忘記,自己也會很快被他忘了,衛斯理知道怎麽做,知道怎麽給他一個新的生活環境,一個光明又快樂的新生活。他回抱住小虎,手一下下地在他的背上緩緩搓著,做出再也沒有實現價值的承諾:“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話剛說完,遊艇猛烈傾斜了一瞬,方起州抱著小虎,背撞在了欄杆上,甲板上脫離的一根尖刺也在他的後腰深深地捅了一道口子,血霎時在海麵上散開,很快被衝散。


    方起州不著痕跡地皺眉,隨後像是忽略了腰部的傷口,神色如常,一點兒也不疼似得。


    小虎死死抱住他,兩人從掀翻的遊艇上栽下去,他不知道哪裏來的氣力,拖著方叔叔死不撒手。


    “我會遊泳……你,”方起州想讓他鬆手,可是小虎非常執拗,說什麽也不肯聽。救生筏飄到兩人身旁,方起州抓穩扶手,翻身上去,解開了掛鉤,和下沉的遊艇徹底脫離。救生筏在持續地漏氣,方起州的重量壓上去,估計很快就堅持不住了。小虎抱著救生圈飄在水中,他伸長手臂,也撲騰上了救生筏上,他快速脫了救生圈,固執地要給方起州,嘴裏著急說:“我輕一些,我用這個……”他不由分說把纏得亂七八糟的救生圈往方叔叔頭上套,方起州抗拒地推開,輕輕皺起眉,“你別鬧,”小虎瞪大眼睛看他,眼裏止不住地往外湧,眼圈通紅。方起州替他抹了下眼淚,捧著他的臉頰,認真地望著他,給他信念:“我們一定會沒事的。”


    說完,他再次把救生圈給小虎套回去,那些摻滿淡水的酒瓶相互碰撞,發出叮鈴響。方起州取出兩個可浮槳,安裝在槳架上,他把救生手冊和救生筏上的真空食物都找了出來,食物給了小虎,叫他“餓了再吃”。衣服打濕又曬幹,幹了再次被打濕,皺巴巴地黏糊在身上,平常的那些風度變成了可憐兮兮的漂流求生者。即便是一望無垠的大海上,方起州仍是能找到方向,這裏離禹海不算很遠,這個季節出海的人不算少,說不準他們能堅持到得救那一刻。


    他在搖搖欲墜的救生筏上劃著槳,但移動速度很慢,和小虎在水裏亂撲騰的速度差不多,且浪一波波地往相反方向衝,一回頭,那沉沒的遊艇堪堪露出個尖來,咫尺之間。


    方起州慢騰騰地和小虎說話,說自己從沒有像喜歡他一樣喜歡過一個人,而且說話時,在他臉上浮起了恰到好處的微笑,可說著說著,笑容便淡了下去,“我也不知道你能記得我多久,算了……”他抿著唇,“能忘了是好事,你好好的……”話沒說完,小虎脖子上掛著的手機突然亮了起來。


    像在絕望的黑暗裏給人開了扇光明的門一般,小虎不由得喜出望外,叫道,“電話!電話響了!”


    救生筏在緩緩地幹癟下去,小虎一手抓住方叔叔,另一隻手隔著防水袋按了接聽和外放,他大聲地對著電話說:“衛叔叔!我們在……我們在……”“我知道你們在哪兒,等等,再堅持一下。”


    “還能堅持不到十分鍾,”方起州對著電話說道:“如果我有事,你知道怎麽做。”


    衛斯理在直升機上,聲音呼呼呼的,嘈雜裏,他要方起州別擔心,說最近的船隻已經在向他們靠攏了,五分鍾就到。


    說到這裏時,方起州便聽到了屬於遊艇的馬達聲,遠遠地看著,那是艘速度很快的白色遊艇。救生筏徹底癟了下去,方起州抓著兩隻可浮槳,勉強維持漂浮,小虎兩隻腿在水裏亂蹬著,他伸手拉著方叔叔的兩隻胳膊,救生圈被他這麽一帶,霎時有了要翻的架勢。


    方起州立刻將他推開些,以穩定他,“不用擔心我,”他罕見地露出了笑容,有些劫後餘生的味道,他嘴唇發白,臉色也比小虎要差上許多,若隻是泡在海水裏,以他的身體素質不會有什麽的,可壞就壞在後腰還有傷口,他此時才察覺到了疼一般,但始終忍著,甚至還對著小虎笑,慶幸地告訴他:“我們得救了。”


    那艘遊艇飛快地掠過來,方起州這才看清,這是方家的遊艇,上麵站著方雪莉和郭涵。


    沒有救生員,但恰恰郭涵是個遊泳健將,站在甲板上翻過欄杆就躍入海中,她遊泳速度很快,靈活的像條魚,不過十來秒就接近了方起州身邊。她忽略了小虎,拖著快沉的方起州就要往遊艇上遊時,這個人居然還說著,“先救他。”郭涵恨得咬牙,裝作沒聽見一般。“你救他。”說著方起州就掙脫了她,向著遊艇快速遊過去,郭涵隻得拖著抱著救生圈還在亂撲騰的小虎上了甲板。


    方雪莉當即將準備好的毯子蓋在兩人身上,“你們怎麽到這兒來了,怎麽會出事的?”


    方起州沒回答她的話,說道:“醫藥箱。”


    “你受傷了?嚴重嗎?!”郭涵比方起州還著急,六神無主道:“醫藥箱,醫藥箱在哪兒,我去找找……”


    小虎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冒出來了,撲到他身旁,又不敢碰他,怕碰到傷口了,嘴裏喚著叔叔叔叔的,方起州還能摸他的臉,告訴他自己沒事,方雪莉在一旁聽得嘖嘖稱奇,心說這大哥還真會玩,叔叔都叫上了。


    郭涵很快拿了醫藥箱回來,方起州撩開了和傷口黏在一起的衣服布料,傷口不大,還在汩汩流著血,傷口外翻,發白。方起州從容地消毒,處理,纏上幹淨紗布,臉上沒有一點不適,倒是在一旁看著的小虎,不住打著哆嗦,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呲牙的,就好像傷口在自己身上,疼的是自己一般。方雪莉在一旁撥著電話,看著這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孩子臉上變幻多端的誇張表情,更加覺得大哥眼光是不是有點兒太奇怪了些。她掛了電話,對方起州道:“我聯係了岸上醫療隊,中途匯合也就一個小時工夫,你這樣沒事吧?”


    “沒事。”他搖了下頭,看見天空上逐漸接近,盤旋的直升機。


    衛斯理擔憂的聲音從小虎身上的電話裏傳出來,“小洲,傷得嚴重嗎?”


    “不嚴重,”方起州說,“遊艇被人做了手腳。”


    “島上的人我已經全部控製了,無論是誰做的手腳,我都會查出來的。”衛斯理頓了一下,暫時壓下了心裏的疑問。衛斯理給四周的船隻都發了無線電,而方雪莉她們,按理說應該是處於返程路線中的,怎麽會這麽巧出現在相反方向呢?


    打撈船隻在中途與他們錯身,準備將已經徹底沉沒的遊艇給打撈上來,那上麵應該還保留著證據,比如為什麽導航係統和衛星定位都失效,無線電和衛星手機都會沒信號,救生物品為什麽會可憐的隻剩下破爛的救生筏和一個救生圈。


    專業的醫療組乘坐的船很快接近他們,方起州被一群如臨大敵的醫護人員抬到擔架上去,小虎跟著上了醫療船,郭涵也想跟著去的,方雪莉在一旁冷嘲,“他又看不見你,你去做什麽。”


    郭涵說:“可是,我救了他們啊!不對!”郭涵像是想到了什麽,“我們不是應該返航嗎,你怎麽接了電話就著急地調轉了方向?明明無線電是在那之後才收到的……難道你接電話的時候就知道他們遇險了?你怎麽會知道的?!”


    郭涵看起來笨,聰明起來的時候洞察力也可怕,她們在大少的船離開不久後,也跟著返航了,可是路途中,表妹接了個電話就立馬變了臉色,當即調轉方向。接電話後至少過了二十分鍾,她們才接到大少特助的無線電。她連連質問著方雪莉,可方雪莉哪裏是這麽容易被人套話的,她滿不在乎道:“那是我大哥誒,我爸的心尖子,他出事了我爸會不知道?我們離得最近,他自然要給我打電話的……”


    方起州在醫療船上重新處理了傷口,因為傷在後腰,所以醫護人員要他趴著,他上衣脫了,隻蓋了個毯子,小虎就蹲在擔架床旁邊,一身狼狽樣,也沒人管他,他都不知道方叔叔是什麽時候受傷的,心裏一陣一陣的自責。眼睛也哭得腫成燈泡,說話聲音是澀的,像感冒一般,因為抽噎而結巴:“叔叔、你、為什麽……要、讓給我,救生圈,你……為什麽……”說幾個字就抽一下鼻子,方起州看著一陣心疼,點了下他的鼻尖,“哭包。”


    小虎皺著鼻子說,“我、不是……哭包,我、不哭。”即便嘴上這麽說,眼圈還是濕得快要滾出淚來,他是嚇壞了,於是止不住地抽噎,發抖,方起州捏著他的手,冷得不行,明明是夏天,外麵烈陽高照,溫度卻好似方起州過年那會兒在雪地裏撿到他那次。


    相處這麽長時間,方起州發現,其實小虎是個感情很淡薄的人,病情是一方麵,更多的原因可能是他的童年造成的,他從小沒和別人接觸過,或許在“家裏”也曾遭受過冷暴力,所以他渴望溫暖,一旦發現自己有“不要他”的“預兆”,就會開始著急,把自己困在原地。


    盧卡斯走後不久,他就忘了這個朋友,記得有那麽一個人,可是內心的感情卻不在了。他也很少因為什麽事情哭或難受,上次哭得這麽厲害,還是鍾龍被抓走,可是現在,他把鍾龍忘得差不多了,偶爾會想到有個哥哥,嘴裏喃喃念著哥哥去哪兒了,著急地自言自語他怎麽會想不起來了,一旦方起州跟他說上兩句話,便能夠輕易轉移他的注意。


    劫後餘生了,他心中發誓會把做手腳的人找出來,並且以後再也不要發生這種事了,他會長久地,和小虎在一起,不會讓他有忘記自己的機會。


    船靠岸後,方起州原樣被擔架抬下來,小虎緊跟著醫護人員的腳步,他想搭把手,人又把他給推開。二爺得到消息,就站在沙灘邊,“起州,起州,”他臉上浮著顯而易見的焦急,看到兒子沒事的那刻吐出一口氣來,身子有些不穩地搖晃幾下,立刻被身邊人給扶住了,他倍顯老態地站直,表示不需要人扶,“你沒事、沒事就好,跟爸爸回家,以後身邊多帶點人,暗算你的人,爸爸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他說著便讓人往自己車上抬擔架,方起州卻說:“爸,我沒事的,你不跟你回家了,”他扶著擔架坐起來,“小傷,用不著這樣。”


    “你不跟我回家那你回哪兒?回那個公寓嗎?”方義博臉色肅穆,一轉眼就看到了旁邊的男孩,他指著道,“跟這個小白臉比爸爸還親嗎?我都聽雪莉說了,一個救生圈,你都讓給他了,你是準備拿死來換他活嗎?”


    “爸……”方起州喚了一聲,他是那個意思,但是在小虎麵前不能這麽說,於是衝他搖頭道,“事情不是這樣的,我沒事,”說著,他便真的跟沒事人一樣坐了起來,毯子從身上滑落,腰上纏著繃帶,小虎立馬給他披在背上,方起州拉起他的手掌,對方義博道:“總之您也看到了,我喜歡他到什麽地步,所以別逼我了。”


    他站了起身,似乎是扯到傷口了,抽了口氣,“我先回去了,您別擔心我,這個傷幾天就好了。”


    “你躺下!躺下!”方義博身上也有著不少傷痕,當年他也這樣硬漢精神,怎麽著都覺得自己厲害,自己沒事,現在卻隱隱留了病根,有時候渾身都難受,卻不知道到底是哪枚傷疤在疼。他氣不打一處來,可是對著這樣的兒子,又沒法發作了,“你躺下,別跟我置氣,我不逼你,不逼你……”


    方起州還是沒坐下來,“那你承認他了?”


    方義博卻不說話,要他承認這麽個小白臉,他放不下臉來,故扭頭道:“我隻是暫時不管你,你總有一天會膩的。”他似乎無比篤定這一點,人的感情能有多久多深,他都知道的。


    方起州搖頭道:“不會膩的。”方義博並不了解他,所以並不知道,其實自己,活了這麽多年,第一次產生這麽重的感情,第一次讓他覺得活得像個人了。


    方義博拗不過他,好說歹說才肯去醫院住著,時時刻刻都拉著那菟絲花的手,好像分開就要死了一樣。


    到了醫院,他也還在勸說,“你徐姨的侄女不比男孩兒好?長得也差不多,你怎麽就想不開呢,男的有什麽用?能生還是……”他欲言又止,年輕時候,也有人往他床上送男人,那種比女人還漂亮的,但方義博是真對這個抗拒,可現在,老二私生活混亂,男的女的都玩,老大更叫人惱火,認準一個傻子不放了。


    “二爺。”方義博正在苦口婆心地勸著,病房門外卻出人意料地傳來了徐菁的聲音。


    他詫異道,“你怎麽來這兒了?”徐菁不喜出門,他還是知道的。


    “我聽說起州的事了,正好我在這附近,問了人就過來看看,沒事吧?”她走近了些,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


    “沒什麽大礙,”方義博臉色軟和了一些,“你有心了。”


    “我打包了點吃的過來,”徐菁把保溫盒放在桌上,“餓的話,起州可以現在吃點。”


    “哎,我都忘了這茬了,還是你貼心,”方義博一路上光顧著著急和勸人了,兒子現在估計還餓著的呢。他打開保溫盒,好幾層,有飯有菜有糖,還有甜點,分量不少,兩個成年人吃都足夠。方義博親自給他舀飯,嘴裏說:“聞著是不是糖有些多,怪甜的。”


    徐菁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細微意外:“不知道吧,可能今天廚師不小心加多了。”


    方起州看了一眼那甜點,小熊造型,看著倒是女孩兒特別喜歡,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徐菁,道:“謝謝阿姨。”接著自己坐起來,喚來一旁因為有外人在而顯得局促不安的小孩兒,“小虎,過來。”


    雖然見過徐菁,但是小虎對她卻沒有絲毫的印象了,但是吃別人的東西是要說謝謝的,他這點做得很好,拿了塊糕點,跟徐菁道了謝。


    “沒事的,多吃點。”她笑著看向小虎,又轉向了方起州,“既然沒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方義博待了一會兒,也有事情來了,叮囑了幾句,說晚上還來看他,便走了。


    方起州讓開半邊床位,叫小虎上來,問他,“好吃嗎?”


    他用力地點頭,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徐菁送來的食物都偏甜,特別合小虎的胃口,這麽一大盤,他吃得特別快,方叔叔一問,小虎才意識到自己在吃獨食。他拿了塊給方叔叔,“你也吃,很好吃。”


    方起州輕輕搖了下頭,“都留給你,我要半個就好。”說著,他微微側頭,示意小虎把手上那半塊遞到他嘴邊來。


    小虎看著他,猶豫地捏著半塊糕點湊到他嘴邊,方起州一口叼過去,他含著小虎的手指,用舌尖卷走糕點屑,偏偏小虎還不自知,他自己也有吃完東西舔手指的毛病,方起州頭靠在高枕上,偏頭看著小虎吃得嗷嗚嗷嗚的,手指不知道在嘴裏幾進幾出了,舔得幹幹淨淨。


    “小虎。”方起州叫了他一聲。


    “嗯?”


    方起州說:“我覺得很好吃,還想吃怎麽辦?”


    “啊……”他苦惱地看向空掉的食盒,費勁地想了想,最後道:“那你問問,哪裏買的,我去給你買回來!”


    “不用這樣。”方起州注視著他,因為傷口而不能洗澡,隻擦了臉,看起來倒是沒那麽狼狽,他在小虎疑惑不解的眼神裏,牽起他的手,一根一根地舔吻著他的手指。


    小虎驚了一下,瞪著眼,“你怎麽!怎麽這樣啊!”


    他不會罵人,隻會大叫,或是剛才那句“你怎麽這樣”。


    方起州覺得,這種生氣,瞧著特別叫人心癢。


    他一聲不吭地凝視小虎的眼睛,似乎是要望進他的靈魂裏去了,那手指要被他舔得褪了層皮似得,放在嘴裏反反複複地吮吸著。


    小虎覺得身上突然好熱,他起了雞皮疙瘩,像是難受,想扯回自己的手,嘴裏抗拒著“不要了”。


    方起州哪能理會他這樣,這種程度的抗拒,說明他能接受,他們專注地望著對方,或者說是方起州單方麵的專注,而小虎是羞怯的,躲閃的。


    持續了大概有好幾分鍾,小虎瞪著他,“還不夠嗎?”似乎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手指被當做食物這件事。


    “不夠,”方起州難能地有些無賴起來,他翻過了身,跨坐在小虎身上,“我還想這樣。”小虎擔憂他的傷口,叫他不要亂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欺身而上的方叔叔給親了個正著。


    嘴對嘴的那種。


    他嗚咽了幾聲,因為知道叔叔身上有傷,也不敢亂動,眼睛因為方才那會兒哭得過了,而像隻兔子,方起州吻著他的麵頰,手握著他的後頸,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腰上的傷口。


    “閉眼。”


    小虎眨了兩下眼,驚慌的,還有別的什麽,沒有厭惡。


    “方起州……”


    “你又叫我名字了,”鼻尖在他鼻尖上蹭了一下,他低聲問:“知道我為什麽要親你嗎,嗯?”


    那聲鼻音“嗯”得叫小虎渾身一顫,他臉臊得紅透了,幹巴巴道,“不……不知道。”


    “因為我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你,”他越說話,就靠得越近,小虎忍不住顫了幾下睫毛,屏著呼吸,閉上了眼,方起州挨上他的嘴唇,頭發垂下來幾縷,有股海水的鹹味,他聲音特別輕微地說:“全世界隻喜歡你。”


    說完他便覆了上去,將小虎所有即將的抗拒或是回應都吞了進去。


    小虎哪裏聽過這種告白,哪裏經受過這種接吻,心跳得都不正常了,咚咚咚、咚咚咚,特別像拍了兩分鍾的皮球,因為加速度,在地麵和手心來回彈動變得不合規律起來。


    一瞬間,牆上的鍾表停了,吊水的滴答聲停了,風吹草動都停了,隻留下唇舌交纏聲,口水吞咽聲。方起州吻得很用力,比昨晚上厲害多了,也可能是因為進步了,小虎仰著頭不懂得拒絕也不懂得配合,任由方叔叔的舌頭在自己的口腔內部搗亂,攪得他呼吸都不能正常,口水蔓延出來,順著他的臉頰向下流,也不知道亂七八糟流到哪裏去了,脖子上還是頭發裏,還是滲透到床單枕頭上了。


    他內心竟一點也不覺得髒或是反感,隻是…為什麽……他心跳得這麽不正常呢。


    小虎很費解,但他由於缺氧,根本不能好好思考,他都忘了用鼻子換氣,最後受不了了,真的呼吸不過來了,才嗚嗚嗚地叫喚出聲。


    方起州這才鬆開他。


    摸著他的耳朵,他問道:“討厭我這樣嗎?”


    小虎可疑地沉默了好一會兒,大喘著氣,好像人生第一次呼吸那樣。


    “討不討厭?”他又問了一遍,側過臉去吻他的耳朵了。


    “不……不、你不要了!”小虎推拒著他,動作又不敢大,就和欲拒還迎一樣。


    方起州自然是抓緊機會欺負他了,追問道:“是不討厭還是不要?”


    他臉紅得厲害極了,眼神四處亂飄,磕巴道:“不……討厭也、也不要,你不要、隨便這樣……我。”


    方起州有些想笑了,“這裏沒人。”


    “沒人也……一樣。”小虎覺得方叔叔實在是太過分了,可是提不起勇氣去反駁他,方叔叔背後有傷,是因為要救自己,在隻有一個救生圈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就給了自己。小虎不是不懂得報恩的人,他打心眼裏覺得方叔叔好、很好、特別好。讓他沒辦法拒絕,沒辦法討厭……哪怕這樣對自己也……沒辦法。


    “我還想——”方起州正打算得寸進尺,“小洲——”門被推開了,是衛斯理。


    “呃……”衛斯理也沒想到進門看到的是這副景象,他立馬背過身,幹咳幾聲,“你們繼續。”


    小虎更是覺得沒臉見人了,頭一下鑽進了被窩裏,露出毛茸茸的發頂來。


    像隻鴕鳥一樣,一遇到什麽刺激就開始埋著腦袋躲了。


    方起州暫時放過了他,重新翻過身,血有些滲出紗布來了,但他倒沒什麽感覺,衛斯理按了鈴,叫了護士過來,嘴裏數落道:“傷口還沒好你就這樣玩……”他瞥向不肯見人的小虎,心裏又是安慰的,小虎這樣的,其實正好,不懂得背叛,隻懂得人對他好,他也對人好,雖然他有些病情,但是小洲這輩子,怕是不會再放開這個小朋友了。


    因為小虎在這裏,衛斯理有些話就沒說,隻說了一句:“遊艇裏有個軍用信號屏蔽器,不是一般人能得到手的,好像和魏蓓蓓有些關係,還在查。”


    衛斯理和二爺,他們分別都在查這件事,衛斯理的情報來源和方家是不同的,有些東西他查不出來,二爺可能查的出來,二爺查不出來的,他或許有渠道,這樣正好避免了產生漏網之魚的可能性。有可能動手腳的人都在島上押著,包括那支樂隊,廚師,和管家夫婦,方雪莉和郭涵,還有她們的遊艇駕駛員,都有嫌疑。


    晚上二爺又來了一趟,看到小虎還在這裏,不禁拉下臉來,“護士說你剛才傷口又裂了,怎麽回事,養個傷都不好好養,”他瞥了兒子那菟絲花一眼,嘴都腫成那副模樣了,真是不知廉恥。方義博意有所指道:“這段時間你們還是先分開,不然這傷是好不了了!”


    小虎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卻不知道方叔叔的爸爸是在暗指他“騷”,也幸虧他什麽都聽不出來,一臉懵懂,更是讓方義博氣急。


    他橫霸一方,真就沒有他不敢動的人,現在卻因為兒子的心尖肉,六十歲的人了還在硬生生憋氣。


    但方起州一點兒沒聽進去,在醫院養了兩天傷,小虎就在一直旁邊陪床。而方起州就趁此機會,隔一會兒工夫就把他抱懷裏親。小虎因為顧及他的傷勢,一開始沒反抗,後來就忘了可以反抗這回事了,方叔叔每次吻上來時,他便乖順地閉上眼,體驗一次次缺氧後呼吸不暢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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