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到了公墓地址, 方起州買了兩張機票,帶著小虎去了w市。


    坐飛機是很新鮮的體驗, 小虎一開始怕極了, 起飛那一會兒工夫,他死死抓著方叔叔的手,緊張地閉著眼睛。等到了天上, 就趴在舷窗旁看著外麵觸手可及的雲與天空,驚歎不已地連連發出“哇”的聲音。


    w市挺近的, 一個小時就落地,小虎覺得不夠過癮, 方起州說,“回來時還可以坐一次。”


    小虎可惜道,“那我坐不成了, 叔叔,等我找到工作, 賺了錢, 我就去看你。”


    方起州心下複雜, 卻什麽也沒說, 隻無聲地將他的手抓得更牢固。


    他伸手招了輛出租,報了公墓地址。


    從機場到公墓, 有很長一段車程, 加上堵車,竟是要比坐飛機的時間還要長了。


    司機在從後視鏡裏看他們,“來這裏看親戚嗎?”


    方起州點頭, “看親戚。”


    “聽口音你們是禹海人嗎?”


    “嗯。”聽人說w市人對外地遊客極為熱情,出租車司機能給你當導遊了,現在一看,果然是這樣。哪怕是方起州這樣一看就有距離的人,司機大叔仍是很熱心地在和他侃天說地。


    “兄弟倆嗎?”司機好奇地看向他們拉著的手,“關係很親啊。”


    方起州搖了下頭,沒說話。


    小虎則一直很緊張,他小聲地問方起州,“叔叔,爸爸要是不認得我怎麽辦?”他憂心忡忡道,“我……我忘了好多事,這麽久沒見,他要是……”


    方起州輕輕搖了下頭,“別擔心。”


    到了目的地,小虎則呆呆望著梯田似得草地,一個個黑色的墓碑,整齊地排成列隊,“叔叔……我們來墓地幹什麽?”


    方起州說,“看你爸爸。”


    小虎明白了什麽,他張了張嘴,哭似得喊道,“我家不在這兒,我爸爸不在這兒……”


    根據資料,小虎顯然不是吳家對外的那個孩子,那麽小虎是一直過著被囚禁的生活,而他自己卻不知道?


    方起州攬著他往前走,盡管小虎很固執,方起州仍是要他去看看真相。


    冷冰冰的墓碑上,是吳芳龍的照片,方起州道,“是你爸爸嗎?”


    小虎遲疑地摸了下沒有溫度的照片,“……是。”他眨了下眼,似乎很難過,接著被什麽刺到了一樣,猛地收回手來。


    方起州抱著他,下巴輕輕抵在他的頭頂,“……小虎,以後叔叔照顧你好不好?”


    他一直以來都想這麽說了,因為哪怕是小虎和他住在了一個屋簷下,他仍舊感覺這孩子什麽時候就會離開,並且在離開後,自己會很容易被忘記。


    小虎沒說話,他眨眼睛時,方起州能感覺到脖頸附近,有睫毛輕顫,微風掃過。


    他繼續道,“你爸爸媽媽都……不在了,以後我照顧你,我會一直不離開,一直對你好。”


    小虎再一次感覺到自己無家可歸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總會這樣,方叔叔的話似乎是一個避風港,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躲在他的庇佑下。他很想想明白一些事,可是如何絞盡腦汁,他都想不清楚,他家裏……有爸爸媽媽,好像還有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哥哥,但是兩人卻很不一樣。他記得自己不喜歡讀書,爸爸對他說他有自閉症,不適合和外人接觸,可是哥哥沒有病,他總是很陽光,每天都背著書包去上課,他很羨慕,可他卻因為一個“討厭讀書”的理由,不得不將這種羨慕隱在眼底。


    他想出去玩,但他有自閉症。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地下室裏一直畫著畫,鬆節油味道伴隨了他很長一段的人生。


    方起州許久沒得到回應,過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小虎慢慢纏上來的手臂,交疊在他背後,死死扣了個結。


    甕聲甕氣地問他,“你會不會有一天也不要我了……”他一下想起了許多事,零碎地交叉在一起,但他卻沒告訴方叔叔。


    “不會,”方起州回答得很快,他很想做些什麽保證,但他知道,人的承諾,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東西,隨時會被自己或別人推翻。可方起州沒由來地有自信,他活了三十多年,這麽一點對未來的揣測還能做到的。他手掌蓋在小虎的側臉旁,穿進他的發間,貼著他的耳朵,“你相信我,我不說謊的。”


    小虎的性格也許正好填補了自己什麽,方起州也喜歡他的一切,模樣與性格,都正好是他的那個缺口。雖然莫名其妙當了個叔叔,可聽習慣了,卻覺得他這麽叫自己的時候心情往往會變好,說是飛揚起來也不為過,這種狀態……正是書上所說的戀愛。


    可悲的是,小虎以為他們是好朋友,有一定克製的親密接觸,每天都在無知覺地撩撥他。


    方起州在墓園門口買了許多花,一大束一大束素雅卻怒放開來的馬蹄蓮,方起州不知道小虎爸爸抽不抽煙,所以也買了一條,供奉在墓碑前頭。


    “雖然現在我還不清楚小虎的過去,但是您是他的父親……我向您保證,我會好好對他的。”方起州話說得不多,他在墓園走了幾步,又找到了小虎媽媽的墓碑,還有那個死去的孩子,對他們說了同樣的話。


    才帶著小虎離開。


    並且履行了剛落地時的諾言,他們一同回去,卻由於天色黑了,而捉摸不透外麵潔白的雲和淺藍色天光了。小虎失落地拉下窗簾,方起州安慰他道,“下次白天帶你坐飛機,看個夠。”


    方家有私人機場,私人飛機也不少,在公海上空兜圈子,讓小虎看個過癮也未嚐不可。


    回到禹海時正是最熱鬧的夜生活開場,但方起州與小虎顯然與這種熱鬧無緣。小虎晚上九點上床,十點前便會睡著,在車上時,就打著哈欠倒在了方叔叔身上。


    方起州覺得,有什麽地方悄然轉變了,雖然很細微,就像冬春交替時冰雪融化、春芽抽枝的細微,小虎又對他,敞開了一點。學會在睡著的時候主動地往肩膀上靠,主動抱著他的手臂以穩固自己不滑落下來。方起州渾身僵硬極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放鬆下來,他輕輕地,用手掌托住小虎的後腦勺。


    衛斯理用笑眼望著後視鏡裏的兩人,並且衝他豎了個大拇指,方起州默不作聲地將隔板調成了不透明,他低頭望著懷裏的人,伸手捋了捋他的額發,又沒忍住戳了下在笑時總會出現酒窩的臉頰。


    小虎因為吃得多,所以臉上胳膊上肚子上都有肉,有些時候他看著跑步機上鍛煉的方叔叔,也會跟著湊熱鬧,但他沒個定心,跑了十分鍾就受不了了,就去幹別的了,但方起州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再胖他也抱得動的。更何況小虎身上那些肉,都被他嚴密的裝束給遮光了,倘若不是方起州常常抱他,也不會知道這小孩兒這麽多肉。


    汽車熄火,方起州就這麽看了他一路,也沒有叫醒他,隻是抱著他進了公寓樓。


    樓下保安原想敬個禮鞠個躬的,打招呼的話還沒說出口方起州就對他比了“噓”的手勢。直直進了電梯的他,並未看到那保安在他身後對著他們拍照。


    直到方起州把人放到了床上,小虎才迷迷糊糊有了清醒征兆。


    他揉了揉眼睛,甕聲甕氣地問他,“叔叔……我們、到家了嗎?”


    “嗯,到了。”方起州替他脫掉了鞋襪,原本他想就這麽給他換了衣服讓他休息的,結果小虎自己醒了。“你睡著,我給你拿毛巾。”方起州說完,轉身走進衛生間,毛巾在熱水中浸濕,疊了三下,轉身時,小虎已經換好睡衣光著腳朝他走過來了。


    “叔叔,我拖鞋呢……”


    他是直接把人抱進來的,拖鞋自然在門口了。方起州指揮他坐在自己的床上,並且叫他腳不要觸地,想用熱毛巾給他擦臉時,小虎不好意思地拒絕說:“我自己來吧。”


    “……行,”方起州頓了一下,“坐著別動,我給你拿拖鞋上來。”


    看他穿上了鞋,方起州才允許他下地,監督著小虎漱口完,方起州對他道了晚安,他站在雙層床旁邊,身軀遮住光源,小虎抓著被子望向他。


    方起州也看著他,似乎在猶豫什麽,而他的猶豫消失的很快,像是做了決定,方起州飛快俯下身,蜻蜓點水般地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


    小虎瞪大眼睛看他,方起州道:“晚安吻,”他摸了下小虎因為躺下而散亂的頭發,“盧卡斯小時候我也常常這麽親他的,在其他國家,這是親友之間的禮儀。”


    “噢……”小虎似懂非懂地點頭,也不知明白沒有,但算是接受了的模樣,也毫無抗拒或者別扭。


    方起州對這個試探結果還算滿意,他關上燈,聽見了海潮聲,在黑夜裏撲向這所有黃澄澄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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