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起州朝小虎走了過去,“電話裏不是叫你別來了嗎?”


    小虎眼睛瞪得溜圓,“你說隨便我的!”


    他麵色不改,“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小虎仰起腦袋,挺得意的模樣,“高啊!我一說最高的,梅姐就知道了。”


    方起州這才看到旁邊還有人,梅躍趕緊站直,心裏懊悔著自己怎麽不化妝就跑出來了,麵前這可是百年難遇的極品啊!


    “你好,”他衝梅躍點了下頭:“麻煩你帶這孩子回去吧。”


    “好的。”梅躍難得矜持一下,說話都軟成了十八歲。


    小虎臉上則浮現出失望來,他把紅包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方起州:“新年快樂,喏,還有這個,新年禮物。”說著,小虎又把方才準備好的禮品袋拿出來,方起州低頭一看,是一卷新春紅的紙。小虎頗有些顯擺意味地說,“我寫了好多春聯,挑了最好看的那幅給你!”他眼睛亮晶晶的,大人似地教他:“啊!對了,福字貼在門上,一定要倒著貼!這樣福氣就會到家門口了!”


    “我知道了,”方起州接了過來,“謝謝。”但他仍然沒收這小孩兒打算退回來的紅包,隻說,“給出去的壓歲錢不能退回去,知道為什麽嗎?”方起州看著他的眼睛,一本正經道:“因為新年有年獸出沒,假如沒有這壓歲錢,年獸就會在晚上來你的家裏嚇唬你。”


    他說得煞有介事,小虎登時嚇得把手縮回去。


    方起州心裏發笑,“別怕,壓歲錢放枕頭底下年獸就不會來找你了,等過完年再拿出來。”


    小虎糾結極了,心裏又害怕他嘴裏所說的“年獸”,不知道那是怎麽個青麵獠牙的妖怪,他打了個激靈,猶豫道,“那……那我下次,給你。”


    “嗯,下次吧,”他拍了下小虎的腦袋,眼睛瞥向他腳上的運動板鞋,“下次別穿這種鞋了,容易出汗。”


    小虎聽話地點頭,“好。”他不知道怎麽回事,方叔叔無論說什麽,他都覺得對,得聽。


    “現在你該回家了。”


    他垂頭喪氣道:“好……”


    看他這副不情不願的模樣,方起州難能地多說了話,“謝謝你的春聯,晚上我會貼的。”


    直到方起州上了車,衛斯理才把車窗搖上去,“我剛剛似乎看見你在笑?”


    “沒有。”


    衛斯理笑出了聲,“你還死不認賬,我沒見過你這樣,接個電話能放下會議,你喜歡那小朋友啊?”


    方起州麵無表情地強調,“他十九了,成年了。”


    衛斯理笑得更厲害了,聲音裏滿是欣慰,“小州,我沒想到你真的能喜歡上誰。”


    方起州反駁,“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抱著手臂,目視著小虎和他家裏人穿進小路,鬱鬱蔥蔥的園林遮遮擋擋,直至全然不見,“回公司。”他伸手在座椅背後按了個按鈕,中間的擋板降下來,隔開了前後座。


    看著他的舉措,衛斯理以拳抵唇,悶笑出聲。


    而隔絕了衛斯理的視線,方起州終於有點鬆快了,他把小虎寫的春聯拿出來,筆跡工整,但賣相挺埋汰,而且句子挺白,有點兒像自己編的。上聯是:開開心心上班;下聯是:高高興興回家;橫批:雞年大吉。方起州越看越覺得這是那小孩兒自己想的,福字有好幾張,正好一道門貼一個,醜歸醜,但他喜歡。


    養了幾天,鍾龍傷口漸漸不疼了,下地走路也沒問題,由於住院費昂貴,所以他提前出院了,梅躍給他放了假,要他暫且在家休息。小虎不知道上哪兒摘的柚子葉,一大塑料口袋,說給他“去黴運”。


    他一聽樂了,“你上哪兒知道這麽多迷信習俗的。”


    小虎理所當然地戳了戳自己的腦袋,“裏邊兒有。”


    鍾龍笑著誇他,“我們小虎真有學問。”


    小虎推著他進浴室,柚子葉就倒在盆裏,泡著熱水,“哥,你快些擦,別感冒。”


    “好好好。”他單獨進了浴室裏,撩開衣服看自己肚皮上的傷口,和前些年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痕盤根錯節,虯成一幅皸裂的地圖。鍾龍狠狠地皺眉,覺得這樣太難看了。


    年夜飯那場風波表麵上盡管和睦了,但鍾龍依舊感覺得到表麵下的隔閡,比如現在的小虎,恐怕再也不會挨著他睡了,他方才看到那小孩兒在撥弄門鎖,心裏的苦悶要從身體裏被開鑿出來了,一鋤頭下去,井噴般地。


    店裏生意忙,梅躍招了兩個臨時工,一個廚師,但是店裏客人紛紛吐槽味道不如從前了,她隻能挨個解釋,“師傅生了病,過兩天就回來了,不好意思啊。”


    生意削減了些,梅躍除了正午那會兒,別的時間都坐在凳子上嗑瓜子看韓劇,心裏想著死活都不能讓鍾龍辭職了,不然招牌砸了,她這店也沒法開了。


    中午,外麵難得一見的冬陽穿破落地窗,鋪滿一整個地板。艾琳敲門進來,把外賣放到方起州桌上,他手指停止敲打鍵盤,狀似無意問,“怎麽不訂以前那家了。”


    “哪家?噢,您說紅辣椒?”


    “嗯。”


    艾琳說:“掌勺大廚生病了,整個味兒都不對了,您愛吃我明天就訂。”


    方起州搖頭,“等他們大廚回來吧。”


    剛下班,方藝巍上了樓,他因為服裝被批評了,還鬧到了方義博那裏,現在穿得那叫一個規矩,沒得刺兒挑。但是據監督的人說,方二少表麵規矩了,暗地裏作風卻不老實,這才幾天就勾搭上了好幾個員工,男的女的都有。


    “喂,方起州,”他靠在門上,一隻腿伸直,一隻腿曲著踩在門上,方藝巍單手敲了幾下門板,“爸叫你跟我一起回家。”


    “你先走吧。”


    “你沒聽懂我說的?”他挑眉,“是‘一起’。”他諷刺一笑,“過年這麽久,沒見你回家幾次,還大孝子呢,老爺子眼睛瞎了吧。”


    盡管如此,方義博念及家裏人於他而言都是陌生人,故而很少埋怨他不歸家這點,隻是常常打電話叫方起州多出去玩,說:“藝巍交的朋友,雖然大多和他一樣愛玩,但不乏有真才實學的,年紀輕輕就創業的,本事大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也有……我知道你倆不怎麽合得來,但畢竟是兄弟。你呀,就是孤僻,多交些朋友,融入這個圈子,才能在生意場上一帆風順。”


    出於這種想法,晚上在私人別墅的家宴多了許多不認識的人,都是年輕人,男男女女,將大廳布置得像派對。


    這些人都是方藝巍邀請來的,他聽了魏蓓蓓的主意,想在他爸麵前賣個乖,說想把自己的朋友介紹給大哥。方義博一聽果然對他大加讚賞,說你能這麽想就對了,甚至把私人別墅都借出去,給一群年輕人開party。


    方起州來之前可不知道是這種烏煙瘴氣,他以為是正兒八經的家宴,看到這樣,冷著臉扭頭就要走。可方藝巍那群朋友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一群不認識的女人往他身上黏,攔著不要他走。


    “大哥,不用這麽不給麵子吧,來了好歹待一會兒啊。”


    他扭頭看方藝巍,而方藝巍舉起酒杯對他笑得燦爛,眼中的惡意被濃密睫毛投下來的陰影蓋住,“玩的開心點。”


    他找來的這群女的,碰瓷好手,一旦沾上了就麻煩了,什麽懷孕,墮胎,上報,能擾得你雞犬不寧。雖然方起州看起來冷麵冷心,可到底男人,定力能有多好?灌杯酒,再關上門,假的都能謅成真的。


    方藝巍就是想給他找點麻煩。


    但他到底低估方起州,沒想到七八個穿了跟沒穿似得女人一股腦往他身上湊都能被他揮開。她們拿了二少錢,哪兒能這麽容易鬆手,一個個不死心地繼續湊,方起州冷著臉警告,“滾遠點。”


    沒多大音量的一句話,愣是把幾個花枝招展的大姑娘鎮在原地,求助似地望向方藝巍,“二少…大少是不是不喜歡女人啊?”


    方藝巍若有所思,“大哥你是不喜歡這種嗎?你要是不喜歡,下次……”


    “方藝巍,”方起州打斷他,“沒有下次。”他麵沉如水,邊說邊往外走,除了音樂聲,大廳裏竟然無一人敢動。等門關上,他們才從凍僵的氣氛裏重新回暖,後知後覺地抱怨開來,“二少,您大哥怎麽那樣啊!”“就是就是,對女孩子怎麽這麽嚇人!”方藝巍眯起眼喂了口酒,“或許你們說得對,他可能真的不喜歡女人呢……”他想起前些天收到的消息,說方起州往家裏帶了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兒。


    而且一連好幾天沒出門。


    方藝巍塞女人的手段和方義博不同,這是純粹想給他找麻煩,二爺則是每次他拒絕,就會中止話題,下次重新再說。方藝巍原本還不太相信方起州的性取向,今天這麽一看,果然如此。


    方起州整理著衣服和火氣,上車後直接脫掉扔在一旁,“開車。”他疲憊地往後靠,這一家人的作風,都讓他覺得呼吸同一種空氣都是受罪。


    衛斯理識趣地沒多問,二少那些荒唐事,他早從資料裏見識過了,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幹出來的,一件比一件熊。


    他走得早,一點兒東西沒吃,衛斯理開車速度很慢,試探著問他,“吃點兒什麽嗎?”


    方起州正想拒絕,卻瞥見街邊有個挺熟悉的背影,正在興致盎然地抓娃娃,“停車。”


    衛斯理左右看了看,納悶道:“這也沒餐館啊……”


    方起州沒說話,靜靜看著閃著燈的娃娃機,小的那個一連抓了幾次都沒抓到,大的那個就去幫他抓娃娃。


    他看了幾分鍾,兩人一無所獲,但是仍樂此不疲。


    “走吧。”


    衛斯理凝視著後視鏡,發現方起州臉上浮出難以排遣的寂寞,他轉過眼睛,試圖將這種難過抹去,“小州,我去查查那個小朋友吧。”


    方起州從小,喜歡什麽都不會說,也不會去追求,在心裏念個一年半載,似乎念著就已經滿足了。隨著時間推移,有些還在,有些卻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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