褲子吃了水, 方起州一往下扯就自由落體了,小虎卻緊張得整個人都繃緊了, 水溫升得很快, 可是這也無法緩解他的僵硬,但是卻衝暖了他的神誌,他眼神閃躲, 望著地,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洗了!”


    吸了水變了色的超人內褲緊巴巴地貼著肉, 方起州手就靠在他的腰側,停留了很久才鬆開, 頭頂的泡沫被衝散了,他退開兩步,扯過毛巾搭在了頭頂, 對小虎道:“洗完出來。”說完便徑直朝外走去。


    小虎愣了一下,心下也鬆了口氣, 埋頭衝幹淨泡沫, 脫了濕透的內褲, 圍著浴巾也跟著很快出去了。


    方起州正好在樓下接水, 地板上的水痕蔓延到臥室門外,小虎偷偷往外看了一眼, 接著飛快地拿著吹風機躲進了屋裏。


    他不知道自己幹嘛要躲, 可他能察覺到方叔叔似乎有點不高興,他心裏七上八下的,工作的事也不敢問了, 草草吹幹了頭發,換了幹淨睡衣,卻突然想到方叔叔也沒吹頭。他坐在床上糾結了一會兒,看著門縫下頭的光還稀疏亮著的,一想到叔叔可能會感冒這回事,小虎就鼓足了勇氣,推開一個門縫,他跪在地板上,偷偷把吹風機往外推著。


    這副小倉鼠偷食一般的舉措,吸引了方起州的注意,他低頭一看,小虎正小心翼翼地在關門,兩人在關門前那一瞬對視了一下,小虎像嚇著了一般,猛地一下“砰”一聲把門給拉上了。但可能是怕他生氣,沒過幾秒,又開了個極小的縫,露出一隻眼睛往外瞅著。


    哪知方叔叔就站在門口,好似早知道他會這麽做似得。小虎皺了皺鼻子,想跟他道歉,可是他覺得自己也沒做錯什麽,為什麽叔叔臉那麽臭。


    “拿著,”方起州冷不丁出聲,接著遞了一顆硬糖出去,叮囑他:“不許含著睡覺。”


    小虎遲疑地看著他,臉上那副做錯事般的羞愧怎麽樣也藏不住,他伸手接過糖,小聲地說了謝謝。


    “晚安。”方起州替他關上了門,注視著門縫透露出的信息,小虎拉上了燈,上了床,接著又把糖紙給剝了,他睜著眼睛注視著上鋪床板貼著的熒光星星,努力不在這顆糖在嘴裏融化的幾分鍾裏睡著。


    這天是方義博六十大壽,下午把小虎送回家,他便回了方家。


    在國內呆了大半年了,他也算是認識了不少麵孔,宴會是魏蓓蓓操辦的,請了不少人,二爺就像個土皇帝一般坐在上方,底下全是各懷心思的奉承者,這個想著把女兒嫁給大少,那個想著給二爺續弦填房,還有些瞅準了還在讀大學卻依然是女明星風度的三姑娘,打算攀高枝。


    方起州給二爺的壽禮和賓客們送的混在一起,他不喜熱鬧,繞過夏夜鬱鬱蔥蔥的庭院,進了主屋。方義博的書房裏,魏蓓蓓正在同他說話,三句不離方藝巍,一直在說情,方起州進去那會兒,正好就聽見魏蓓蓓哭著說方藝巍精神不穩,被關著不是會讓他想起小時候的事,還說什麽,當時就應該把張薛弄死了,關在監獄裏要是他越獄了可怎麽辦……


    見他一來,魏蓓蓓就住嘴了。方才麵色還不虞的方義博,立馬就喜笑顏開了,招手道,“起州,過來些,坐爸爸旁邊。”


    “爸,生日快樂。”


    方義博笑得更開懷了,他一笑起來,那副年輕的表象就不穩了起來,臉上多多少少有些褶子。


    魏蓓蓓也衝他打招呼,陰陽怪調地問他:“怎麽不帶你包養的那個小男孩過來。”


    還沒等方起州說話,方義博就不高興道,“你說得什麽話?這種場合帶個小白臉過來做什麽!”


    魏蓓蓓強顏歡笑道:“我瞧著倒像是真愛,不然哪有每天帶著小白臉上班下班同吃同住的理兒?”她轉頭對著方起州,“是吧,起州?”


    她原本沒想到方起州會回答,哪知他這次正正經經地理她了一回,說道:“是。”


    “啊?”這下換她傻眼了,望向二爺,果然,二爺臉上那些見到兒子的高興全跑光了,她不由得有些幸災樂禍起來,掩著嘴佯裝生氣,“你爸爸今天大壽,怎麽能說這種話來氣他呢,快——”話沒說完,方義博便冷著臉指著書房門,叫她:“你先出去。”


    魏蓓蓓雖然沒得什麽好臉色,但她心裏倒是頗有成就感,覺得自己挑撥離間成功了,她順從地出了書房,掩上門後,就躲在門外偷聽。


    結果方義博卻沒能像她料想的那樣訓斥方起州,隻勸說道:“你徐姨有個侄女,今天也來了,我瞧著還不錯,合你胃口,等會兒我讓你徐姨帶過來你瞧瞧,要是喜歡,你養著我也不反對,女孩兒總比男孩好。”


    方起州搖了下頭,說:“以後再說吧,”他有不結婚的心思,但是還不能給方義博說,至少今天不合適,他岔開話題,問道:“爸,那個海島上,有人住嗎?”


    正巧夏天,方起州想拿個周末帶小虎去玩。


    方義博道:“哪一個?”


    方家在海上占了不少島嶼,靠近禹海的,有兩個拿來做旅遊產業了,剩餘的都處於未開發狀態,方義博打算等以後挑一個來養老。


    方起州說:“離遊樂場最近的那個。”他在地圖上看過介紹,這個島嶼取名叫葫蘆島,是因為從某個角度看過去,是一大一小並排著的兩個半圓體,在日光的倒影下,和海麵恰巧組成了個葫蘆形狀。


    “那個啊,有人在管理,你要去玩,我提前給打個招呼,正好,你徐姨的那個侄女是個遊泳選手,你帶著去海邊衝浪遊泳玩吧。”方義博說著就拿手機撥了電話,讓徐菁帶著侄女過來,給起州見見。


    眼看著話題又繞了回來,方起州道:“您這樣做沒用,我不會見的。”


    “怕啥?你又不是隻喜歡男人,那姑娘長得和你的菟絲花差不多,你肯定喜歡的。”方義博本沒打算把徐菁的侄女介紹給兒子,但他今天正好瞧見了,發現長相不正是他家起州喜歡的那樣嗎,於是立馬做了主意。


    方起州以前也不喜歡男人,確切說沒喜歡過誰,他是不是同性戀不好說,但他肯定不能接受另外的人介入自己的生活。比起聽從安排,從茫茫人海中篩出個真愛,不如就這麽和小虎一起生活——因為他們倆都屬於很難接受他人介入的人,現在彼此接納,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想拆開,怕是比割肉挖心還疼。可方義博怕是不能理解這種感情的,在他看來,兒子不過養了菟絲花半年的時間,能有多深的感情?再喜歡也是個男人。方起州不再多說,擺手道:“爸,我先走了。”


    “站住!”方義博語氣提了許多,他沒這麽跟方起州說過話,隻不過兒子這麽油鹽不進,讓他很是惱火。


    這句話不僅讓方起州停了腳步,也讓門外躲著偷聽的魏蓓蓓一個哆嗦,知道徐菁可能馬上就過來,她也顧不得聽二爺難得一見地對方起州發火了,匆匆離開了書房。


    “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竅,他有什麽好?一個傻子你喜歡成這樣,和我置氣,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你們分開,要麽去相親。”


    方起州離開的背影還中止著,方義博訓斥的聲音很大,仍舊在書房裏回響。待到回響消失,過了會兒方起州才開口,語氣沒有絲毫情緒波動,“我不會喜歡別人,也不會和誰結婚,更不會按你的擺布,步你的後塵。”


    方起州這麽說完後,屋裏陷入了長久的靜默,如果他回頭看,就會發現方義博渾身失去了力氣般地癱軟,用蒼老的眼睛盯著桌上的照片看。


    照片上是孫明媚。


    方義博覺得是自己不幸的婚姻才造成了方起州這樣,良久後,他笑了兩聲,“你媽媽都教你什麽了,她是不是說我是個爛人,是不是叫你不要學我,也不要聽我的?”


    方起州很難告訴他,其實孫明媚極少在他麵前提到這位父親。


    沉默間,門外傳開叩門聲,“二爺?”


    是徐菁。


    方起州沒看她,隻背對著方義博道:“您多想了,她沒那麽說過。”


    徐菁站在門外,後麵跟了個女孩兒,二十多歲大學剛畢業模樣,方起州從門口走過去時,發現果真如同方義博所說,和小虎長得有些像,見方起州看她,她便抬起頭羞澀地笑,有個酒窩。幾步之間,他又瞥了眼徐菁,結果發現她和她侄女站在一起時,像母女一般。


    黑漆漆的書房豁口,徐菁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二爺,她不知道這對父子鬧了什麽矛盾,於是隻站著不說話。


    方起州很快離開,趕在小虎沒上床前,回到了家。


    他很想告訴方義博,告訴他錯了,自己並不是喜歡那副模樣,而且喜歡那個人,換個一模一樣的皮囊在他麵前,他也隻認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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