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中途把屍體丟了的,你負責,去找個新鮮的過來。”


    肖洛明抿抿嘴,隻說:“那坑裏還埋著幾個,我可以去挖了出來。”


    “你沒聽見嗎?”十三夏渾身難受,她一掌拍在門板上,那門板看著厚實,隻被十三夏這樣一拂,被生生砸出了一個裂痕,碎裂的木刺飛濺,肖洛明微微偏頭,躲過。


    “我說了,要新鮮的,”十三夏兩隻眸子盯著肖洛明,“過夜的血,怎能滋補?姓肖的,我告訴你,是你們龍家請了我出來,也是你們龍家給了我這具殘破不堪的身體,我若是不好了,你豈能自在?”


    肖洛明臉色冷淡得像是冰塊,他紋絲不動,耳邊的十三夏聲音陰冷冷的:“你說過,為了你師父的前程,為了龍家的大業,你願意付出一切的,如若找不到新鮮的活人,你的血,我也是可以勉強用的。”


    十三夏說著,纖細的食指慢慢滑上肖洛明的下巴,拇指壓著他下巴前端,逼著肖洛明低頭直視自己:“我曉得你打什麽主意,你想要我一直用蛇形蠱來維持容貌,想要我一直依賴你們龍家蠱門,可是你要知道,我不喜歡靠別人,我做不了自己的主,我心情就不好,我心情不好了,怎麽幫你們去對付薑家和九頭鳥?”


    “去找活人,”十三夏一邊說,一邊摸上自己已經恢複如初的左半邊臉,“隻要一個人,我隻需要一個活人,我右邊的臉就能好了,去。”


    肖洛明依舊不動,他看著十三夏,忽而偏頭,躲開十三夏的指尖的挑.逗,聲音沒有絲毫的感情:“其實您何必費心去修複臉蛋兒?畢竟,您原本的這張臉,可沒有蛇形蠱給您幻化出來的漂亮。”


    十三夏兀地嗤笑了一聲,左眼的瞳仁閃著凶光:“我曉得,在你心裏頭,隻有你那師父龍靈友是天下間最漂亮的人嘛,我都曉得,可那又怎麽樣?你長得這麽醜,人家正眼瞧過你嗎?人家是在利用你,你是她的幕後軍師,是她背後的男人嘛,你看,我多懂你,你倒不如,認了我做師父罷了?我必定,好好寵你。”


    肖洛明難得地皺了一下眉,聲音悶悶的:“不必,我去找活人就是了。”


    院子外頭,忽而有人敲門。


    是淩家慶嫂的聲音。


    淩保國臨走前特意囑咐了慶嫂過來看顧一下嚴儷華,免得昨夜動靜大,嚇壞了他的心肝。


    慶嫂心裏頭是不願意的,她一晚上都陪著陳沅君,陳沅君這接連幾日失眠得厲害,每每到了拂曉才勉強睡著,不到中午,又醒來了。


    慶嫂也是等著陳沅君睡著了,才是抽空過來一趟。


    她看了看天色,得有九點多了,她還等著趕回去給陳沅君燉湯呢。


    敲了好一會兒的門,裏頭沒人應。


    慶嫂貼在門板的縫隙裏往裏頭瞄,也瞄不出個所以然來。


    忽而一下,門開了。


    慶嫂看著站在自己麵前高高大大的肖洛明,僵著臉笑了一下:“是嚴少爺啊,昨個晚上西南邊響了槍,管帶讓我來看看姨太太還好不好了,沒受驚吧?”


    肖洛明上下掃了慶嫂一眼,嘴角慢慢上揚,笑了:“姐姐在屋子裏休息,慶嫂……可以進來看。”


    慶嫂不想多留:“曉得姨太太沒事兒我就走了,緊著回去照顧太太呢。”


    慶嫂的意思很明顯,她心裏頭,淩家的正主始終隻有陳沅君。


    肖洛明伸長了胳膊,突然一下把院子門給關上,指了指緊閉的屋門,態度強勢:“不是姐夫讓慶嫂你來的嗎?人就在裏麵,看了再走,不急。”


    慶嫂咬咬牙,勉強幾分笑:“好,我看一眼也安心,哪間屋子?就……正當頭這間是吧,喲,關著門,也不嫌悶?”


    肖洛明點頭微笑,親自送了慶嫂進了屋子,裏頭黑黢黢的,背著光,窗戶上的小簾子全都拉上了,也不曉得是做什麽,合著這位姨太太怕光?


    慶嫂一回頭,隻瞧著肖洛明把門一閉,他額頭貼著門板,聲音陰森森的:“慶嫂好好看。”手卻極快地把門環套上了根門栓,把門看得死死的。


    慶嫂隻覺得渾身不自在,隔著屏風,聽到床幃那一邊穿來了一聲女聲:“慶嫂來了?瞧我這身子,疲憊得很,起不來呢,慶嫂進來說話?”


    狐狸精,妖嬈音,專門撓人小心心,呸!


    慶嫂心裏再是不屑,來都來了,隻想著看一眼就趕緊走,才是從屏風這頭繞了幾步進去,突然身子猛地被一吸,四肢像是被套上了繩,被人拉著拽著,整個人不受控製地直接衝著床幃裏去了。


    肖洛明守在門口,隻聽到裏頭慘烈地叫喊,深吸了一口氣,血腥味兒飄了出來,估摸著,事成了。


    ***


    薑琰琰回了院子的時候,裏頭沒人,靜悄悄的。


    阿毳和阿蟻都不在,也不知做什麽去了。


    喬美虹扶著薑琰琰扶得有些吃力,隻朝著兩人的屋子指了一手:“我扶你進去。”


    還沒到門口,白旗從旁邊的屋子出來了,一眼瞧著薑琰琰,跟看到鬼一樣,猛地一下就別過頭,表情十分不自然。


    “怎麽了?”薑琰琰在門口停下腳步,她朝著白旗,“看到我就躲。”


    白旗勉強轉過半張臉,語氣怯生生的:“你現在……是嫂子還是貓妖?”


    喬美虹正在屋子裏給薑琰琰鋪床呢,聽到聲音都探出了個頭,對著白旗直言一句:“我親自扶回來的,你說是什麽?阿毳和阿蟻去探消息了,九爺再給薑半仙治傷,中午的飯,你得想辦法。”


    白旗這才是從身後掏出一個別扭的竹籃子,說是別扭,是這竹籃子原本是周周正正的,剛才被白旗嚇得一揮,砸在牆上,都給砸得變形了。


    白旗指著竹籃子說:“我這不是正要出去買菜呢嘛,你們別瞧薑半仙瘦得很,一身都是腱子肉,我扛著下山,也是很累的,隻休息一會兒,就開始說我。”


    喬美虹聽了,輕輕拽了拽薑琰琰的袖子,示意她進來休息。


    薑琰琰沒動,隻突然轉身,朝著聞東的屋子裏抬腿走了兩步,說:“我在門口等我爺爺出來。”


    喬美虹和白旗雙雙伸手去拽她。


    “不著急這一會兒。”喬美虹一把攬上薑琰琰的肩,另一隻手握著薑琰琰的手腕。


    嘶,涼得很。


    喬美虹回頭對著白旗:“你先去廚房燒水,菜晚些買。”


    白旗燒了熱水來,喬美虹時時刻刻在屋裏盯著薑琰琰,生怕她亂跑,用帕子擰了把溫水,給薑琰琰擦手。


    薑琰琰的手和冰塊一樣,涼得嚇人,眼神有些渙散,像是在想事情,喬美虹順著薑琰琰的胳膊肘往上摸了摸,眉頭皺得緊緊的,輕聲說:“你的身子怎麽這麽涼?”


    又問:“你冷不冷?”


    薑琰琰沒答話,喬美虹再想出去喊白旗,這廝已經出去買菜了,喬美虹便是自個兒從小廚房接了一杯熱水,進屋讓薑琰琰捧著。


    “你先暖暖。”


    繼而,又想轉身出去找炭。


    “你不用忙活了。”薑琰琰低頭,看著手裏那杯溫水冒出的白煙,聲音寡淡得沒有一點兒生機,“我天生就是這樣,不是病,卻也治不好。”


    薑琰琰抬頭,看著站在門口的喬美虹。


    昆明的中午太陽大,曬得人臉上都起了兩圈紅暈,喬美虹自打進了院子後腳就沒停過,臉上兩朵緋雲從鼻翼一直紅到了耳朵根,額頭上還冒著汗珠,為的就是讓薑琰琰稍微舒坦那麽一點兒。


    “我曉得我為什麽會被貓妖控製了。”薑琰琰歎了口氣,下眼瞼不自然地抽了一下,“爺爺的計劃,是讓我用棺材釘鎖住貓妖,強行和她通了神識,出馬她,可如今看來,好像,是我被貓妖出馬了。”


    ***


    聞東屋內。


    薑多壽裸著上半身,左心口處,有一焦黑五指印,掌印不大,可瞧著極深,也極狠,一掌就把薑多壽這具千年藤做的身子給打回了原形。


    傷口處藤條交織,微微散著紅光,藤條深處,藏著一枚血頭玉,那是當年聞東為了救薑多壽埋下的,充當薑多壽的心髒,這一掌之所以狠,是因那五指端口往深處凹陷,這架勢,像是要把那枚血頭玉給掏出來一般。


    這枚玉佩是聞東埋的,如今出了動蕩,自然也隻有聞東能治。


    雖然不費力,可是費時。


    “差不多了。”聞東示意薑多壽穿上衣裳,又囑咐,“這兩日,還是別動氣了,你這活死人的身體,死不了,可就靠著一股子氣勁兒活著,氣亂了,我也難治。”


    薑多壽臉色煞白,嘴唇幹裂得像是久旱的黃土地,他深吸了一口氣,逾久說了一句:“是我低估了貓妖了。”


    聞東坐回桌邊,抬手斟茶:“你怎麽不說,是你高估了琰琰?”


    薑多壽沒說話,聞東又道:“自打琰琰出馬洞庭湖小巴蛇痛了三天三夜後,你交給她的靈獸都是心甘情願讓她出馬,願意護著她的,你自己也說過,她出馬阿蟻和角鷹的時候,一絲兒苦都沒受過。”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可是你太心疼她,舍不得磨,她本是把寶刀,如今卻生了鏽。”


    “琰琰不是打不過她,打硬仗,琰琰是厲害的,想想那日,琰琰和貓妖同時複生,琰琰捏著兩柄斷竹竿子就能和阿蟻把貓妖打得招架不得。”


    “琰琰是意念扛不過她,琰琰這幾十年,太安逸了,嘴上還時常掛著自己為什麽要活這麽久的胡話,人一沒了奔頭,這股氣勁就跌了一半。”


    “貓妖卻是不同,她這些年,隻有苦隻有痛,隻有怨念隻有恨,她複生就是為了報仇,而且不是一般的報仇,她拚命吸人血,恢複精元,就是想把你們爺孫倆折磨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她這股子意念,太強大,琰琰出馬不了貓妖,反而被貓妖出馬,實屬正常。”


    薑多壽臉色愈發難看了,呐呐道:“我不是我不願意磨她,隻是,近來五十年,雖戰亂政鬥屢屢,但我帶著丫頭,生活還算是富足無憂,哪個當爺爺的,不希望孫女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就好,我這也是……。”


    薑多壽說到此處,不敢再說,畢竟,他帶著薑琰琰重出江湖,是受聞東所托,再說下去,倒像是說聞東這事兒來得不是時候。


    “我曉得你的難處。”聞東低頭抿茶,豁然擱下茶盞,雙眸堅定,看著薑多壽,開口一句“待我飛升後”,堪堪五個字,聞東說完,自己接不出下文,腦海裏隻有薑琰琰問他的那句“聞東,你飛升後,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聞東莫名心口發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這倒是讓薑多壽慌了一瞬,薑多壽微偏著頭,等著下文,卻隻等來聞東貌似隨口一句:“再說吧。”


    薑多壽提了股氣,準備開門出去,這幸好是他眼神好,險些就撞上了眼眶紅紅站在門口的薑琰琰。


    薑琰琰一動不動,像是個沒魂的雕像,瞧著薑多壽出來了,張嘴就問:“爺爺你沒事兒吧?”


    說完又覺得這句話挺廢的,薑多壽都自個兒豎著出來呢,能有事兒嗎?


    薑多壽朝著薑琰琰“哼”了一聲:“咋?還以為自己一巴掌能把我給打殘了?道行淺著呢你。”


    薑琰琰還想說話,裏頭聞東朗聲:“薑琰琰你進來。”


    聞東鮮少喊自己的全名,這算是第二次了吧。


    薑琰琰腳尖似紮在門檻上,也不挪步子,聞東又喊了一句:“你怕什麽,我又不能殺生。”


    薑多壽見狀輕輕推了薑琰琰一下:“讓你進去就進去,好生說話。”


    第86章


    屋內。


    薑琰琰麵目皆是通紅,像是被抹了一層朱砂, 她腦子還痛得慌, 走路橫七豎八的,聞東看著, 都怕她摔了。


    薑琰琰扶著圓桌邊緣慢蹭蹭地坐下,眼前的聞東晃來晃去得有三四五六七八個, 也看不清楚, 擇了一個最清楚的方向,薑琰琰開口:“你說。”


    聞東伸手,示意薑琰琰朝右邊看:“我在這裏。”


    “哦, ”薑琰琰屁.股往右邊挪了個四十五度, “你說。”


    聞東歎氣,突然起身,胳膊肘摜上薑琰琰的肩膀, 薑琰琰本能地嚇了一跳, 身子一顫,兩腿也跟著被人抱了起來。


    隻覺得周身輕飄飄又暖乎乎的, 下一瞬,屁.股墩穩穩地落在了一張厚厚的褥子上。


    聞東特意把薑琰琰往裏頭輕輕移了移。


    薑琰琰曉得自己是被聞東放在了床上,抬起頭, 眨著眼:“這樣……這樣不好吧, 我爺爺還在外頭呢,太……太快了,對了, 我爺爺……真沒事兒了?”


    聞東聽了,掀被子的手頓住,坐在床沿,食指輕輕戳了戳薑琰琰的腦門:“你爺爺是沒事兒了,倒是你,你暈成這樣,腦子裏還能想些奇怪的東西,人才啊。”


    “你說得對。”薑琰琰聲音慢慢怏下去,渾身都是無力感,“聞東啊,我真的好難受,腦漿子咕嚕咕嚕的,耳朵裏嗡哇嗡哇的,眼睛呼嘩呼嘩的,就連說話的時候,嗓子裏都是吭哧吭哧的。”


    薑琰琰說著說著,頭就忍不住往聞東的肩窩窩裏靠,慢慢地,額頭蹭著聞東的肩,又覺得不舒坦,像貓一樣還來回揉吧了兩下,再挨著,就舒爽了。


    聞東用手慢慢順著薑琰琰的頭發往下捋,一下一下的,聲音柔柔的:“琰琰,答應我,以後多讀點書,你這稀裏嘩啦的形容詞,太別致,一般人不懂,你這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了,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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