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東有些頭痛,他自我感覺,這一個月來,他除了救人,什麽都沒幹。


    屋子裏,薑多壽仔細地幫阿毳騰出了一個地方,還備好了一紮濕毛巾,特意和阿毳囑咐,說待會九爺取玄蠱的時候,痛就咬上這濕毛巾,濕的,口感比較好,這是他的經驗。


    聞東取玄蠱,薑多壽負責燒,關上門,薑琰琰就聽到阿毳在裏頭各種喊叫。


    “九爺,您小心點,那是我傳宗接代要用的!”


    “不是,九爺,您取出來能不能不要看那麽久!”


    “啊,九爺,出來了出來,頭出來了。”


    頭出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阿毳在裏麵生孩子。


    ***


    另一邊,薑琰琰帶著喬美虹,連同辛承趕到了穀底。


    和阿蟻說的沒差,肖洛明的屍體沒了,薑琰琰設下的陣法也沒了。


    四周寂靜,穀底竄著涼風,像是無數張巴掌扇人臉上。


    太打臉了。


    喬美虹用兩柄彎刀挑著周圍的樹枝雜草,忍不住發問:“都成那樣了,還能活?還是被龍家人扛回去的?龍家人如果都走到這兒了,怎麽沒想過順道摸進林子裏把龍靈友給救了呢?龍家人真覺得龍靈友死了?”


    薑琰琰正往坡上爬,聽到薑琰琰問了一串的問題:“我要是知道,我就成那討厭鬼了。”


    “討厭鬼是誰?”喬美虹問完就反應過來,“九爺?”


    薑琰琰哼了一聲,也沒說話,招手讓辛承跟著她一起爬坡,爬到昨天龍盛丙“看戲”的地方。


    辛承這小子,生的白麵紅.唇,俏鼻大眼,十二分的秀氣,完全不像是個男孩子,喬美虹和薑琰琰科普說,現在江南一代,流行的就是這種長相,無論是女人還是男人,能生的這幅模樣,也算是老天爺賞飯吃了。


    薑琰琰當是就問,這是賞什麽飯吃?喬美虹隻笑,越笑越促狹,薑琰琰片刻懂了,兩人廝混打鬧。


    可一旦被喬美虹這種說法影響了之後,薑琰琰就很難直視辛承了,特意囑咐,辛承盡量以蛇身出現,非要以人形現世的時候,就蒙塊布,別露全臉。


    辛承起初也不懂,不過也照著辦了。


    跟著薑琰琰爬到了坡頂,辛承見薑琰琰抬起左手,抻直了對著天空比劃,食指拇指偶爾張開,偶爾並攏,也不曉得在做什麽,問了句:“畫符呢?”


    薑琰琰沒回他,隻側過身子繼續找,喬美虹也跟著爬了上來,跟著薑琰琰的屁.股後頭看,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也跟著問了句:“你看什麽呢?”


    薑琰琰手頓住,突然指著西南方向一處高挺聳立的懸崖,對著喬美虹:“你看那山崖的形狀,熟不熟悉?”


    喬美虹眯著眼睛,走了兩步,突然被薑琰琰往前拉了一下,被拉到薑琰琰跟前,耳畔是薑琰琰的聲音:“你要站在我這兒看。”


    喬美虹忽而驚呼了一聲:“是鷹嘴岩。”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兒,如果肖洛明去夷陵在雀舌茶山埋下陣法,以達到活人祭祀的目的,那祭壇遠在南洋,怎麽能祭得到呢?除非……。”


    “除非兩處地形一樣,”喬美虹看明白了,“以形相通。”


    “但是這一處的山巒和河流,明顯比夷陵的大了好幾倍,你看那山崖,看著隻隔著幾重山,望山跑死馬,真要走起來,不知道要多久,這地方,就不想著能搞輛車了,就算是要騎馬過去,也得快馬加鞭大半天吧。”薑琰琰說完,換了隻手,用右手食指比著對麵的鷹嘴岩,以指尖為原點,順時針打了九十度的圈兒,頭也跟著偏了過去。


    “你又在比什麽?喬美虹問。


    “龍家有個傳家的印記,是一枚玉玨,上麵明明刻的是龍,可龍須龍爪都刻得十分不明顯,譬如那龍爪子,貼著腹部,微微伸出一指,再譬如那龍須,順著身子往後貼合,遠遠一看,不少人都會認為,是一條蛇。”薑琰琰說完,看向辛承,“就像是你這樣的蛇。”


    辛承臉紅了,怎麽提到他了。


    “所以,看風水地形的時候,要遠看山脈走勢,也要曉得抓住細節定位,不然,就龍蛇不分,一眼錯,全都錯了。”


    薑琰琰指尖突然頓住,緩緩放下手,看著這漫漫青山抿嘴一笑,如釋重負般地鬆下全身的肌肉,隻單手摸出藏在腰間的黑令牌,那是蛇婆在屋子裏交給她的。


    木牌前頭,是刻著帕督安的文字,薑琰琰不認得這是什麽字,也沒來得及問羌頂就急著出來了,後背,是一幅柳葉狀的圖,乍一看,葉脈清晰,絲絲入扣,仔細一瞧,卻處處蹊蹺,那柳葉筋絡上鑿了很多不規則也不對稱的小點。


    蛇婆說,當年的帕督安占據尋龍頂,尋龍頂在三國交界之地,按理是蠻荒無人煙的地方,可帕督安的人過得富足充實,每月都會派人入境采買,什麽好買什麽,是因為什麽?


    因為帕督安有一座秘密的礦山,從老祖宗那輩兒開始,帕督安的男人們世世代代都在礦山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蛇婆說,這是大自然給帕督安的財富。


    當時,女人們就守在家裏,偶爾耕織,照顧幼童,打理家務。


    戴上銅項圈,就成了女人們每年最盛大的時刻。


    這像是一種信仰,蛇婆說,麵對信仰,疼痛和顧忌都是可以拋諸腦後的,隻要多活一天,就要多戴一天的銅圈,沒有人回去懷疑這件事的對錯,信仰是不分對錯的。


    如果你問她們戴上銅項圈痛不痛,累不累,這是對她們信仰的侮辱。


    會不會有不想戴的?


    應該有吧,蛇婆說,反抗是人的天性,但是她在村子裏這麽多年,從未見過有女人拒絕,就算心裏懷疑,覺得疲憊,也絕對不會說出來,直到戴著銅圈死去。


    在屋子裏的時候,蛇婆說起這話很是激動,她麵部微微抽搐,單薄臉皮像是承受不住她這份激昂,顫得厲害,薑琰琰沒有多問,隻問蛇婆給她那塊木牌是什麽意思。


    蛇婆說,龍家奪走了尋龍頂,卻沒有奪走礦山,他們不曉得礦山在哪裏,也可能找過,也可能沒找過,總之,是沒找到的,既然有礦山,就有礦洞。


    蛇婆說,帕督安的人之所以會定居在這片林子裏,就是因為這是距離礦洞最近的一片密林,他們想回去,隨時都可以。


    同樣,礦洞的另一端,連接著尋龍頂。


    這就像是在九曲十八彎的山路裏打了一個孔洞,走了一條近路,而這條近路,龍家不知道。


    而這個秘密,蛇婆選擇告訴了薑琰琰。


    “為什麽?”麵對突如其來的信任,薑琰琰問了一個看似不合適卻又最想問出口的問題。


    蛇婆靠著牆壁,吃力地把腿換了個方向:“我阿姆,哦,就是你們中原人說的娘親,是當時帕督安的玉婆,她能承接天意,接近真理,龍家人當時本來想留著她的,但我阿姆不想活了,她撞上了龍家殺人的劍,臨死前,留下一句話,她說,她看到了天神的旨意,天神說了,龍家人早晚會死在自己人的手裏,但毀滅龍家的人,不姓龍。”


    “不姓龍的龍家人,我一直沒想明白,會是什麽樣的人,直到昨天我遇到了你,”蛇婆昂首,沉重的銅項圈扯得她的頭皮痛,“姑娘,就算不是你,我年紀已經這麽大了,我撐著最後一口氣,在這間看不到太陽的屋子裏,過著臭蟲一樣的生活,就是為了等龍家死去的那一刻。”


    “昨晚,我夢到了我的阿帕和阿姆,他們說,他們快要來接我了,我隻怕,我死前都看不到龍家滅亡,你們中原人有個典故,背水一戰,姑娘,我沒得路可以選了。”


    “令牌的背麵,就是礦洞的地圖,羌頂說,你懂風水,能看懂,我交給你。”


    那令牌冰涼卻又滾燙,輕盈又沉重,薑琰琰握在手裏:“我會帶著龍家家主的頭顱回來的。”


    “別帶著了。”蛇婆啞然,“我看著心……煩。”


    薑琰琰拱手:“他們都叫您蛇婆,可否冒昧問句姓名?”


    蛇婆慢慢轉頭看向薑琰琰:“我的名字很長,說了你也不記得。”


    這是婉拒。


    “不過,”蛇婆忽而又說,“我阿帕阿姆,會喊我頌葉,翻譯成你們中原的字,是歌頌的頌,葉子的葉。”


    再後來,薑琰琰從蛇婆的屋子裏出來,就遇到了負蠱歸來的阿毳。


    薑琰琰看著對麵山巒鬱鬱蔥蔥青黛色,扭頭吩咐辛承:“去通知聞東,說我找到了直通龍家的近路,讓他押著龍靈友過來,我們用龍靈友去換骨魂,換不過來,就打。”


    辛承腿腳快,很快就奔到坡下去了。


    喬美虹有些擔憂:“你確定咱們幾個人,能壞了龍家的祭祀?”喬美虹掐指算了一下,“其實還早,咱們之前推算的日子,是在兩天後,倒不如,我豁出臉麵,給我奶奶寫封道歉信,讓她派人過來。”


    “現下就是最好的時候。”薑琰琰看著喬美虹,“因為他們把肖洛明的屍體給帶走了。”


    喬美虹眨眼,表示不懂。


    “他們千辛萬苦帶走一個死了的人,說明肖洛明還有用處,之前龍靈友勸十三夏依附龍家,提出要在十三夏身子裏塞滿蠱蟲,今天早晨,十三夏突然和我說,當時龍靈友和她科普玄蠱勸她聽話的時候,提過這樣一句話,將死未死之人,引玄蠱入身,任玄蠱啃骨肉,逐漸取而代之,這人雖然可容顏不老,可人也變得渾渾噩噩了,偶爾清醒,時常混沌,最終,淪為養蠱人的傀儡,任其擺布。”


    “龍靈友又說,蠱母入身,七天可產一代,應激.情況下,可能更盛,昨日肖洛明隻剩一副皮囊,你覺得,算不算應激.情況?”


    喬美虹點點頭。


    “我原本隻是懷疑,但是剛好肖洛明屍體還真的不見了,便是推測,多半是龍家帶走,他們既然帶走,就很有可能說明,肖洛明就是那種還有一口氣的時候,被蠱母占了身子,肆意繁衍的……犧牲品。”薑琰琰眼眶猩紅,她昨夜迷迷糊糊,一直醒了又睡,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安心睡了不到兩刻鍾。


    可她心裏頭極度興奮:“龍家曉得這秘法,卻不曉得,我的身份,也就不曉得我可以控肖洛明體內的玄蠱,他們帶了肖洛明的屍體回尋龍頂,和帶了一枚我埋下的炸藥回去,有什麽區別?”


    “美虹,你說,這是不是最好的時候。”


    喬美虹看著薑琰琰,眼睫微微顫抖:“我隻覺得,你這副模樣,挺……。”


    薑琰琰帶著一種看到曙光般的狂喜,這這份炙熱有些過頭,想到在昆明,薑琰琰為了激發自己的意識,棺材釘入腹那一招,喬美虹每每想起,後腦勺就發麻。


    “挺什麽?”薑琰琰轉頭,看向喬美虹。


    喬美虹臉色微僵,試探性地說:“其實你還是挺關心九爺的,雖然昨天,你就在坡下,對九爺說出那般絕情的話,可是你懂九爺,你明白什麽是九爺的執念,一個人,堅持了快一千年,一百年一個輪回地不停修行,每敗每戰,你想幫他,縱然你明白,如果九爺真的飛升了,你倆可能……。”


    “我的意思是,琰琰,你心中有大愛,你不拘泥,不矯作,我常以為,愛一個人就要把他留在身邊,看了你我才曉得,原來也有你這樣豁達的愛。”


    薑琰琰點點頭:“我也覺得。”喬美虹笑了,卻聽得薑琰琰又說了一句,“我也覺得愛一個人就要把他留在身邊。”


    “嗯?”


    “所以我不愛他。”薑琰琰使勁搖著頭,鼓點一樣的節奏,憋足勁兒反複強調,“一點都不愛他,一點兒都不。”


    ***


    聞東來得挺快的,就是來的路上,一直止不住地打噴嚏,打得還很有節奏。


    阿毳負傷,沒帶著,薑多壽雖然傷大好,可聞東思來想去,還是不著比較妥當。


    戲幕落幕之前,薑多壽還是得裝著身負第九根骨魂的樣子,薑琰琰傳來的消息,是要走近路去龍家,若是薑多壽當真有第九根骨魂在身,於情於理,都不應該一同冒險。


    再者說,帕督安有薑多壽罩著,聞東比較放心。


    龍靈友被麻繩纏得個結結實實,雙手還被單獨綁了個八字結,眼睛被黑布蒙上,一路被阿蟻往前推著走,偶爾趔趄,大多數時候,還走得挺穩。


    功夫底子不錯。


    “我爺爺沒來?”薑琰琰問。


    聞東慢慢走上坡:“你很希望你爺爺和你一起犯險嗎?”


    薑琰琰沒答話,隻點了點人數。


    人不多。


    帶上龍靈友才六個人。


    薑琰琰慢慢把目光挪向喬美虹:“你還有後悔的機會。”


    喬美虹故意拿腔作勢:“在芒丙就問過我一回,現下又問我一回,怎麽著?看不起我手裏這對彎刀?我十二歲上山一槍挑了爬龍背的時候,不知道多威風。”


    第108章


    按照蛇婆的說法,穿過礦洞隻能步行, 約莫六個小時腳步不停才能出了對麵的礦口。


    薑琰琰當時挺謹慎的, 立刻就問,這礦洞裏四通八達, 怎麽曉得應該在哪個地方拐彎,哪個地方停留, 而且這礦洞應該也有幾十年了, 結實嗎?那木橫梁都該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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