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壇做法,不能耽擱。


    薑多壽口念祈詞,前頭的,薑琰琰都聽得清楚,也都知道,今天的還魂並非一時興起,自他們來長沙起,便是日日盼著,能尋到這傳說中的九頭鳥骨,還薑琰琰一具完整的肉身。


    可是後半段,薑多壽念得低沉,薑多壽抬頭看著頭頂圓月,指尖捏緊了幾分。


    忽而石棺一震,薑多壽心頭一沉,唇齒張合速度加快,像是蜂鳥翅膀撲棱,可是他愈念,石棺動靜越大。


    一瞬可事成,一瞬可事敗,薑多壽不敢有半點的閃失。


    胸口一悶,似一柄匕首插入心口,薑多壽捂著肋骨上側,登時撲倒在地,佝僂著身子去敲著石棺。


    薑琰琰一旦入了石棺,便不能說話,防止氣息亂動,便是他們爺孫倆約好,若是薑多壽在外頭磕了長三下短三下,這便是暗號。


    石棺裏有聲音回應。


    也是三下長,三下短。


    薑多壽勉強將心落回肚子,說明薑琰琰在裏麵安然無恙。


    看著天色,烏雲蔽月,時辰過了,任憑薑多壽再將嘴皮子磨破也沒法子。


    薑多壽推開石棺,原本沉在底的楠木棺材略微飄起,薑多壽打開木頭棺材,不見人,紅色衣裙散落在棺材裏,隻見著一隻黑貓乖乖地坐在棺材裏,長尾覆著貓爪子,一雙金色的眼睛像是琥珀,身體筆直。


    薑多壽搖頭,伸手抱起黑貓:“怎地又變成貓了。”


    薑多壽唉聲歎氣地收拾好石棺和法壇,將紅布包裹的骨頭帶回屋子。


    黑貓乖得很,薑多壽忙碌的時候,黑貓就坐在桌子上靜靜地看著。


    見著薑多壽總算是歇下,黑貓輕手輕腳地跳上薑多壽的膝蓋,屈膝一臥,靠著薑多壽薄軟的衣襟蹭著眯起眼睛。


    薑多壽躺在搖椅上,伸手一下一下地捋著黑貓背上水亮的毛,感慨:“沒事,三天後,就變回來了,明天給你做小魚拌飯。”


    夜裏,穀山村靜悄悄,山風吹過院子。


    黑貓趴在薑多壽的床頭,頭挨著薑多壽花白的頭發,似有風,黑貓渾身一抖,眯著眼舔了舔爪子,又沉沉睡去。


    ***


    聞東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子時。


    阿毳正趴在陽台桌上睡覺,江風習習,很是舒坦。


    似有人遮了月光,阿毳抬頭,看到身材高大的聞東就站在自己跟前。


    “先生回來了。”


    聞東“嗯”了一聲,徑直入內,手依舊藏在寬大的袖口裏,問阿毳:“你族類可有消息?”


    阿毳身材矮小,臉似桃形,嘴巴奇小,看起來有些醜態,不過聞東卻看得很是順眼,百獸修煉成神,第一步便是幻化成人形,如聞東這般人形俊朗的神仙不多,大多都是貼近本體的形態幻化。


    阿毳本就是長白山鼬鼠成精,道行尚淺,才修煉五十年就能維持人形不變,已經是族類中出類拔萃的鼠類天才。


    鼬鼠喜涼爽,長沙太熱,族類隻能晚上出行,時常被誤會成老鼠,讓阿毳很是難受。


    鼬鼠多可愛,毛多好,多少人想扒了咱們的皮做大衣,老鼠算個什麽東西。


    阿毳答:“江西那夥人散了之後,除開年紀最大的這位來了長沙,其餘的,都回了南昌,應該是當地人,看來,這次,是長沙這位主事。”


    聞東笑:“看來,咱們還是找對人了。”


    聞東抬頭,外頭烏雲遮蔽著月色,星星倒是顯得格外明亮。


    敢挖了他真身的骨頭去煉化,可真是有本事。


    第二天清晨,杜秋明端著一個木托盤準點出現在了濱江小樣樓的大院子裏。


    托盤上是長沙特色早餐酸辣粉,還帶了一碟剁辣椒,紅汁清亮,聞著就一股酸香味。


    好巧不巧,曹獻廷也來了,手裏提著一捆湘西臘肉,看著黑漆漆油膩膩,但是切薄上鍋一蒸,淋上芝麻油,別提多誘人。


    兩人相視一眼,互看生厭。


    曹獻廷瞧了一眼都快化了的酸辣粉,咂舌說:“哎呀呀,瞧瞧你這個粉,一夾包管碎成渣,讓我吃了算了,我剛好沒吃早飯。”


    杜秋明狠狠呸了一口:“做夢,這是給聞先生的。”瞧著曹獻廷促狹一笑,杜秋明又說:“你昨天不是說不來了嘛,怎麽?這是啥?臘肉,能送點高檔的麽?”


    “你做人咋這麽忘本呢。”曹獻廷挑高了臘肉,“這可是湘西的,你老家的。”


    兩人爭吵之前,大門外頭突然來了人,也不叫突然,聞東腳步輕慢,走得不快,隻是這兩人著急上火,沒發現,看到的時候,聞東已然在他們後麵了。


    曹獻廷猛地回頭,看著聞先生依舊穿著昨日那寬大的袍子,多拉帽遮住大半張臉,旁邊站著阿毳。


    曹獻廷擠在前頭,笑嘻嘻地送上臘肉:“湖南的一點特產,先生笑納。”


    聞東看了一眼,沒說話,阿毳道:“我家先生不吃肉。”


    杜秋明樂了,遞上托盤:“長沙特色米粉,香得很。”


    阿毳說:“我家先生吃過早飯了。”


    杜秋明微微一愣,繼而豎起大拇指:“聞先生起得真早啊。”


    阿毳歎氣:“我家先生一夜未睡。”


    曹獻廷摸不著頭腦,咋覺得句句都對不上聞先生的口味。


    杜秋明愈挫愈勇,伸長了脖子,語氣關切:“呀,一夜未睡啊,是聞先生認床?還是小洋樓主事的怠慢了?”


    聞東眯起眸子,看著小洋樓的第五層,那一層空蕩蕩,彌漫著一股濕氣,緩緩說:“你們這第五層,是不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杜秋明一愣,聞東又道:“別誤會,不一定是這樓裏出了事,近半個月來,長沙大水,水裏的東西也有可能往岸上跑,這一定居,就不肯走了,也是常有的事,我隻是提一提。”


    杜秋明還未回過味來,曹獻廷就瞅準自己的機會來了,拍著胸脯,振振有詞:“這簡單,我認識一高人,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他隻管來一趟,保管除得幹幹淨淨,我中午就去請他去。”


    杜秋明登時就道:“別那你那套封建迷信來糊弄先生。”


    聞東倒是不惱,唇角微微一揚,點頭道:“甚好。”


    得了貴客的首肯,曹獻廷走路都帶風。


    正午。


    曹獻廷敲響了薑家木門,薑多壽正在院子裏挑糞施肥,沒辦法,琰琰現在回了貓身,這滿院子的花花草草也都要照料的,不然琰琰可得生氣了。


    門一開。


    曹獻廷口未張就先捏了鼻子,食指顫著往薑多壽手邊上戳,嘴巴露個縫都擔心聞進了什麽不好的味道。


    薑多壽將糞勺往旁邊一擱:“行了,進來吧。”


    曹獻廷擺手:“我站在外頭說。”


    薑多壽回眸瞧著曹獻廷,頓了頓:“也行。”


    曹獻廷說了來意,薑多壽一直抬頭看天,雨後的天藍得純淨,跟塊畫布似的,一股腦地全塗了藍。


    “聞先生?”薑多壽在衣襟上擦手,“倒是沒聽說過。”


    “我也沒聽說過。”曹獻廷雙手一攤,“可人家手裏有推薦信,誰敢怠慢,老薑,煩你走一趟,今天匆忙,下次來,給你帶臘肉,湘西的。”曹獻廷說完,餘光瞟著院子裏,悄聲問,“你家小祖宗不在?”


    薑多壽沒說話。


    房簷上倒是有隻黑貓順著紫藤花架一路往下,“喵”了一聲蹭在薑多壽的腳邊,軟乎乎的小爪子撥弄著薑多壽的褲腳,薑多壽笑:“丫頭出去了。”


    曹獻廷賊兮兮地問:“老薑,你家丫頭上次收了我三個銀元子的事兒,你知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更完了,我們明晚後晚每每晚上的九點鍾再見


    另:鼬鼠,俗稱貂


    第4章


    貓兒突然呲了一下尖牙,繼而又乖乖地躺在薑多壽的腳邊,翻著肚皮,軟乎乎的肉團誰都想摸。


    薑多壽回:“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如果是我家丫頭收的,那便是她的事,我也管不著。”


    “得,我忘了,你就是個孫管嚴。”曹獻廷搖頭。


    “莫子玩意?”


    “孫女管得嚴。”


    曹獻廷說明了來意,薑多壽掐指一算,笑道:“也行,這趟差事,接下了。”


    曹獻廷謹慎小心:“不收錢吧。”


    薑多壽蹲下抱起黑貓,瞧著這黑貓剛才凶得很,一入了薑多壽的懷便是乖巧得不行,小腦袋往薑多壽的咯吱窩裏鑽,鬧得薑多壽直癢癢。


    “不收錢的話,有個條件。”薑多壽眼神低垂,看著黑貓,“得讓我家這隻黑貓去,且我隻保證小洋樓日後沒有髒東西,可這髒東西是什麽,便是不能拿給你們看了。”


    “沒事兒,沒事兒,這都沒事兒!”曹獻廷一連說了三個沒事兒,對於他來說,隻要不給錢的,咋樣都行,貴客隻說樓上有東西,也沒說要看啊,更何況,那些邪祟的玩意兒,有什麽好看的。


    “行。”薑多壽點頭,“我子時過來。”


    這麽晚啊,曹獻廷縮縮脖子:“我家婆娘,今天讓我早回家。”


    “你不必來。”


    曹獻廷樂開了花,轉身就去拉身後的青驢,笑嘻嘻地回:“老薑,又麻煩你了哈。”


    ***


    今日的月亮,格外圓。


    曹獻廷從穀山村回來後,還特意去了趟小洋樓找聞先生,不過聞先生不在,就連阿毳也不在,曹獻廷隻能讓管事的帶了話,說晚上高人就來除邪物,讓聞先生別出門,還有一並要注意的事兒,也都說了。


    曹獻廷也不是第一次給薑多壽當搭頭了,這做事兒前有什麽避諱的,曹獻廷都清楚得很,說得管事的連連點頭,心生幾許佩服:“曹知事不簡單啊。”


    曹獻廷“噓”了一聲,笑:“低調。”


    臨近子時。


    薑多壽布衣褂子舊草鞋,慢悠悠地走進留了門的小洋樓,看門的連瞅了好幾眼,若不是管事的提前吩咐,這樣裝扮的人,能進得了小洋樓?


    不過薑多壽身邊跟著的那隻黑貓倒是可愛,搖頭晃腦的,看門的忍不住對著黑貓“嘖嘖嘖”逗弄了一下,黑貓突然回頭,銳利的眼睛像是寒刀。


    “砰”地一聲,看門的關上了門,心跳噗通跳個不行,這黑貓的眼睛,怎麽這麽像人呢,尤其像個凶神惡煞的屠夫,真是邪門。


    薑多壽背著一個布兜,裏麵似什麽都有,他從布兜裏取出兩片新鮮的樟樹葉子,往眼皮子上一抹,頓時眼明心亮。


    再往那小洋樓第五層一瞧,一團灰黑色的陰邪氳氣環繞,灰黑色屬水係,看來薑多壽預計得沒錯,長沙大雨,水漫兩岸,湘江裏頭的妖物上了岸,嚐了人間的好物,便舍不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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