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滄淵雖被卷入渦心,一時不得脫困,但他是海中生靈,一入水便並不十分慌張。掙紮了一陣,好鬥的天性便被激發出來,索性隨洶湧水流而下,想探探這漩渦之下到底是何光景。


    渦流越往下越黑暗,他愈發感到舒適,仿佛回到了母巢之中,情不自禁地閉上了雙眼,漸漸放鬆了緊繃如弦的軀體。


    水流變得溫柔起來,似無數雙柔夷在撫摸他的周身。


    四周安靜下來。


    “重淵,重淵……”


    靜謐的黑暗中,一個妖嬈的聲音飄來,似近在咫尺,在耳畔低喃。


    那聲音喚得好像是楚曦為他取的名字,又有些許的不同。


    滄淵睜開眼,朝四周望去,除了卷動的海水什麽也沒看見,隻是撫過周身的水流更加服帖,更加柔順,甚至有了種諂媚的意思。


    那聲音咯咯笑著:“我的魔尊大人,我等您等得好苦啊……我熬了整整七百年才盼來了您,想必您重見天日,也是十分的不易……”


    滄淵難以理解這話的意思,卻本能的感到一陣厭惡,他擺動魚尾朝渦流上方迅速遊去,水流紛紛被他劍拔弩張的鱗片震開,卻還恬不知恥地聚攏過來,繼續阻撓他的行動,那聲音亦是如影隨形:


    “啊哈哈哈,我猜,您還放不下心中執念吧?”


    “可不是嘛,這還未到逢魔時刻,您就纏上您師父了……”


    滄淵一怔,動作遲滯了一下,便被水流密密纏住。


    “嗯~果然被我說中了,一提您師父,您就魂不守舍了,前世如此,此世還如此,您怕是還沒想起上輩子的事兒吧?哈哈哈……我的魔尊大人,你可真是個癡情種……”


    “不過,我得勸您一句,您最新好趁早離您師父遠點,別再纏著他了,跟我走罷!別看您師父看起來性子好,實則呀,是個冷血閻羅!若他萬一想起您前世造的孽,恐怕又會把您打到萬劫不複……”


    雖仍是聽不懂,一陣恐慌卻驀地n住了滄淵的胸口。


    他瞳孔縮得極小,雙爪倏然張開,狠狠撕抓四麵水流,五指閃出道道幽藍寒芒,如鋒利的分水刺般將渦流剖開數道裂口!


    “啊呀,啊呀,疼死了,魔尊大人手下留情!”


    “我這不是來給您出謀劃策的嗎?我可是您最忠心的奴仆,您倒拿我撒起氣來了!我是為您好,您師父是什麽人物?您就是肖想一千年也求而不得!他永遠也不會愛你,不會懂你……”


    “他會棄你如敝屣,視你若虎狼,除之而後快!”


    “你在他眼裏就是一隻螻蟻!你忘了當年他怎麽騙你,怎麽拿你當誘餌的,等你想起來,您就會記起您師父有多麽鐵麵無私……”


    滾開!滾開!滾開!


    滄淵心下怒極,喉頭裏爆出一聲嘶鳴!水流轟然炸開,那笑聲卻陰魂不散:“我的重淵大人……您若想要留住您師父,唯有再次入魔,唯有變強,成為這三界至高無上之主,方能困得住他……”


    “不然,您就再痛苦一世吧,反正熬了七百年,哈哈哈哈哈……”


    “滄淵!”


    一個熟悉的聲音劈開重重黑暗,把滄淵從混沌裏驟然驚醒。下一刻,便覺一隻有力修長的手攥住了胳膊,把他一把帶離了漩渦。這瞬間,一條極細黑影鑽進了他的一片鱗下。


    水流散開,男子身上好聞的體香撲麵而來,他貪婪地深嗅了一大口,而後把臉埋在了男子心口。聽見裏麵急促的心跳,自己胸腔裏一顆快要闖出胸口的野物方才安定了些許。


    【你在他眼裏就是一隻螻蟻!】


    這話卻在腦中揮之不去。


    是……是螻蟻麽?


    心中突兀鑽出個尖銳的念頭來,像條長相猙獰的毒蟲。他下意識地收緊蹼爪,攥住了楚曦的長發,卻正遇上他滿含擔憂的雙眼,這一眼仿似隻溫溫柔柔的手,四兩撥千斤似的在他心尖那條毒蟲身上一點,便又讓它暫時縮回了心底。


    劍刃不平不穩地落在甲板上,楚曦甫一站直身體,便覺頭發被拽得生疼,可懷裏小家夥擰在他身上瑟瑟發抖,他又不忍把他拽開,隻得揮劍小心割斷了那幾縷。手起劍落,滄淵便渾身一震,楚曦差點以為自己割到了他的爪子,掰開細看,又發覺沒有。


    上下檢查了一圈,發現除了尾鰭處的紅色麵積更大了些,沒有哪兒受傷,才放下心來。抬眼遇上一雙充血的眸子,又嚇了一跳。


    ——嚇壞了這是。


    他摸了摸滄淵的耳朵,哄道:“不怕了,啊,妖怪被打跑了。”


    見滄淵凝視著他,毫無回應,楚曦心裏咯噔一下:完了,傻了!


    “滄淵,還認得我嗎?”


    滄淵耳朵抖了抖,緊閉的唇齒裏迸出倆字:“師…..父。”


    還好,還認人。


    楚曦鬆了口氣,垂眸在海麵上尋找靈湫的身影,但見他從漩渦中撈出另一個身影,縱身飛到甲板上,懷裏抱的正是那緋衣少年丹朱,看樣子是溺了水,一動不動地縮在他懷裏,人事不省。


    再看那海麵上,漩渦已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漫天的飛蛤也不見了,隻是風浪依然很大,推著船體極速前近。


    此時天色已暗,船上燈火通明,楚曦這才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這艘客船上下少說也有幾百人,這會兒卻竟然異常安靜。按理說他們在船上船下的飛,鬧這麽大的動靜,整艘船早該炸開了鍋,就練方才他們下去鬥汐吹之時,也沒見船上有什麽圍觀之人。


    打從昨夜起,這艘船就似乎變成了一艘鬼船。


    “公子!”


    楚曦扭過頭,見昆鵬三步並作兩步的走了過來,鮮血染紅了半邊胳膊,看上去很是狼狽。他喝道:“昆鵬,你先坐下休息!”


    昆鵬沒理睬,仍是走到了他麵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橫眉怒目地瞥了滄淵一眼,欲言又止,未免這兩活寶又掐起架來,楚曦按牢了滄淵:“昆鵬,給我瞧瞧你胳膊上的傷。”


    “一點小傷,公子不必費心。”


    一句話硬得堪比鐵釘,把楚曦碰了個無言以對。這時,懷裏滄淵不滿地掙了掙,蹼爪在他背上亂撓,他隻好先把他抱回了房,靈湫也跟了進來,將丹朱放到榻上,喂了粒丹藥與他服下。


    楚曦費了好大勁才把滄淵從身上扒下來,塞進桶裏,一回眸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靈湫的目光,他盯著滄淵的尾巴,眼神有些異樣:“楚曦,你跟我出來一下。”


    “怎麽了?”楚曦掩上門,心下生出一絲不詳。


    “你那魚……有點不對勁。”


    楚曦蹙眉:“怎麽?”


    “汐吹,乃是吸食海中溺亡者的怨念所化的妖怪,但凡活物都易被其蠱惑,我見你那魚神色有異,恐怕已被汐吹影響,說不定,就附在它身上。你需在它身上刺個符咒,將汐吹的邪力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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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符咒?”


    “伸手。”


    楚曦依言伸出手,便見靈湫在他掌心比劃了幾下,依稀是個楔形文,隻有一個字,像是個“溟”字,心中又生出那虛實不定的微妙之感來。靈湫一字寫完,手指還點在他掌心,竟是有些發顫。


    楚曦抬頭,目光掃過他側臉,發現他睫毛亦在微微的抖,盯著那個字,整個人魔怔了似的,不禁疑惑道:“你怎麽了?”


    靈湫立刻負手背身:“溟……為海神之名,可鎮住海中邪魅,你用銳器刺在它身上便可。”


    楚曦笑著反問:“莫非就是那個什麽,拯救蒼生的北溟神君?”


    靈湫冷哼一聲,拂袖走了開 。


    怎麽回事,誰都不給他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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