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閑話不用多說,三人就提了袍子急入後溝。正待翻過堡子嶺抄近道進入王山林區,猛地聽到三聲炮響,三人正駐足驚疑,就聽到州河沿上響起了節奏舒緩的鑼聲……


    染房裏(1)


    孫老者一行剛回到家,就有兩個騎著騾子頭戴土黃色大沿帽的武裝人員找上門來。這二位剛把騾子在場房邊的大椿樹上拴定,就遭到一群黑蜂的襲擊,兩人抱頭逃竄,騾子也被蜇得踢騰嘶鳴。還是海魚兒眼疾手快,頭頂了背簍跑過去解了韁繩拉騾子進了牛圈,又把兩位大沿帽從場房前的麥草堆裏刨出來接到他的臥房奉茶壓驚。


    二位的毛臉上被蜇起了紅包。海魚兒趕緊搗了蒜泥為之熱敷拔毒。兩人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白一塊沒了正經人的顏色,就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就嘩地推開窗,拔出腰裏的盒子槍要朝大椿樹上射擊。海魚兒就趕緊跪下磕頭如搗蒜,連說:“好爺哩好爺哩,千萬不敢開槍!槍子兒在樹上一炸,半個村的人都得跑。這種蜂叫葫蘆豹,當年白狼跑到這兒都燒紙敬哩,你還敢得罪!”


    拿盒子槍的人就高聲叫罵:“掌櫃的呢?狗日的養一窩子蜂看門哩。叫你的孫老者出來,立等馬下把樹伐了!”海魚兒又作揖乞求說:“好爺哩,當年掌櫃的賞十塊銀元都沒人敢伐樹。你不知道,誰要把樹碰一下敲一下砍一下,立馬就有桶粗一股子黑蜂旋風一樣撲下來,比土匪還惡呢!你不知道有一年山外來個牛販子,尿尿不捉雞巴耍大局哩,自己拿草帽子往臉上一遮躺碾盤上睡覺,把牛散在場沿子上叫牛吃草啃椿芽子,有頭牛在椿樹樁上蹭癢癢,結果十六頭犍牛被蜇死個丁當光!”


    說著把爛草帽子給倆人頭上一人捂了一頂,引二人彎腰快步出了他的臥房來到堂屋。


    孫老者們正在堂屋議事,猛見進來兩個怪模怪樣的人,一時莫名其妙。那倆人就獵拳紮勢地吼叫說:“誰是孫老者?”孫老者沒有言語,他看著這兩頂髒兮兮的大沿帽,上衣前襟兩排扭七裂八的銅扣子,褲腿上鬆鬆垮垮的黑綁帶,腳上又是手工縫製的偏耳子鞋,才好氣又好笑地問:“啥事?”


    拿盒子槍的就正腔答道:“你家小兒子打死人命,本巡管奉命緝捕,把人交出來!”


    陳八卦在一旁吧唧吧唧吃著蒸饃蘸蒜,唐文詩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孫老者說:“唐先生,你到後樑上再響一遍鑼,叫王山上的娃都回來上學,莊稼誤得學坊誤不得。”


    唐先生快跑而去,陳八卦隻顧吃他的。


    孫老者指一條長凳對倆人說:“坐。”倆人橫眉豎眼,站著沒動,又喊:“快交人!”孫老者慢條斯理地拿起他的水菸袋,手腕一甩,嚓地一聲,火鐮上噴出一股火星。他說:“人不在。”拿盒子槍的就掄著胳膊說:“那你上去頂罪,走吧!”孫老者就站起來,右手彈一下左衣袖,左手彈一下右衣袖,復又坐下,和和氣氣地問:“你倆是哪裏派來的?”


    拿盒子槍的從胸前口袋裏掏出一條紙綹綹,揚一揚說:“州川警察所的!”另一位也發出高腔調:“警佐書記正在西塬上辦案,完了還要到你家裏來的。”看著孫老者沒有動身的意思,拿盒子槍的又說:“搬不動你啊?難道要兩個警長、十一位警士全部出動嗎?”


    “州川警察所?我咋沒聽說過?”陳八卦吃著,頭不揚地問著。拿盒子槍的隻看到糞籠大個帽苔子在動,發出的聲音又如深溝裏滾木頭,就一時不知了深淺。


    拿盒子槍的放軟了語氣,說:“本警察所成立三十三天了,查煙禁賭防盜剿匪,每例公事都由上司指派,無須旁人幹預的。”陳八卦刷一下擰過頭來,銳亮的目光直刺對方,聲音卻是輕柔的:“州川有了警察所啊?打兒窩集上京貨鋪子被搶人犯逮住了嗎?碾子凹財東逼死劉家四口案告破了嗎?嗬嗬,你看是這,二位就先回去吧,要的人我明日親自送上來。海魚兒,打盤纏送客!”


    海魚兒從堂櫃裏取出一個蒙著蓋巾的紫黑托盤,揭去蓋巾,發給倆人每人一個卷著的粗布手巾子,掂得出,那是一堆銅鍋子。如此打發糧子兵勇,這是孫家的慣例。


    警察所的人一走,孫老者馬上就打發陳八卦進城麵見老連長,他備了兩封銀元的禮當要陳八卦帶上。陳八卦推開銀元,說:“事情到了要命的關頭。辦常事用銀子,辦命事就得用鬼招了。”他讓海魚兒浸濕豆腐包單,將那一砣鬼屎渾渾全全地包了,又妥妥地盛入馬蹄籠子,才叫了張光李耀抬兜子上路。


    到了縣城東背街老連長宅第,老連長卻躺在炕上哼哼。問其故,說是腿上害了瘡,北瓜瓤子南瓜瓤子東瓜瓤子西瓜瓤子敷遍了,就是不見效,又喝了仵老廣的大敗毒湯還是不見效,正疑心是誰使了邪術,你來了正好看看。


    陳八卦仔仔細細看過,說:“這不是邪,是邪我三根桃條就掃了。這是病,是病就得使藥降。我這兒有個單方,今日用上,明日就會結痂。”說罷著人去藥鋪買了貝子,回來在炭火上烤得起了皮泡兒,又蘸上柿子醋搗成泥膏敷之,囑其靜躺勿動。


    倆人拉起家常,老連長就問候孫老者可好,說是他那小兒子惹了命案依法是要償命的,說西安省的督軍府下來個毛科長,執法上硬得很哩。陳八卦就問是不是縣裏設了一個警察所?老連長說不是設了一個而是三個,州川裏一個,紅崖寺一個,西城樓上一個,紅崖寺南天罩占著過不去先擱在楊斜街上。說到城鄉治安,老連長說有人告上來一個怪案子,難住了滿城的文武能人,說中間老連長就連聲叫快來人快來人。來人是一個穿印花襖的農家女子,那女子慌手慌腳呆頭笨腦,伸手就戳進老連長的脊背胡挖亂抓,老連長一陣兒“唉呀好好好”,一陣兒“日你媽日你婆”地罵,最後一腳把她蹬出門去,自己操起筷子戳著的蕃麥芯子在自個兒脊背上撓。緩過勁來,他才說最近脊背癢癢的毛病又犯了,雇了個東店子的女娃子專門撓脊背,可這女子不靈醒,總撓不到癢癢處,說實在想尋個機靈些的就是尋不下,又說十八娃那女子真靈醒,又會唱花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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