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說過,龍家的老蠱母最親龍老二這一支,龍盛況和龍盛丙都差使不了老蠱母。


    當時,作為蠱門門主的龍盛年曉得後,是主動提出當試驗品的。


    就在龍靈友的親娘難產而死的那一年,龍靈友才滿月,龍盛年以一腔熱血成了龍家最後一個試驗品。


    根據之前試驗的經驗,龍盛年必須在活著的時候被一點一點兒地掏空。


    腎、脾、肝、膽,最後,是心髒。


    那一天,龍盛況隻記得龍靈友在房間裏哭得很厲害,一個月大的嬰孩像是有了感知,乳娘抱著她在院子裏走了整整一天,她依舊哭得撕心裂肺。


    而內院的練功房內,正進行著一場和魔鬼的交易。


    龍盛年被下了一劑猛烈的迷.藥,迷迷糊糊的,龍盛況對他說了一句:“二弟,不痛的,你放心。”


    龍盛況自己其實也不確定痛不痛,他又沒親自試過。


    器官的取出,需要循序漸進,根據個體情況不同,可能三天,可能七天,總是龍家有的是靈丹妙藥可保這肉身不腐,縱然是在最炎熱的夏季,那敞開的傷口也泛不出惡臭,反倒會有一股奇香。


    龍盛況一邊取內髒,還得一邊種蟲子,直到玄蠱長滿全身。


    龍盛況用的蠱母是龍家老蠱母產下的第一代蟲子,經過煉化,算是龍家年輕一輩的蠱母裏產崽能力最強的一隻。


    那三天,是龍盛況興奮而又疲憊的三天。


    他尤其謹小慎微地一個一個取出了龍盛年所有的內髒,又小心翼翼地在龍盛年腹腔裏種滿了玄蠱的蟲卵。


    可最終,和預想的還是不同。


    龍盛年的身體被重新縫合之後,昏迷了數天,準確的說,龍盛年早就不是龍盛年了,他的心髒被一隻蠱母所替代,他的心口依舊會跳動,可那隻是蠱母在他心口的地方呼吸。


    龍盛況在龍家家傳的古書裏看到過,說“龍神”煉好之後,心口處會變得堅不可摧,這是蠱母自我保護的一種進化,如何測驗龍神是否成功,便是看著心口處是否刀槍不入。


    當時,龍盛況顫巍巍地用一柄尖刀輕輕刺入了龍盛年的心口。


    沒有鮮血,濺射出來的,隻有黑色的玄蠱。


    不對,這還是不大對。


    又一次的失敗。


    龍盛況隻能暫時將龍盛年的屍體放回練功房的棺木裏,他還沒放棄,他還在等一個機會。


    半年前,陸續找到的八根九頭鳥骨,就是龍盛況的機會。


    後續不需多說,龍盛況用了極其野蠻的法子把八根骨魂打入了龍盛年的體內。


    龍盛況始終記得那一日,那是個春暖花開的日子,沿著山路的桃花開得盛烈燦爛,聞東一人獨闖龍家,誠如今日這般風光,大殺特殺。


    那一天,黃金祭壇才建了兩層,聞東高高在上,手無寸鐵,卻將龍家人打得節節敗退。


    龍盛況登時囑咐龍靈友。


    “靈友,用你的血,去開啟龍神的棺木。”


    十八歲之前,龍靈友還不曉得被黑布裹得嚴嚴實實的“龍神”就是自己親爹——龍盛年。


    她隻曉得,自己剛滿月的時候,親爹突然暴斃,是大伯用了龍家秘法,保全了自己親爹屍體二十年不腐。


    後來她又曉得,龍家有個“龍神”,鮮少出現,需要龍家人的鮮血喚引,才會自那雙層棺槨裏複生。


    曉得自己的親爹就是龍神的時候,就是成年的那一年,生辰那天,龍盛況親自帶著她去學習啟龍神。


    那時候龍神的背上還沒被打入九頭鳥骨魂,經過龍盛況日複一日的研究,龍神已經可以起身行走,不似當年死氣沉沉,可龍盛況知道,這遠遠不夠。


    十八歲那一天,龍靈友看到了龍神的真麵目,青色的麵龐,靜靜地躺在棺槨裏,像是在沉睡,她從未見過自己親爹,也就是那一天,龍盛況告訴她:“靈友,這是你爹,也是龍家的保護神。”


    “他死過一次,卻以更加高貴的方式繼續活著,你要以他為傲。”


    “同樣,你也要像你爹一樣,為了龍家,甘願付出自己的性命,你的血,就是喚醒龍神最好的藥引。”


    所以後續龍神的兩次當眾出現,都是龍靈友親自去喚引。便也是出了各種各樣的猜測,譬如白旗就說過,江湖消息,曾傳出過,龍靈友就是龍神,因為她從未和龍神同時出現過。


    事實上,龍靈友隻是去啟龍神了。


    至於為什麽選擇她,大伯龍盛況和她說,是因為她的血好,因為龍家的老蠱母,隻認她和她的親爹爹。


    若問此生有什麽事記得永遠紀念。


    對於龍靈友來說,她想不出來,她的一生寡淡單調,按部就班,多年來,唯獨十八歲那天見到親爹爹青色奇異的麵容,讓她十年都難以忘懷。


    可這不值得紀念,這段回憶是灰色的,時常伴著夢魘而來。


    但對於龍盛況來說,若問有什麽時刻是讓他可以反複回味的。


    那必定是聞東被龍神打得下跪的那一刻。


    半神的膝蓋,跪在了他們龍家的黃金祭壇。


    多麽光輝的一刻!


    ***


    而此時此刻。


    龍盛況覺得自己是真的快死了,風很大,他眯著眼,看著東邊漸漸璀璨的山頭,朝暉散落在黃金祭壇的邊緣,他模模糊糊的,又像是看到了春天裏那一場讓龍家揚眉吐氣的大戰。


    可再一眨眼,又被拉回了現實。


    龍盛年走火入魔了,他不聽龍家人的使喚了,他先是殺了龍盛丙,一拳掏腹,如今,被龍靈友驀然喊了一聲,似又朝著龍靈友去了。


    龍盛年速度很快,直奔著龍靈友過來。


    龍靈友是被阿蟻和辛承押著過來的,辛承忽而化作蛇形,蛇尾裹著阿蟻和龍靈友一掃,勉強躲過。


    龍靈友楞了一下,忽而掙紮著從辛承的蛇尾裏爬出來,跌跌撞撞地奔向龍盛況:“大伯,你讓我爹停下吧,我查過了,九頭鳥的骨魂配以心頭血,可以重新幫人重塑肉身的,可前提是,這個人不能殺過人,九頭鳥的骨魂是幫不了惡人的,您說過,我爹是練武暴斃,您為了給他續命,才把他煉化成龍神的,九頭鳥就在那兒,我去殺了他,奪他的心頭血,您讓我爹停下吧。”


    龍盛況整張臉如紙般慘白,他沒有力氣做出任何表情了,但龍靈友還是感覺到,他像是在笑,極為輕微又詭異神秘的笑。


    倒是旁邊的龍家老管家說了句:“大小姐,回不來了,龍神走火入魔,見人就殺,過去,還會顧及龍家人,有輕微的意識,您瞧瞧,三老爺的屍體還在那兒呢,就是被龍神給掏了肚子,死了啊。”


    龍靈友頹然跌坐在地上,心裏頭艱難維續的一抹希望,滅了。


    她低著頭,聲音悶悶的:“大伯,我想問您,這件事,真的猶如您所言,是我爹沒救了,您才把他煉成龍神的嗎?”


    龍盛況自喉嚨裏發出兩聲奇怪的悶響,隻說:“你剛才,都對龍神喊,說你們被我騙了,你心裏早就有答案,何必……假惺惺地……來問我?”


    龍靈友喉嚨像烙鐵一樣滾燙炙熱,憋屈了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所以您一直在騙我,您對我說,龍家建成了黃金祭壇,開創了另一世界之後,我爹會複生的,會以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方式複生,而不是全身都是玄蠱的怪物,這是您說的,也是假的,對不對?”


    龍盛況忽而裂開嘴:“真真假假,誰曉得呢?”


    忽而,一道寒光。


    “大小姐!不可啊!”


    還是遲了一步,龍家老管家親自看著龍靈友扭頭,伸手,奪刀,繼而一刀刺入龍盛況的心窩。


    龍家老管家看著自己腰間空蕩蕩的刀鞘,眼睛睜得老大,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幕。


    龍靈友手往下,滑過刀柄,往龍盛況的心口猛地按了一下,忽而笑了:“大伯,很可惜,您的心口,並不是堅不可摧。”


    ***


    黃金祭壇。


    白旗和喬美虹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


    聞東在前,薑琰琰在後,辛承替薑琰琰擋下了龍盛年的無數掌擊,整個蛇身痛苦地扭曲,蛇鱗殘缺,碎片遍地。


    再打下去,薑琰琰力氣也要用完了。


    可龍盛年似乎,不知疲倦,縱然背脊還插著薑琰琰的棺材釘,卻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招招狠厲,步步殺機。


    薑琰琰看了一眼自己血跡凝固的左手心,一發力,想要喚出肖洛明,卻沒有人應,再一回頭,隻發覺肖洛明已經被龍神拋在了祭壇的山坡下,身上有攀附著無數玄蠱,這應該是身體哪一處被打得裂開,站不起來了。


    薑琰琰喘著氣,問了聞東一句:“有個問題。”


    “你說。”


    “你說過,我的棺材釘上的,有你的第九根骨魂,這怪物身上,原本有八根,我這釘子一插,他九根就聚齊了,那他現在是他自己,還是你?”


    薑琰琰說完,回頭盯著聞東:“你說過,我和十三夏,本就是一體,因為我用了她的身子,她用了自己的魂,你和龍神,不是反過來的嗎?他用了你的真身,你的魂還在你自己這裏,到底是他奪了你的真身,還是你奪了他的魂?”


    “聞東,你是萬靈洞的洞主,出馬仙的那一套,你是老祖先,通神識,你應該比我懂。”


    聞東沒有應,像是在思考。


    “還是,你怕殺生?”薑琰琰抬手指著龍盛年,“畢竟,他身體裏,可全是蟲子,你傷了一隻,你的功德就白費了。”


    突然一下,薑琰琰“呃”地一聲,肩胛骨猛烈地刺痛,她回頭,龍靈友握著那柄殺了龍盛況的匕首站在她身後。


    龍靈友眼眶紅紅的,嘴唇微微張合,模糊間像是說了一句“對不起。”


    倏爾,巨大的刺激喚起了薑琰琰體內的十三夏本能的保護力,這股力像是巨浪,吊擒著龍靈友,直接把她甩到了坡下。


    薑琰琰隻覺得自己的胳膊再也抬不起來了,龍盛年似看準了時機,自三層祭壇往下直衝過來,像是一陣猛烈的風,不帶絲毫的遲疑。


    聞東伸出手,隻將薑琰琰猛地往自己懷裏一拽,把她護在懷裏,背對著龍盛年,硬生生地接了龍盛年一掌,心口猛地顫了一下,下意識抱著薑琰琰騰空躍到了祭壇的另一邊。


    他摟過薑琰琰,想用手摸摸她的臉,低頭一看,自己的手上卻全都是鮮血,薑琰琰的後背被龍靈友狠狠地刺了一匕首,傷口該是很深,血流不止。


    薑琰琰微微皺眉,手輕輕拉了拉聞東的領口,想要苦中作樂,卻笑得有些苦澀:“聞東,你可以贏的。”


    “聞東,那天,你和爺爺說功德輪轉了,我聽到了,骨魂獻祭,葉落歸根,帕督安的蛇婆真名,叫頌葉,她是你要修的最後一個功德。”


    “你飛升後,不要忘了我,你在天上的時候,記得多保佑長沙,不要總是發大水了,你還要保佑我,每頓都有肉吃。”


    聞東看著她,看著她唇上的血色一點點消散,看著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不會忘了你的,不過保佑這件事兒,我可能……做不到了。”


    喬美虹原本捂著胳膊趴在旁邊,她已經站不起來了,剛想開口喚一句薑琰琰,卻突然看到遠處龍盛年再次從地上爬起來,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九爺!小心!”


    聞東忽而起身,幾乎是同時,龍盛年自三層祭壇上躍下,身上那枚棺材釘連同鋼索甩出一道圓弧,那鋼索的另一頭,卻突然像是活了過來,下一秒,就被聞東拽在了手裏。


    聞東右手稍用力,猛吸了一口氣,全身的靈力瞬間被調起,自手指到發絲都散著一股金色的光芒。


    他曾教過薑琰琰,薑琰琰和貓妖幹架,其實就是自己和自己打,誰的意念強,誰就能占上風。


    他家貓能做到的事情,聞東覺得,自己也不能做得太差,給他家貓丟了麵子。


    那枚棺材釘插得極深,龍盛年被聞東拖拽得像是一隻沒根兒的風箏,龍盛年忽而反手一抓,拽住那枚鋼索,順著鋼索朝著聞東步步逼近。


    他張大嘴,嘴裏發出類似猛獸低吼的嘶嘶聲,又像是千萬隻蟲子湊在一起發出的沙啞的摩擦聲。


    龍盛年大手朝前,攀著鋼索一路追到聞東的麵前,幾乎是同時,兩人互掐上對方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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