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辣椒今天生意一如往常得火爆,店裏忙得不可開交。


    “是,還是老樣子嗎?唔,加一份套餐……”,圓珠筆按下筆頭發出一聲脆響,老板娘歪著腦袋邊講電話邊用筆把送餐信息抄下來。掛了電話,她把菜單傳給廚房,左右環視一圈,“小芹呢,她不在誰去送外賣?”


    剛好聽到的夥計扭頭答道,“小芹堵在路上了,雪大,封路了。”


    “那她什麽時候回來?”梅躍焦頭爛額地算著賬,脾氣如同這店裏呼呼呼的排氣扇和油煙味一般衝天了,“還有饅頭,他請幾天假?真是……這倒黴天氣……”


    一整麵的玻璃牆上刮了不少雪花,對麵的花店也遭了秧,早上的鮮花,快中午就蔫蔫一息的模樣了。鍾虎湊在玻璃上往外頭瞅著,也不知道瞅得是人還是別的,睜著一雙大眼睛,從那些花花綠綠的傘上麵掠過,連鼻頭都快壓扁了。


    “這兒有人嗎?”


    鍾虎耳朵動了動,但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夥計趕著他的肩膀把他扯開,對客人道,“沒人,沒人,這小孩兒坐這兒玩兒呢,你們坐,給,菜單。”


    鍾虎順勢被拖到了門口收銀台,梅躍指著那個塞著雜物啤酒紙箱,“小虎,跟你說不要亂跑,乖乖坐那兒去,不然你哥又該找我麻煩了。”


    鍾虎乖乖地噢了一聲,坐得極為端正,探著腦袋一會兒望著廚房,一會兒望著窗外的。


    梅躍忍不住搖頭,這年頭,店裏請個手藝不錯的廚師,還拖家帶口的,明明也不算小孩兒了,卻比小孩兒還麻煩。鍾龍說是小時候燒糊塗了,有點兒傻,看著怪可憐的,她心一軟,就同意了暫時把鍾虎看管在店裏的請求。


    但也還行,沒想象中那麽麻煩,甚至還為她招攬了不少生意。不遠的那個寄宿高中,自從幾個女孩兒來吃過一次後,就仿佛要把全班女同胞都帶來瞻仰一下他們店裏那個傻乎乎的小孩兒一般,吃飯的時候也回頭看,還湊在一起嘻嘻地笑,甚至還會要求,“哎,我們還想點菜,你們能不能讓他過來幫我們介紹?——就那個啊,坐那兒的弟弟。”


    這群女高中生叫小虎弟弟?


    雖然小虎看起來是挺小,但他哥說是成年了的,隻不過一張娃娃臉,,加上傻乎乎的,著實能騙人。


    為了生意,梅躍不得不差遣起小虎來,但是小虎半句話也不說,站在她們桌前為難地回頭望著梅躍,不知道該做什麽。他笨拙的舉措更是取悅了這幫高中女生,小虎不知道她們在笑什麽,隻能茫然地望著她們,手裏幹巴巴地攥著菜單。


    “喂,弟弟,你有q號嗎,或者微信,咱加一個唄。”


    小虎啊了一聲,手指都難堪地絞在一起了。


    “你這是害羞了麽?臉都通紅了呢,哈哈哈,真可愛。”


    這種事情遭遇過不少次了,好在沒被鍾龍給看見,梅躍想到他便是一聲歎氣。


    “啪!”小虎聽到一聲摔筆的聲音,蹲下身幫梅躍撿起來,遞給她,“……給。”


    梅躍慢了半拍接住,“謝謝……”她抬頭喊道,“那什麽,石頭,去幫我買一桶圓珠筆回來,速度點!”


    話音剛落,石頭就端著打包好的餐出來,裝進橙黃的保溫外賣袋裏,“這怎麽辦?”


    梅躍皺著眉,“你先去送……哎算了,店裏人手不夠,小芹呢,她還要多久?”


    “老板,十分鍾前她堵在路上,至少還得十分鍾才回來吧?”


    梅躍抓狂地撓了撓頭發,方便麵似得炸開來,倏地,她瞥見一隻白手偷偷摸摸地伸到桌上,抓住了那根沒墨的圓珠筆,梅躍低頭和被抓包有卻半點沒心虛的小虎對視。


    “這個…能、能給我玩嗎?”


    “你要沒水的圓珠筆?”


    “嗯!”小虎眼睛很大,梅躍最是受不了他這麽祈盼又水汪汪的眼神了,“拿著玩兒吧……”她搖搖頭,驀地想到什麽似得,眼睛發亮地又望著他,語氣親切,“哎,小虎,姐姐跟你商量個事兒唄,”她雙手安放在外賣包上,“這個,能不能幫姐姐送到隔壁那棟大廈,三十一樓,看到了嗎,最高的那個就是。”她順手一指,那是城市的標杆大樓,最高的大廈。


    小虎抬頭一望,大樓側麵掛著的巨型logo圖案常常在各種地方以不同形式出現。他點點頭,梅躍再一次叮囑他,“紙條上有電話號碼和名字,別送錯了啊,錢也別弄錯,少收也別多收了。他們樓下有安保,說是紅辣椒外賣就成,不會攔你的。”


    梅躍委托他以重任,石頭在他們倆身上來回看了幾眼,一句“不妥吧”吞下了肚,這麽多天相處,也能知道鍾虎是個傻到什麽程度的成年人。


    外賣包有些重,好在那棟標杆大廈就在過個馬路再走上個百米遠,他同陌生人說話依舊是有障礙的,而安保看到他的帽子沒問話便放行了,小虎常識還是有的,電梯裏還有人,是個長得比他高些的栗發女性,順手幫他按了樓層,她的指甲亮晶晶得讓鍾虎眼睛始終追著她手上的亮片看。


    栗發女性對著他的臉多看了會兒,手指抓在電梯內扶手上,漫不經心地望著電梯上行,“小弟弟,生麵孔啊,你是他們家新員工?兼職啊?一月了還沒放假,”艾琳看向他埋著的頭頂,一圈兒發旋,“逃課出來兼職嗎。”


    鍾虎仍是埋著腦袋,不說話。


    艾琳見他反應便笑出聲,“我長得很像壞人嗎,你別發抖啊,你送的這飯就是我們訂的,老遠我就聞著兒裏麵的味兒了。”


    艾琳還沒覺察出送外賣的小弟弟是怕自己還是怕電梯,樓層便到了,“這麽多重吧,多少錢,我給你拿。”


    約莫是身上沒揣錢,艾琳踩著高跟鞋蹬蹬蹬進了辦公室,“剛才收的餐費在誰那兒?”


    鍾虎站在那裏好一會兒,拿了錢和小費,估計是看他傻,栗發的女人把小費揣他兜裏,“別拿給你們老板知道麽,這是姐給你的。”


    小虎不明所以地望著她,把錢一起拿出來數,數了好幾遍,最後又把多餘的數出來退給她,“多……多了。”


    女人看得啞口無言,確認了一遍送外賣的小孩兒眼裏的確是很認真的,她卷起錢,又塞到他手裏,無奈道,“這是給你的辛苦費……好吧,看來你不是很明白。”


    有人道,“艾琳姐,那麽近能有多辛苦啊,算了吧。”


    “我願意你管得著嗎。”


    有人幫腔道,“人弟弟長得多可愛啊,換我我也願意的。”這話換了不少附和,“是啊是啊,看看以往送外賣的都是什麽歪瓜裂棗,弟弟還在讀書吧,明天還來送嗎?”


    午休時間,像模特試鏡處一般的秘書部都圍著這個麵生的外賣小弟調笑了起來,鍾虎最終還是堅持不收多出來的那部分現金,他背著外賣包走到了電梯口,盯著不斷變換的樓層數。


    那邊還在自顧自地笑著,方起州卻提著沒動過的餐盒出來,聲音全部噤了,霎時間連落筆和咀嚼的聲兒都停了,一聲聲錯落有致又憋著股什麽勁兒的“方總”響起。方起州隨手把外賣餐盒往秘書桌上一放,秘書立刻如臨大敵地抖了抖,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差點沒崴腳,方起州麵無表情道,“你們誰吃掉吧,我有點事要出去,招標的case傍晚前發我郵箱,我回來處理。”


    秘書扶著眼鏡,“是……是……您,您走好……”


    方起州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不明白這些秘書一個二個都為什麽把他當閻王,可他工作太多,加上剛接手的爛攤子,實在無暇處理上司和員工的關係,忙完這陣,這些個漂亮女秘書,他也得跟著計劃裁員了。


    大步走到電梯旁,背後的女人們齊刷刷背著他從辦公桌探出腦袋,發出一聲聲的抽氣,活像大半輩子沒見過男人那樣紅著眼道,“我靠這腿長得!”


    方起州腿的確很長……長到偷拍了照片的女秘書拿著尺子按著他的身高來不停算著他的腿到底有多長,最後隻能在交流群裏感慨,“老板身材真不錯,能來一發炒了我也樂意啊。”


    新總裁頭一天就任時,也的確也不少抱著該想法的女秘書,但現在,她們隻關心自己的飯碗還保不保得住,畢竟新老板不像小方總,是個對著34e視若無睹的正直男性。可新老板的魅力之甚,不知道怎麽形容最恰當,或許秘書群群名“boss西裝褲下的小嬌花”是個貼切的寫照。因為全公司上上下下,結婚的沒結婚的,頭天上班時就炸開鍋般地討論著他的臉,他的身材,沒人關心他的能力和作風。


    但事實證明,新老板的確厲害,不過更要感激的是,沒有第一時間辭掉花瓶部的人。


    方起州看到電梯旁等著的人戴著個橘色外賣帽子,藍色字體脫了一小塊,看不清。他站了一會兒,才發現原來電梯沒有按下鍵,不知道是不是這送外賣的忘了按……居然等這麽久都還沒意識到?方起州不動聲色地伸長手將電梯鍵給戳成紅色,等電梯閘門一開,外賣小弟默不作聲地跟著他往裏麵走。


    方起州撩起眼皮在電梯反光鏡麵裏看了他一眼,靠在角落埋著腦袋,周身是顯而易見的防備態度。臉被帽子和圍巾擋了大半,隻能看到凍得通紅的鼻尖和白得厲害的臉頰,垂著的睫毛很長,嬰兒肥透出一股小孩兒的味道。他第一反應就是這家店雇童工,轉念一想這大概是兼職的學生。


    突然,電梯內燈光閃了兩下,方起州抬頭看了下樓層數,隨即電梯在井裏晃動了幾下,燈也隨之熄滅,方起州在簡短的黑暗裏聽到“咚”一聲,像是有人在往牆上磕了下腦袋似得,數秒後,微弱的應急光源亮起來,方起州快速按響報警鍵通知保安,心說這大樓建得倒高,全是豆腐渣工程。好在雖然出了故障,還沒至於往下掉,不然依照現在的樓層數,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方起州掏出手機發了個短信,又揣回兜裏,這才有閑暇分心看旁邊的人。他靠在扶手欄杆上,和外賣小弟離了一個對角,方起州注意到他有些發抖,瑟縮著抱著腿縮成團,臉色白得可怕,指骨用力地嵌進棉服裏。


    他想了想,猶豫一下還是出聲安撫道,“維修的五分鍾就會到。”


    但外賣小弟還是那樣子,方起州不再多言,手上的手背機械地發出走針聲,急躁而倉促,並且隨著在裏麵呆得時長越久,速度越快。方起州聽到有人的聲音隔著一扇電梯門道,“馬上就救你們出來,電梯維修隊快到了,別慌。”


    可是維修隊拖了快十分鍾,方起州一直低頭看表,靠著電梯壁時一直感受到輕微抖動,是角落裏的人發出的動靜,還伴隨著小聲的嗚咽,聽起來跟受傷的小狗崽似得,他掐了掐眉心,聲音放得比平常還要輕,“你還好嗎。”他的臉還是冷著的,但在盡量放鬆。


    埋著的腦袋的小孩兒聽到後半響,才遲鈍地搖了下頭。


    在微弱的應急光源裏,除了兩人的喘氣聲,就隻剩下隔了個電梯門劈裏啪啦的操縱工具修理的聲了,方起州識趣地沒再繼續說話,聽到了頂上電梯門被扯開來,像被撕開的包裝袋,分離成兩半。


    他們的電梯停得尷尬,不上不下,從上麵開得門,達到他胸口那麽高,保安埋下身子一看便是一個激靈,被方總那張冷掉渣的俊臉給怵了一下,忐忑不安地在臉上聚集起諂笑,“方……方總,您怎麽……我拉您…上、上來。”


    那手伸到離方起州近的地方,方起州沒理會,微微偏頭,從那些矮著身子的人縫裏透露出一道道光線來,角落裏的小孩兒終於得到了安全感,方起州聲音不大,纏繞在突如其來發亮的黑匣子裏,“這兒還有個人呢,先拉他出去。”


    外賣小弟挺矮,擱在高中生裏也是矮一頭那種,方起州記得自己高中時候就有現在這麽高了。


    仰起脖子露出臉的外賣小弟居然有一雙大眼睛,方起州挺意外的,看著愣是像個小孩兒,配著那一臉的嬰兒肥這種感覺就更重了。他搭把手先幫他把那橘黃色的外賣包給遞了出去,小孩兒猶豫了一下,被幾個保安拉住手,“來!使勁兒!”在光溜溜的電梯壁裏無處可踩,空蕩蕩地胡亂攀爬著,冬天穿得又厚,看著艱難又心酸。上麵吆喝著使力的保安卻突然感覺到一股巧勁在把人往上遞——是方起州抱著外賣小弟的雙腿往上托。


    忙得滿頭大汗的保安再次聚集起方才的笑容,氣喘籲籲道,“我拉您?”方起州沒聽清,交錯間隻聽見一聲微弱的“謝謝”,聲音挺好聽。


    “不用,”他搖頭,正欲上去卻被地上一物件閃到眼,定睛一看,是個玉墜。他意識到這或許是外賣小弟落下的,忙叫道保安,“你趕緊叫住他。”說著雙手一撐,利落地逃出生天。


    保安回神再一看,“他好像走了。”


    “知道哪家外賣嗎?”


    “紅辣椒,就在路口邊,挺打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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