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子看他答應的爽快,道:“你可做好準備了,服下前塵忘盡你便真的忘記他的一切了。”  陸衡修的眼睛清涼無暇:“或許會有遺憾,但不會後悔。”  淩雲子啞然了片刻,最後喃喃自語道:“有時候,我會覺得你才是最無情的那一個人。”  陸衡修一言不發的站在那兒,這兩年中他不是沒有聽過白離城小消息,他陸陸續續的得知白離城已經不當虎王了,獨自一人帶著疏影在山中的小屋裏過著平淡的日子,他也知道白離城曾經多次的上青雲觀來找他,隻不過都守門的弟子被拒之門外了,他不是沒有心動過,隻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兩年前的陸衡修了,他有著太多的責任,他是青雲觀裏的大師兄,是師父最器重的徒弟,他怎麽可以為了私下的兒女情長而拋卻這些。  有時候,愛情不過是人生之中的很小的一部分罷了。  陸衡修接過淩雲子遞來的精致的小藥瓶,閉目一飲而下,再一次睜眼,烏黑的眼裏已經是一片冰冷。    第54章    平心而論,白離城覺得自己過的並不舒坦,他這兩年幾乎每日都回去青雲觀去找他那被淩雲子強行留下的大兒子青宇……還有陸衡修,可是每一次還未靠近門口就被那兩個礙眼的看門弟子給攔住了。  每一次拒絕他進入的理由總是千篇一律:“我們掌門不見任何人。”或是:“大師兄不在觀裏。”  白離城明知道他們是騙人,也隻得咬咬牙轉身回去,直到前日,守門弟子忽然改口說道:“掌門師兄不見任何人。”  掌門師兄?白離城微微的挑起眉毛,有些奇怪的問道:“你們的掌門不是淩雲子麽,什麽時候變成你們師兄了?”  守門弟子甲一本正經的繃著一張臉說道:“師尊已經飛升了,現在大師兄才是掌門。”  ……白離城徒然一驚,他捉著守門弟子甲的領子道:“你說什麽?淩雲子飛升了?陸衡修成了掌門?”  守門弟子乙一臉不高興的看著白離城的手上的動作,沉聲說道:“的確是這個意思。”  白離城臉色一沉:“我要見他。”  守門弟子乙說道:“掌門師兄說了,他現在不見任何人——尤其是妖。”  白離城不理會他話中的嘲諷,他冷著一張臉,這兩年裏他總是碰著閉門羹,他雖然麵上毫不在意,但是心裏卻是非常的難過的,不過阿吉也勸過他說他先前那樣傷人道長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原諒他是可以理解的,隻要時間長了,道長的心結能解開了,一切就好商量了,白離城雖然聽著覺得有些奇怪,他很想對阿吉說這是凡人哄娘子的法子,但是看著阿吉信誓旦旦的表情,便也相信了,他覺得金城所致金石為開,總有一天陸衡修會消了火出來見他的,隻是他等了這麽久居然聽到的是陸衡修已經當上了那什麽勞什子的青雲觀掌門的消息。  什麽狗屁掌門,難道要他體貼又溫柔的恩公變成淩雲子那個老不休的模樣麽?白離城越想越氣,他再也忍不住的推開了兩個弟子,腳下生風的衝進了青雲觀裏。  在他懷裏的疏影則有些詫異的轉了轉腦袋開口道:“阿爹,你這是要去哪兒?”  疏影雖然比不得青宇聰明,但是此時的他也能化成人形,不過比起青宇要小上一些,他小小的臉蛋紅撲撲的,長的同白離城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頭發和眼珠子的顏色都是淡淡的,在也陽光下微微的閃著光。  白離城粗聲粗氣道:“找你娘。”他說罷,又覺得不是很對,便訕訕的改口道:“找你另一個爹。”  疏影迷迷糊糊的眨了眨圓圓的眼睛:“我還有個爹?”  白離城應聲道:“你不僅還有個爹,你還有個哥哥。”  疏影的小眉頭皺了起來:“哥哥?”  白離城道:“嗯。”他剛嗯完就覺得麵上一道冷風刮過,腳步也頓住了,抬頭就看到了一個帶著冰冷的氣息的身影,看清他的容貌之後,他不禁屏住了呼吸,他已經有兩年沒有看過這個人,他比先前高了,眉目之中還有一些少年時的清俊,但是整個人的氣質和身形都改變了很多。  白離城道:“陸衡修。”  陸衡修麵無表情的看著他:“你是何人?”  白離城整個人霎時就像是被凍住了一樣,他有些不可置信的說道:“你……說什麽?”  陸衡修仍然冷淡的問道:“你究竟是何人,竟敢擅闖青雲觀禁地?”  白離城道:“我是白離城,你忘記我了麽?”  陸衡修道:“我不曾見過你。”  白離城死死的盯著他,忽然道:“我知道了,必定是淩雲子那個老不休出的鬼主意才讓你變成這樣的,你怎麽可以忘記我?你看看這是誰。”他一邊說著一邊舉起手裏的疏影,疏影被自己的阿爹突然拎了起來,黑溜溜的眼睛對上了陸衡修那一張冷淡的臉,忽然小嘴一咧,露出了個極為甜美的笑容。  陸衡修神色一動,但是很快又冷淡了下來:“我不認識他。”  白離城也有些生氣了:“陸衡修,你不認我沒關係,你怎麽可以連你的孩子都不要了?”  陸衡修一直都是平淡冷漠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困頓之色:“我的孩子?”  白離城道:“難道你連親生兒子都不想承認了?”  陸衡修片刻間就恢複了清明:“我隻有青宇一個兒子。”  白離城聽到青宇的名字,立馬道:“青宇,青宇在哪兒?”  陸衡修有些古怪的看著他:“青宇與你有什麽關係?”  白離城終究是受不住了,他恨恨的盯著陸衡修:“青宇是我的生的,你說我同他是什麽關係?”  陸衡修皺眉道:“胡扯,青宇是我死去的妻子留給我的孩子。”  白離城怒極反笑:“死去的妻子?哦,陸道長什麽時候成親了我居然都不知道?”  陸衡修道:“這自然是與你無關的。”  白離城緊緊的抱住疏影,臉上的怒氣已經無法藏住,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好,好與我無關……”  陸衡修火上澆油一般的說道:“若無其他的事還請施主回去吧,這幾日門內有私事不方便見客。”  白離城冷冷的一笑:“不見是麽?你遲早會後悔的。”他說完就扯開步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白離城走後,陸衡修冷漠的看著他的背影許久,對著假山後藏著的青宇說道:“你出來吧。”  青宇知道自己藏不住了,便隻好認命似的小跑到他的跟前,拉著他的衣袖說道:“爹,那個人是誰啊,長得好像阿娘呀,還有他手裏抱著的是我的弟弟小影嗎?”  陸衡修微微的歎了一口氣,摸了摸他軟軟的頭發:“你若是這樣想,便差不多是了。”  青宇的眼睛亮了亮:“是吧是吧?我能去找他們麽?小影長得好漂亮,我好想抱抱他哦……”  陸衡修道:“以後再說。”    第55章    青宇咬了咬紅紅的小嘴巴,滿臉不高興的看著已經變成了掌門的阿爹,對著他吐出一截粉色的小舌頭,做出個小小的鬼臉,看著陸衡修神色微凜,立馬露出了個笑臉:“對了,爹,你先前教我的那套心法我有些忘了,能再同我說說麽?”  陸衡修道:“以你的年紀其實不必如此勤奮。”  青宇眨著眼睛說道:“可是師尊沒有走之前曾經說過要我多多努力每天都要注重修行不可間斷。”  陸衡修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圓圓的腦袋,蹲下身與他平視道:“欲速則不達。”  青宇微微的別過頭,小聲道:“迂腐。”  陸衡修額頭上隱約飄上了一點陰雲:“再說一遍。”  青宇立馬討好似的笑道:“我說還是爹您有遠見。”  陸衡修道:“油嘴滑舌,不知像誰。”  青宇聽完立馬轉著眼珠子說道:“我是爹的孩子,既然是像爹您的。”  陸衡修忍不住捏住了他臉上的皮肉:“既然像我你也應該知道此時我會讓你做什麽。”  青宇嗚哇一聲叫了出來,兩隻小斷手立馬死死的抱住了陸衡修的褲子,眼淚汪汪的抬頭說道:“爹,你剛剛不是說了欲速則不達麽?那你現在怎麽還叫我去背書練功?那些簡單的東西我早就弄得一清二楚了……而且我好累哦……”  陸衡修眉頭一皺而後突然微微一笑:“那今日便放過你一天,爹帶你去山上走走樣?”  青宇知道陸衡修原本就不打算讓他練功,方才不過是開他的玩笑,心裏雖然一喜,可是一張雪白的小臉卻板了起來:“行,不過我還小,爬不動山,所以我要阿爹抱上去!”  陸衡修表情不變,但眼裏卻是滿滿的寵溺:“隻此一次。”  青宇卻是歡呼一聲一下子就跳到了陸衡修的懷裏,勾著陸衡修的脖子,在他的臉上連連親了幾大口,陸衡修笑笑,便一手抱著他小小軟軟的身子,向著後山走去。  青宇貼在陸衡修的懷裏,忽然小心翼翼的問道:“爹,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不高興的事兒了?”  陸衡修眼睛一眯:“此話怎講。”  青宇掰起了手指頭,認認真真的分析道:“平時這個時候爹爹你都是在自己的房間裏處理公事的,但是今天你見過那個男的之後就變了,我總覺得爹爹你的心情不是別好。”  陸衡修道:“觀裏的事我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所以今日便有空帶你出來了,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嚷嚷著要我帶你出門走走麽?如果你再有麽多問題,我便是要回去了。”  青宇聽著,忙搖搖頭,緊緊的抱住了陸衡修。  適逢暮春時節,山道上一路的落花,紛紛揚揚,寸寸點點,飄落在陸衡修同青宇的肩頭,真真是入了畫中一般。  陸衡修失了一段記憶,不過淩雲子曾對他說過這段回憶於他而言似乎是無關緊要的,他也不以為意,隻是今日見到白離城,心裏總是覺得怪怪的,他帶著青宇上了小桃山,嘴上雖然說著隻是為了上山透透氣但是他心裏卻是清清楚楚的知道他方才是看見了白離城朝著這兒走去他才會下意識的跟了過來。  他沿著窄窄的山路走了小半個時辰也沒見到任何人影,心裏隱隱的冒出一點失落,他正為自己的這點心思而覺得奇怪的時候,天色忽然暗了下來,烏色的雲連綿不絕,片刻細密密的雨珠子就打了下來,陸衡修忙念了個避水咒,霎時雨水便於二人隔開了,被咒術彈開的雨珠像是一層光點罩在他們身上,青宇覺得有趣便伸出手指頭戳著那些小雨點兒,戳了半晌,便覺得無聊了,四下轉著腦袋,眼睛一亮道:“爹,你看那兒有個房子,不如去那兒坐坐避避雨?”  陸衡修卻是微微的一怔,他總覺得這一片雨色十分的熟悉,像是有很多事都發生在雨中一樣,但是他一時半會兒也理不出一個思緒,倒是青宇這樣忽然出聲讓他總算回過神來,他隨著青宇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一處稍顯破落的矮房,怕是山裏的行腳人隨意搭建的臨時的住處。  陸衡修的看了幾眼那處矮房,忽然眼神一寒。  妖氣!雖然並不十分的明顯,但是陸衡修還是清清楚楚的察覺到那一點若有似無的夾雜著一絲血腥的妖氣,他不禁把懷裏的青宇抱緊了些,然後低聲道:“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青宇卻搖頭說道:“我才不要呢,回去有什麽好玩的?好不容易能出來一次,而且爹,你不覺得山中賞雨,別有一番情趣麽?”  陸衡修神色一動倒不是因為青宇口中的話,而是他看到從那矮房的門邊忽然探出了個小小的腦袋,對方一見到陸衡修,忽然又把腦袋縮了回去,雖然隻是一晃而過,可是陸衡修卻已經認出了他——先前那個自稱白離城的男人所帶著的孩子。  陸衡修忍不住快步上前,一手推開殘破的木門,在屋裏轉了半晌,卻沒看到任何人影,陸衡修有些疑惑起來,屋外的雨也漸漸的大了,嘩啦呼的雨聲帶著暮春的最後的一絲涼意,整個地麵都濕濕潮潮的,陸衡修模糊的想起似乎有那麽一個人非常厭惡這樣下雨的天氣,每逢雨天總是懨懨的躺在床上,而那個時候的他……  那個是他在做什麽?!陸衡修兩道斜飛的劍眉忽然皺了起來,他隻覺得腦袋隱隱的作痛,他努力的回想著,卻仍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他站在窗口,懷裏的青宇早就蹦到了地上,歡天喜地的四處摸索著,陸衡修沒有理會他,青宇的心智再怎麽成熟也不過是個三歲不到的孩童,小孩子每到一個新的地方總是忍不住好奇的到處看看,當他走到房子裏最角落的一處稻草堆的時候,忽然‘呀’的驚叫出來,陸衡修立馬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他方才真是疏忽大意,明明這兒沾著一點妖氣他竟然因為陷入了深思而忘記了,他又驚又嚇的抱住青宇,卻聽青宇又奶聲奶氣的說道:“這個不是今天看到的小弟弟麽?”  “……?”陸衡修有些驚疑的抬起頭,看到了正躲在牆角裏瑟瑟發抖的小東西,他臉上齊眉的劉海似乎被雨氣給打濕了,烏黑的發絲粘在了雪白的臉頰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噙著一點淚光,緋紅的小嘴巴也輕輕的顫抖著,他死死的看著陸衡修,忽然伸出手捉住陸衡修的衣襟:“救救阿爹!”  陸衡修一頓,疏影以為他不答應,一直轉在眼角的淚珠子終於滑了下來,他鬆開了陸衡修的衣服,小聲的抽噎道:“你,你這個壞人,不救阿爹,虧我還以為……你,你走開!”  陸衡修看著他哭得直打嗝,心裏忽然覺得難過極了,他下意識的摸了摸疏影的頭頂的發旋,沉聲道:“我沒說過不救你爹。”  疏影立馬止住了哭聲,他抬著濃密的眼睫看著陸衡修,小聲說道:“真的麽?我以為你很討厭阿爹,在我和阿爹走後還找人來殺阿爹……”  聽到這兒,陸衡修不禁有些疑惑的開口:“找人殺你們?”  疏影抽噎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他,他穿著和你一樣的藍衣裳,拿著劍都衝著阿爹飛過來,阿爹為了我沒有躲掉,肩膀受傷了……阿爹,阿爹是不是要死了……都是我沒用……”  他年紀雖小,說話還不甚利索,但是寥寥數語已經讓陸衡修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再白離城父子走後,自己門裏的弟子去找他麻煩了,白離城避閃不及,受了傷,人大概帶著孩子躲到了這裏,難怪他方才聞到的妖氣原來是白離城身上的。  白離城是個妖,他第一眼見到對方就察覺到了,所以在白離城說自己生了青宇同疏影他便覺得是無稽之談,就算青宇說白離城長得像他的妻子他也不過是覺得青宇是太過思念他早逝的娘親才會說出這樣的胡話。  他陸衡修怎麽會同一個男人在一起?特別是對方不光是男人還是個口口聲聲說生了孩子的妖怪,光是這麽一想,陸衡修就覺得可笑。  無稽之談。  心裏滿滿的裝的是對那個叫做白離城的妖怪的鄙夷,但是看到白離城哭得隻打嗝的兒子,他卻覺得莫名的心軟了,他拿出袖子裏的方帕細心的擦掉了疏影臉上的淚珠子,一邊的青宇也是安撫的抱著他,還在他小小的臉上粘上了幾個濕噠噠的吻:“別哭啦,哥哥抱抱你。”  疏影被他親的起了一陣的雞皮疙瘩,他瞪著又黑又大的眼睛:“我又不是女孩子,我不要你抱。”  青宇卻是沒有聽到一般,他伸著短胖的小手緊緊的抱著他,一臉笑嘻嘻的說道:“不讓我抱,我便不讓我爹去救你爹。”  疏影憤憤的盯著他,但是一想到自己受傷的阿爹,隻得抿著小嘴巴,任由青宇對他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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