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琰琰捧著一堆不打算穿的衣裳從洗澡房裏出來,小院子外頭果然空無一人,開了院子左側的小門就可以直接回客房,可薑琰琰卻聽到緊閉的院門外頭,悉悉索索,有人在跑。


    薑琰琰隱約聽到“出hong水了”了之類的。


    洪水?


    側門突然被人推開,來人是個小丫頭,是鍾家人,一進來就四處張望,瞧見薑琰琰站在院門口,連忙喊薑琰琰過來。


    “聞夫人快回屋子裏吧。”


    “出了什麽事兒了?”


    薑琰琰腳步很快,跟著小丫頭一路走,轉眼就到了客房門口,聞東開著門等著,瞧見薑琰琰回來了,起了身。


    “怎麽洗這麽久?”


    薑琰琰轉頭又問那小丫頭:“我聽到外頭好多人在跑,發山洪了?”


    小丫頭搖頭,也不說原因,隻說讓薑琰琰放心。


    聞東回:“從山上引下來的山泉水,變紅了。”


    山泉水?就自己洗澡用的那股水?


    薑琰琰正想細細分析,忽而想到自己現下的身份,嬌弱不堪的聞夫人應該如何表現?


    薑琰琰忽而繃直了身子,眼睛一閉,朝後一仰作勢要暈了過去。


    小丫頭沒反應過來,還是聞東眼疾手快,跨過門檻抬手一扶,微微皺眉,耐不住薑琰琰手扶著額頭一臉難受,聲音也怏怏的,對著聞東直叫喚:“哎呀,先生,好嚇人啊,我暈。”


    聞東:“先回房吧。”


    薑琰琰半睜眼:“腿軟走不動呢。”


    聞東搖頭,深吸了一口氣,屈膝把薑琰琰打橫抱起,怎麽說呢,這小騙子看著精瘦,怎麽抱著這麽累人?


    跨過門檻,估摸著身後那小丫頭也走了,聞東低聲說:“我給你的睡衣……。”


    “挺好的,特舒服,一穿就知道特別貴。”


    “你穿反了。”


    “什麽?”薑琰琰裝出來的那嬌弱勁散了一半。


    聞東瞧見了她這副精神樣,知道不必再抱下去,順勢手一鬆,薑琰琰自覺伸腿落地。


    聞東指著薑琰琰鎖骨下平滑的方領:“這個領子,是穿在後麵的。”


    這就很尷尬了,這個時候,麵子是不能丟的,丟了就再也撿不起來了。


    薑琰琰:“反穿,是時髦,先生不知道嗎?”


    瞧著聞東正要張口說話,薑琰琰指了指外頭,臨近子時,按道理,這鍾家各個屋子裏都該鎖了門,可因為發了紅水,外頭全是人,跟鐵鍋炒豆子似的。


    “先生不出去看看?”


    聞東搖頭。


    薑琰琰順著茶桌坐下,抬手自斟一盞茶:“來的路上,萬青山說他們少爺的鬼魂出現過,而且渾身濕漉漉的,說好冷,這次泉水變紅,說不準……。”


    “你覺得有聯係?想去看看?”


    薑琰琰沒直接回,隻說:“看看也好。”


    “那就等明天吧。”聞東還是沒有挪腿的意思,隻解釋,“明天,喬家人和白家人也會到,這兩家人最喜歡幹捉鬼尋魂的事兒,你跟在人家屁股後頭,可以撿現成的。”


    薑琰琰方想說,自己是那種死乞白賴當人家跟班的人嗎?忽而又想,自己跟著聞東來夷陵,不就是打著當跟班撿功德的便宜,聞東都不急,她急個什麽勁。


    薑琰琰開口便隻說:“那……就幹脆早點休息吧,我困死了。”


    聞東晚上不必睡,讓阿毳把屋子裏的檀木桌椅都給搬到了院子裏,坐在院子正中間喝茶。


    鍾家,是不缺茶的。


    隻是大晚上沒人敢出門,幸好聞東讓阿毳帶的箱子裏還放著各色的茶葉,竹鑷子取了一撮,皓月當空,對影成三人。


    阿毳打著哈欠,一邊給聞東收拾,一邊問:“先生就留夫人一個人在屋子裏?”


    聞東眼皮子都沒抬,拋出一句:“夫人?你太入戲了吧。”


    第31章


    薑琰琰起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扔在床下的褥子還散亂癱在地上, 身上的睡裙她倔強地沒有翻邊,反穿衣裳而已, 自古高手總是反其道行之。


    換了身旗袍,擇了件淺藍色的, 薑琰琰就坐在梳妝台前抹發膠, 收拾完,推開門,就瞧見聞東跟個電線杆似的杵在院子裏頭。


    聞東回頭瞧見薑琰琰, 皺眉:“你怎麽不再晚起來一點兒, 幹脆等到上中午飯?”


    “我可以嗎?可以的話我就回去睡了。”薑琰琰作勢要轉身,聞東冷不丁地一聲:“你給我過來。”


    薑琰琰穿著小羊皮鞋,鞋底噠噠敲在石板路上, 聲音脆生生的, 可越是朝著聞東走近,這聲音就變得愈發柔婉起來, 鞋梆子落地無聲,薑琰琰聲音軟了幾分:“我前天晚上忙了一晚上都沒睡,昨天一天又坐船又騎馬的, 我真的是累了。”


    聞東也沒說其他的, 隻是慢慢挪開身子,露出被遮擋的一托盤早飯,肉包榨菜小米粥, 那小米粥還熱乎乎地冒著熱氣。


    “吃吧。”


    聞東話語還沒落定,薑琰琰早就自覺拉開椅子坐上左右開工,還問:“怎麽不讓人送進去?放在外頭還得看著,這山裏頭的耗子可比長沙的大,我昨晚看見了,跟個黃鼠狼一樣,嗖地一下就過去了。”


    聞東隻說:“這不是怕送進去了,打擾你的美夢了嗎?”


    薑琰琰才咬了半個包子,聽到這話,忍不住擱下筷子,手指尖兒沾的粥湯悄摸摸地往桌上一蹭,端正坐好,對著聞東:“先生突然對我這麽好,是不是有什麽吩咐?”


    “吩咐不敢當。”聞東笑了一下,“白家人不是要來了嗎?有幾點注意事項,你得知悉一下。”


    白家人?


    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薑琰琰繼續埋頭吃,嘴巴裏一邊嚼著榨菜絲兒一邊說:“我需要怕白家人?他們自持祖上是正白旗的人,當家人都叫白旗,可若是細究起來,清軍入關前,正白旗可都是下五旗,也是被順治爺扶持,一藍抵一白,把他們給提拔了上來,還不如我們薑家根正苗紅。”


    “我說的不是這個。”聞東搖頭,若非要追究起曆史,聞東可以把自己在這中華上下五千年的心路曆程說個遍。


    聞東伸出左手,攤開掌心,昨天薑琰琰給他綁的驅蚊繩還係在上麵,聞東眼神示意,讓薑琰琰握住他的手。


    薑琰琰嘴裏還叼著筷子,四下看了一眼,這周圍也沒旁人,語遲:“這不好吧,咱倆不是……不是假的嘛。”


    聞東搖頭,說了一句“罷了”,隻微微眯眼,左手腕上的驅蚊繩忽而一緊,薑琰琰覺得手腕發痛,撩開袖子一看,自己右手上的驅蚊繩也跟著抽緊,正要逼問,聞東再一睜眼,那驅蚊繩又恢複如常,並無異樣。


    “白家天生陰陽眼,能一眼看出誰不是活人,你命早該絕,隻是你爺爺給你托了貓身,為了避免讓白旗看出異樣,我暫施了一個障眼法,讓白旗看你的時候,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個障眼法,能讓人痛成這樣?”薑琰琰揉著手,細腕上殘留了一條紅色的痕印。


    聞東抬頭,看著湛藍的天:“我埋下的竹中窺總是被你克死,幹脆用強硬一點的手法,這驅蚊繩你有,我也有,我設了法,如果你離開我……一定距離,這驅蚊繩就會縮緊,就像剛才一樣痛,如果你執意要走,就別怪這繩子爬上你的脖子,要了你的性命。”


    薑琰琰大意了,聞東這兩天用金錢蒙蔽了她的雙眼,讓薑琰琰誤以為,這位半神真的是個大方好相處的。


    “這個一定距離,是個什麽距離?”


    聞東笑:“我要是告訴了你,你踩著點跑,怎麽辦?”聞東略頓,又說,“還有,別想著取下來,你取不下來的。”


    “不是,這咱們得說說理。”薑琰琰粥也吃不下了,包子也嚼不動了,“假設,我在洗澡,是不是,然後半神你撒丫子跑隔壁山崗上去了,我就死澡盆子裏了,我要是不想死,我就得從澡盆裏爬出來,光著身子追半神你,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所以,你洗澡要報備。”


    “什麽?”薑琰琰眉毛都快豎起來了。


    聞東很冷靜地和她分析:“包括如廁,出門,逛街,都得報備。”


    起風了,薑琰琰心裏頭卻平靜得像是一潭死水,荒蕪得連野草都不生,心口像是被撕出了一個大洞,聞東還拚命往裏頭扇冷風。


    院子外頭有人磕門,推門進來的是萬青山,點點頭,示意聞東:“聞先生,喬小姐和白先生都到了,在正廳裏坐著呢,老爺剛練完五禽戲,也要過去了,請您準備準備。”


    薑琰琰呆坐在椅子上,指尖的筷子垂著,一臉喪氣,聞東指了指大門口:“咱們得過去了。”瞧著薑琰琰不動,聞東抬起左手,指了指手腕上的繩圈,笑著說:“我去你不去的話,你會痛的哦。”


    ***


    正廳院子外頭,左右各站了四個家仆,院子中間盤著假山,上頭根據美學設計擇了幾處有美感的山坳坳裏養了幾簇菖蒲,下設一圈小池塘,裏頭錦鯉暢遊,偶飄著幾片浮萍,翠綠新鮮。


    正廳的正中間抬手一塊匾額,從右至左寫著“厚德載福”四個燙金大字兒。


    這年頭,活不好找,但鍾家的茶葉銷路還算是不錯,每月月底都會去周邊村鎮上招人,鰥寡孤獨優先,照顧老人弱子和寡婦,成了有口皆碑的大善人,這塊匾額,還是附近大鄉鎮歇馬鎮的鎮長親自帶人送上莊子裏來的。


    這樣的大善人,兒子卻突然失蹤,這一事兒,牽動了不少人,鍾家找了三個月,周邊村民也跟著找了三個月。


    找尋無果,有人罵天,罵老天瞎了眼,讓好人遭報應,壞人享清福。


    由此看來,這位鍾鳴鍾老爺,還是頗得民心。


    聞東和薑琰琰還沒跨進門口,便聽到白旗的聲音。


    “我叫white白,留過洋,扛過槍,修皇城時打過樁,第一次見麵,多多關照,對了,喬小姐貴姓?”


    薑琰琰之前在碼頭上瞅過一眼這位白先生,今日倒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個子沒有聞東高,臉上也不掛肉,略顯寡淡,可走路生風,是個練家子,性格如何不知道,但是肯定是個話癆。


    白旗瞧見聞東來了,眼睛刷地一下變得賊亮,彎著腰過來行握手禮:“九爺都來了,嘿,早知道這帖子我就不接了,九爺在這兒,我肯定沒戲。”


    聞東糾正他:“對外,我姓聞。”


    白旗認得聞東,而且關係瞧著不算是冰冷生疏的那種。


    倒是坐在對麵的喬美虹,冷冰冰,也沒說話,見了聞東和薑琰琰進來,隻是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白旗瞧著聞東身邊有人,笑嘻嘻,扯著嗓子來了句:“喲,這位是?”


    聞東:“我夫人。”


    “嫂子好,”白旗笑,“怎麽和上次帶的不一樣啊。”


    薑琰琰謹記人設,垂頭似埋怨,嬌弱一聲:“我姓方。”


    白旗脖子微微後仰,黑眼珠子提溜了一圈兒,聞東倒是坦然,也不害怕,招呼薑琰琰坐在椅子上,茶水已經備好,聞東貼心囑咐薑琰琰:“夫人,小心燙。”


    薑琰琰內心:燙死我算了。


    薑琰琰開口:“有勞先生了。”


    聞東順勢坐在薑琰琰右側,白旗跟著坐過來,探過頭,小聲問:“這次先生帶著的,居然是個人。”


    聞東:“不會說話就閉嘴,火車都跑不過你的嘴。”


    天下萬物,白家陰陽眼基本上都能辨,瞧出聞東這次竟然真的帶了個人類女子在身邊,白旗不由得感同身受地勸了句:“人類總有生老病死,先生這小嬌.妻瞧著不過二十左右,最多能陪先生五十年,若生了病,遭天災,還得英年早逝,到時候,人走淚落,死者已逝,生者痛不欲生,先生為了渡情劫,對自己下手真狠,喲,先生,那您得掐算好時間了,您可就剩下半年了。”


    薑琰琰抿茶喝水,聽到敏.感處忍不住探了個腦袋,歪著頭問:“什麽情劫?”


    聞東扭頭,抬手扶著薑琰琰的茶盞底部,示意薑琰琰繼續喝:“沒什麽,你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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