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如此,不過我們可敬的教皇大人已經出麵為我解釋過了,隻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


    洛雷托口中嘖嘖有聲,毫不掩飾的露出了他原本的嘴臉,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注視著無法動彈的陸楠,就像是在看著什麽精心打造出來的藝術品。


    “可憐的陛下,現在您手裏還有什麽呢,您的男人一個一個不是離開就是死掉了,您的帝國也搖搖欲墜,好啦好啦,我承認的確有一半都是因為我的關係,可誰叫您對我那麽冷淡,卻和其他男人那麽親密,我當然會感到嫉妒呀。”


    他伸手撫摸著陸楠的金發,看似溫柔,卻冷不丁的用力抓住,強迫陸楠抬頭看向自己。


    “我原本想看著失去了一切的您是不是還能擺出那副高傲的姿態,我還期待著可以看到您痛哭流涕絕望的模樣呢,沒想到不愧是我深愛著的女皇陛下呀,即便如此,您還是那麽的高貴鎮定,真是叫我又難過又高興。”


    他就像是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子一樣,愛不釋手的不斷撫摸陸楠的臉和手,喃喃的說:“原本我覺得自己不會感到嫉妒,可是知道您跟著安茹公爵一起跳下塔樓的時候,千真萬確的感到了痛苦。就衝著這一點,我也舍不得讓您死掉。我都想好了,假如您死掉的話,我就要和您埋在一個棺材裏麵,可是沒想到您居然活了下來,我都要真的感謝上帝了。我知道您現在肯定很生氣,沒關係,隻要您願意從此以後和我在一起,我一定會補償您,帝國也好皇位也罷,就算是您想當教皇,我也會努力幫您實現這個願望的,怎麽樣?”


    陸楠隻是全程不說話,任憑洛雷托摸來摸去,一點反應都沒有。她不知道如今局勢到底如何,洛雷托再怎麽神通廣大,她也不信這個人可以借著控製自己來得到整個帝國,那些貴族和領主是絕對不會服從這麽一個混血出身的家夥的。最大的可能,也許是他跟教廷有了什麽勾結,以出兵幫助帝國為代價,換得了帝國上下臨時的支持。否則的話,算下時間,那些伊爾汗人早就打進王都了。


    “走吧,陛下,我們以後還會有很長時間相處。”


    洛雷托看上去並不在意她這種反應,示意其他人把陸楠抬出去。也是,一個下半身無法活動的女人又有什麽可防備的呢。隻是他以為這樣就贏了的話,還是太早了。陸楠保持著麵無表情,手卻悄悄的握緊了衣袖。


    洛雷托也好,那個自以為是的魔鬼也好,都別想讓她屈服和絕望,隻要她還活著,隻要還有一絲機會,她總會扭轉一切,獲得最後的勝利。


    陸楠下定了決心,雖然她的心還在為了不知名的原因一漲一漲的疼痛,卻不願意去細想。現在還不是悲痛的時候,她有另外需要做的事情。


    隻是陸楠沒有想到,這場勝利居然花費了如此漫長的時間,長久到她幾乎都快忘記了最初的初心。


    第一次她不動聲色暗中觀察,確定洛雷托隻是仗著教廷的勢力,如她所想的那般以教廷出兵為交換,換取了帝國貴族們的裝聾作啞。但並不是所有的貴族都站在教廷的那一邊,最起碼忠誠的騎士團以及帶兵在外的阿弗裏不會接受這樣的事實。他們一直為了奪回陸楠與教廷周旋,可是洛雷托非常狡猾的躲藏在幕後,又利用諸多手段與卡爾以及孔代公爵達成了秘密協議。密謀尋找一個適當的時機就宣稱陸楠已死,推舉安德烈上位,因為他年幼的關係,就由卡爾與孔代公爵攝政。


    陸楠冷眼看著這兩個利益熏心的蠢貨傻乎乎跳進洛雷托的陷阱而不自知,所有人都以為洛雷托是想借著擁立新皇獲得更高的地位以及權力。然而私底下他不止一次的在陸楠麵前說過,他不會讓任何人奪走陸楠的皇位,隻要他還活著,陸楠就永遠是帝國的女皇。


    “在我心裏隻有陛下才是唯一的皇帝陛下,為了保護陛下,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麵對他貌似深情款款的表白,陸楠根本不為所動,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多給。她可沒忘記自己變成現在這樣是誰害的,想跟她玩斯德哥爾摩那一套,她才不會配合。她覺得洛雷托根本就不是因為愛著自己,他好像是把自己當做了某個玩具,憧憬的化身。他一貫就特別鍾愛出身高貴的女性,未嚐不是因為親生母親的影響。也許他潛意識裏想過,假如當初他的母親沒有做出一係列傻事,他是不是就不會遭遇那麽多不幸和挫折,有著高貴的身份以及純正的血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管如何掙紮都隻能隱藏在黑暗裏,通過玩弄陰謀詭計來達成目的。他再把陸楠捏在手裏又如何呢,他不可能以現在的身份正大光明的站在朝堂之上,甚至想威逼陸楠離婚後再跟他結婚都做不到——這原本才是最方便快捷獲取權力與地位的手段。


    而且她已經通過各種方法了解到洛雷托和教廷的合作也不是那麽的牢固,至少大部分教廷的人很厭惡他,排斥他,恨不得讓他去死。隻是洛雷托借助手裏的藥物掌控住了教皇,逼迫教皇跟他站在一邊,為他撐腰說話。他看似手掌大權,實則踩在一條危險的鋼絲線上。他口口聲聲說著愛自己,其實也抱著借用帝國的勢力來對抗教廷的意思。原本像他這種出身的人妄想站在權力的頂端就是在用生命冒險,陸楠覺得哪怕自己什麽都不做,洛雷托遲早也會因為小小的失誤而墜入深淵,粉身碎骨。


    他確實很有才幹,陰險狡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他最大的缺陷就是苦於沒有一個正大光明的出身和血統,這一點就永遠掐死了他,也是當初為何陸楠沒有特別防備他的原因之一。誰能想到這個人會什麽好處都沒有的直接掀桌子呢,即便這麽做對他起不到任何好處,反而將他辛辛苦苦營造了多年的局麵全盤丟棄。大概他也不在乎那些,隻是為了高興吧。陸楠早就看出來了,這個男人心中隱藏著隨時可能失控的瘋狂。


    她真的沒想到洛雷托發起瘋來會如此決絕。


    之後的故事簡直就像是個歐洲版的漢獻帝與曹操的翻版,隻是這裏的曹操更加狡猾狠毒,而漢獻帝卻沒那麽懦弱無能,外麵還有一群願意追隨她對她盡忠的下屬。洛雷托帶著她到處遊走,借著教廷的勢力妄想控製帝國,可是帝國那邊的貴族也不全是傻子,不會乖乖的對教廷俯首稱臣。況且陸楠雖然被劫持,她還有個兒子,以及她正式的丈夫還在。在諾曼底公爵的扶持下,安德烈登上了皇位,並且借助皇帝的名義整合了洛林,東西法蘭三國的兵力開始艱難的抵抗伊爾汗人的進攻。


    然而洛雷托卻不肯放棄陸楠,他借助教廷宣稱王都的皇帝不受承認不合法,陸楠才是被承認的帝國皇帝,並且籠絡了一群別有用心的貴族領主,帝國無形之中分裂成了兩部分,擁戴新皇帝的東部以及擁戴陸楠的西部。


    洛雷托自以為做了件好事,得意洋洋的在陸楠麵前邀功,還以此來挑唆,想讓陸楠以為諾曼底公爵是個不顧妻子性命的冷酷男人。然而陸楠完全不吃他那一套,光是他搞這麽一出,在麵臨伊爾汗人的入侵時將帝國分裂成了兩塊,陸楠就恨死他了。站在大局的角度,諾曼底公爵一點錯都沒有,他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隻是陸楠一想到他們父子二人艱難的處境,就忍不住的十分內疚。這場婚姻,說到底她終究虧欠了諾曼底公爵。


    如果還有選擇,可以重來一次,她絕對不會答應當初諾曼底公爵的婚約,可惜現在這麽想似乎已經太晚了。


    這一次陸楠被洛雷托挾持了足足九年,最後因為傷病而死。對於死亡她並不感到恐懼,反而有隱約的期待。可是當她再一次重溯時間,睜開眼看到的依然是那間幾乎快忘光了臥室,以及無法動彈的下半身,她就知道,那個魔鬼說的都是真的,除非自己願意答應條件,他不會給予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於是第二次,陸楠依舊被洛雷托劫持出了王都,但是經過上一次九年的時間,她已經把洛雷托身邊的勢力以及下屬摸得差不多了,不會再重蹈覆轍的被他軟禁在囚籠裏。這一次陸楠施展手段,不光秘密的聯係上了一直帶兵在外的阿弗裏以及布拉曼特,還煽動了幾個對洛雷托不滿的下屬,準備抓住機會逃回王都。可惜關鍵時刻被洛雷托發現,陸楠不甘心再次成為他的俘虜,直接拖著癱瘓的下半身翻過窗戶跳了下去。


    第三次陸楠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終於成功的逃離了洛雷托的身邊,然而卻被一直監視她的卡爾派出士兵截殺在了半路上。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幾乎都快忘記到底嚐試了多少次重來了多少回,陸楠終於成功的策反了洛雷托身邊的下屬,還繞過他跟教廷秘密的達成了協議,徹底的將洛雷托甩到了一邊。反正在當權者看來,世界上沒有永恒的敵人,陸楠這個皇帝可比洛雷托的用處大多了。何況經過了無數次的輪回重來,陸楠早就弄清楚了洛雷托在教廷裏有哪些敵人。並不是所有人都很喜歡一個出身卑微的混血壓在他們頭上,他們巴不得看著洛雷托倒台。


    當教廷的騎士以及阿弗裏一起帶著士兵衝進房間的時候,洛雷托忍不住放聲大笑,麵對自己的結局他毫無懼色,反倒是讚揚了陸楠一句,說她不愧為自己的君王。陸楠已經不想理睬這個人,原本的仇恨在一次又一次的重複中差不多消磨殆盡。她的麵前還有很長一段艱難的路要走,洛雷托隻不過是擋在她前進道路上的一顆絆腳石。


    所以她甚至沒有下令殺死洛雷托,隻是讓教廷的人把他帶走,從此後她就將這個人徹底的拋在腦後了。


    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完美的戰勝了洛雷托,重新以皇帝的身份回到王都,前前後後加起來花了她大概四十多年的時間。然而這隻是個開始,伊爾汗人才是她真正的強敵。更何況陸楠現在無法行走,什麽事情都得讓人抱著扶著,傷病給她帶來了無數麻煩,一不小心患上什麽並發症,隻怕她就直接病死了。


    可是陸楠早已沒有了退路,隻能咬牙前行,而且這一次她的身邊不會再有某個盡心竭力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了。


    …………


    …………


    她早就預料到這是場異常艱難的戰鬥,隻是沒想到花費的時間比想象的還要長。最開始的兩百年裏她還會記錄一下到底是第幾次重來,但是後麵她就懶得記錄了,因為記憶早就模糊,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重複了多少次一模一樣的日常操作。


    況且這並不是一個絲毫不變的遊戲,而是真實的人生。哪怕牢牢按照上一次成功的經曆,中間也許就會出現莫名其妙的偏差,導致全盤皆輸。比如說最開始逃離洛雷托那一段經曆,陸楠做過那麽多次,但時不時依舊會有變故,計劃泄露,有人告密,忽然就被暗殺了,陸楠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都經曆過。


    之後回到王都與伊爾汗人展開全麵戰鬥,陸楠最長一次苦苦支撐到了發生戰爭後的第十一年,眼看就要把伊爾汗人成功打回去,卻忽然遭遇了安德烈發動的宮變。第一次的時候陸楠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在她心裏安德烈就是個陰沉且寡言的少年,平時總是和一群侍女混在一起,她忙著國事和戰爭,基本沒怎麽管他,他哪來的膽子宮變?


    麵對著陸楠的質問,蒼白消瘦的少年隻是陰沉沉的笑著,眼底有著陸楠看不懂的貪婪和瘋狂。


    “母親,您太礙事了。”


    說著他就一劍刺入了陸楠的胸口,甚至連猶豫都沒有猶豫過。陸楠無悲無喜,她活得太久,很多激烈的情緒都快被磨平了。這隻不過是又一次失敗而已。她平靜的坐在禦座上接受了這次失敗,用最後一口氣對安德烈說:“你太急了,至少……也該等到我戰勝伊爾汗人……如果失敗……你就是帝國的罪人……”


    安德烈卻忽然暴怒,瘋狂的揮舞著那把還帶著她血跡的長劍,聲嘶力竭的大喊:“我不在乎!你聽見了嗎,母親,我不在乎!我就是要毀掉你在乎的一切,我恨你,你這個無血無淚的怪物!”


    他一邊喊一邊哭了起來,還像他小時候那樣哭得涕淚橫流,狼狽異常。陸楠蠕動了幾下嘴唇,她無法理解安德烈在想什麽。既然有膽量逼宮弑親,為什麽又像個姑娘似的哭哭啼啼。這樣的人真的可以繼承帝國嗎。


    “算了,反正我馬上就要死了……”


    陸楠在安德烈的悲慘哭聲中閉上了眼睛。


    然後,她又一次開始了新的輪回,到底是第幾次,是一百三十七次還是一百三十九次?陸楠已經記不清了。她隻是默默的在心裏記下了新的一筆信息,注意安德烈,他也有可能成為威脅。


    為了完美的解決安德烈所帶來的的一係列麻煩,陸楠前後大概重來了四次,甚至還有一次先下手為強,打算在安德烈動手前把他囚禁起來。結果這麽做的結果引發了與諾曼底公爵之間的矛盾,最後演變成了跟薩利安家族以及西法蘭王國的戰爭——因為西法蘭國王的妹妹早就跟安德烈締結了婚約。


    最後她覺得還是采取懷柔政策比較好,所以又一次重來的時候她更換了對待安德烈的態度,竭力做出了對他溫柔關懷的樣子,把他接到身邊一起生活,帶著他處理朝政,什麽都不隱瞞,將自己的一切都展現在他的麵前。以前她總是覺得安德烈是個孩子,沒必要太早接觸這些,反正到時候她搞定一切,自然會把一個完整和平的帝國交到他的手上,給自己的帝王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可既然安德烈是生長在宮廷裏的孩子,還是她唯一的繼承人,陸楠想要順利的達成契約目標,就要考慮到他的存在以及心情。


    果然,前前後後試了三次,她終於摸索出了最恰當的方法,安德烈被她從小教育帝王學,認識到了皇帝的職責,以及要肩負起一個帝國的沉重。前兩次因為她太過急切和嚴厲,一次徹底壓垮了安德烈的意誌,讓他畏懼害怕,最後幹脆出家來逃避自己的責任,而第二次他又太過激進,想要以皇太子的身份親臨戰場與伊爾汗人作戰,最後不幸死在了冷箭下。直到第四次,陸楠才教育出了一個沉重冷靜的兒子,她也總算鬆了口氣,並且將這一過程記在心裏,就像是記錄下了一段最佳的通關攻略。


    ……大概對於現在的她來說,一切真的就像是個一命通關的遊戲了吧。她通過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來記錄下所有難點,不斷摸索出最好的解決辦法。最開始的時候她還會因為大段大段必須重複的日常以及折磨而厭煩,但是重來太多次後連這種不耐煩的心情都快消失了。陸楠發現自己可以做到將精神和外殼完美的分開,一麵內心毫無波動,一麵熟練的應對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的對話和行為。有時候她忍不住會想,這樣的自己,真的還能算是個人類嗎。


    隨著她重來的次數不斷刷新,這個“遊戲”的通關記錄也在不斷向前推進,陸楠已經摸清了伊爾汗人的所有情報,連同他們的行軍路線,作戰計劃。她知道身邊每一個人的底細和秘密,有時隻需要一個眼神,她就知道麵對著自己的人心裏在想什麽。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試圖掩飾,後麵就懶得這麽做了。不過這樣一來對她做事倒是挺方便的,因為在大多數人的眼裏,她簡直像是個先知一般無所不知,洞察人心。沒人敢在私下議論她,因為她對一切都了如指掌,任何人在她麵前都不存在秘密。即便是再桀驁不遜的領主,跟她接觸十分鍾後就會渾身冷汗,根本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如果說自從成為皇帝以來陸楠最渴望的就是這種至高無上的權威感,那麽現在她徹底的做到了。


    在經曆了大概一千兩百多年的反複輪回後。


    陸楠隻是粗略的估算了所有時間,因為很多細節她根本就記不住了。


    她現在大概已經到了閉上眼睛也能完美通關的地步。


    按理說這麽漫長的時間,她應該早就忘了安茹公爵。然而這一千多年僅僅隻是對她而言,其他人所經曆的時間也就不到十年。而且每一次陸楠死去重新回到時間記錄點,都會有洛雷托像個複讀機似的在她麵前反複提起安茹公爵,讓她想忘記這個男人都做不到。


    有時候她也會被大量淩亂的記憶弄得幾乎發瘋,因為重複了太多太多次類似的人生,她會經常搞混,這種感覺就像是精神分裂,非常讓人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壞掉了。她想為什麽自己非要堅持呢,幹脆就向那個魔鬼認輸好了。但陸楠又不甘心,這樣一來以前遭受的痛苦豈不是白費了。


    而且,陸楠無法忘記那個粉色的光球,她的靈魂已經幹涸,她的心靈幾乎麻木,所以她總是忍不住幻想假如能找回失去的感情,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般痛苦……不,不對,她已經連痛苦這種感情都快要消失了。如果說人類真的存在著靈魂,那麽一定無法經受漫長時間的衝刷,陸楠產生了這樣一個執念,隻有拿回那個光球,她才靈魂才會重新複活,她才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重新擁有喜怒哀樂。


    抱著這樣的執著,她終於走到了最後,終於,迎來了“通關”的那一天。


    無數裝備精良的騎兵與步兵組成了一個個整齊的方陣,黑壓壓且無聲的站立在進入聖城的大路兩邊,遠處回蕩著肅穆的鍾聲,空氣裏燃燒著焚香的味道。被庫曼人視為聖域平時根本不允許人隨便出入的耶路撒冷城門大開,數不清的主教以及神職人員表情肅穆的等候在門口,準備迎接偉大帝國的皇帝駕臨。


    伴隨著洪亮的號聲,數千名身著統一樣式盔甲的騎士沿著大路緩緩而來,各種手持長槍弩箭的護衛密密麻麻的將皇帝連同她的座駕裏三層外三層的守護起來。眾所周知帝國的皇帝不良於行,但在奪回聖域的這一天,她依然親自駕臨。為了恭候皇帝,讓她成為第一個進入聖域的人,早就攻下耶路撒冷的軍團們已經在城外駐紮了足足小半年,雖然通過各種手段把整座聖城清掃得幹幹淨淨,卻沒有哪個貴族或者軍官膽敢搶在皇帝之前踏入這座失陷了接近一百年的聖城。


    巨大的號角吹響,而聖城裏大大小小的寺廟和修道院都不約而同的敲響了鍾,紅色的花瓣雨點般從天而降,修道士們念誦讚美詩的聲音回蕩在碧藍的天空之下。皇帝騎著馬緩緩的行至城門,在場的所有人都俯身低頭以表對她的尊敬。即便看到她是被騎士們攙扶下馬,並且必須架著拐杖前行,也沒人敢露出一絲不恭敬的表情。


    說起來簡直都讓人難以置信,正是麵前這位身有殘疾的女皇,用僅僅十三年的時間,不光打退了伊爾汗人的進犯,還趁機征服了庫曼以及周邊一係列的小國家小部落。隨後帝國的鐵蹄踏過了茫茫沙漠,一路掃平沿途的抵抗,最終打到了紅海,將一百多年前被異教徒占領的聖城耶路撒冷重新納入帝國的版圖。


    這樣的功績,連當年的查理大帝也沒做到。


    關於這位女皇有著無數傳言,據說她得到了上帝的顯靈,乃是行走在世間的先知,可以預知未來。也有人說她為了複興帝國,將靈魂出賣給了魔鬼,所以才能每一次都奇跡般的以劣勢戰勝敵人,雖然從沒親自上過戰場,卻帶著帝國的軍隊戰無不勝,打得異教徒們聞風而逃。


    但不管怎樣,這樣的豐功偉績足以讓她被世人銘記,教廷為了嘉獎她,甚至教皇本人都千裏迢迢的趕來,要在聖城裏對她封聖,從此她的名字將會和載入典籍的聖徒們一樣,被無數信徒歌頌讚美,她不僅僅是偉大帝國的女皇,更是一名有資格在教堂和其他地方樹立雕像的聖徒。


    陸楠慢慢的走在鋪著地毯的石板路上,其實此刻她並不怎麽激動,因為這樣的場景她早就經曆過了好幾次,這並不是第一次打下耶路撒冷。隻是以往的幾次她覺得做得還不夠完美,東邊還在和伊爾汗人開戰,西邊匆匆忙忙的奪下聖城,都沒什麽時間慶祝,更談不上禦駕親臨了。


    所以她又花費了很多時間慢慢嚐試計劃,最終在徹底清掃掉所有伊爾汗人以及庫曼人的抵抗後,不慌不忙,循序漸進的朝著聖城一路推進,對方甚至都沒怎麽抵抗便直接打開大門投降了。陸楠相信這樣一來,光是收複聖城就可以記入史冊,況且她還徹底擊潰了伊爾汗人,打得他們幾乎全滅,帝國的版圖在原有基礎上擴充了起碼三倍。要不是及時的收手,隻怕她連天竺都一起打下來了。


    這樣的功績,即便是比起當年的亞曆山大大帝,陸楠自信也絕對不輸於他。


    當然了,急速的擴張以及長年征戰,帝國看似繁榮的外表下隱藏了無數隱患,很有可能重蹈馬其頓王國的覆轍,短短幾十年就迅速崩壞。這一點陸楠根本不在乎,因為她的目標是成為偉大的君主,而不是讓帝國千秋萬代。


    她在人們的歌頌歡呼中艱難的借助拐杖走上了早就搭好的高台,新一任的教皇笑容滿麵,甚至帶著點討好的和一幹樞機主教等候著她。現在的教廷早就不敢在她麵前拿腔拿調,所有人都知道教皇就是陸楠一手扶持上去的,對她言聽計從。這也是長久以來第一次皇權淩駕於神權之上,因為哪怕是當年的查理大帝,也做不到把教皇當成自己的仆人那樣使喚。


    按照本來的禮儀,陸楠應該低頭,單膝跪地來接受教皇的加冕,但沒人敢讓她這麽做,甚至教皇還主動叫人搬來一把椅子讓她坐。


    一串又一串的國王頭銜從教皇口中念出,代表著被教廷正式認可,從此陸楠成為了這些被帝國征服新領土的主人。她不光是洛林女王,布列坦尼帝國皇帝,更是哈勒坦聯合王國的國王,耶路撒冷國王,在這一大串頭銜之上,教皇還親自為她帶上了聖徒的冠冕,這也意味著教廷承認了她擁有可以幹涉神權的權力。


    陸楠端坐在椅子上,頭上戴著沉重的冠冕,居高臨下可以看到城內城外到處都是黑壓壓的軍隊和人群,但是卻又那麽的安靜,隻能聽到喃喃的念誦聲以及悠揚的鍾聲。透過時不時飛舞的花瓣她抬頭看向天空,天空蔚藍晴朗,萬裏無雲,讓她忽然回憶起了自己第一次正式加冕帝國皇帝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的天氣。


    她心中湧起了一種模糊的預感,覺得大概就是現在了。


    果然,時間和空間漸漸凝固停止,所有人都抱持著原來的動作不動,連花瓣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樣停滯在了半空。陸楠聽到了鼓掌的聲音,那個許久未見的男人還是穿著慣例的三件套,慵懶的靠在一根柱子邊上,笑嘻嘻的拍著手。


    “向您致敬,尊敬的陛下,恭喜您,您終於完成了契約,成為了偉大的君主,名留青史,流傳千古。”


    說著他的手上浮現出了那卷羊皮紙,倒也不見什麽不甘心或者惱怒,用一團火焰爽快的燒掉了那張契約,隨後兩手一攤:“好了,現在您可以向我許願啦,什麽願望都可以哦。”


    陸楠扯動嘴唇冷笑了一下:“如果是要你死呢。”


    “也可以呀,不過您確定要許這樣的願望嗎,我還以為您一定會許其他的願望呢。”


    見陸楠似乎想要反駁,他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笑容可掬的說:“別試圖說謊,別忘了,我可是神燈精靈,最擅長捕捉人類心底的願望。不管您願不願意承認,我可是非常清楚的聽見您內心不斷呐喊著的聲音。”


    陸楠沉默了,她很想說我隻想要回那該死的感情,然後回家。對方篤定的笑容讓她十分的不滿,好像早就斷定她一定不會那麽做。可是她試圖張嘴說話的時候,喉嚨卻幹澀得無法出聲。


    男人貌似苦惱的歎了口氣:“直到這種時候您還是不肯坦誠的麵對自己嗎,老實承認吧,支撐著您苦苦掙紮那麽多年都沒放棄的動力,到底是回家,還是希望可以再一次見到活著的那個人。”


    陸楠下意識的就想否認:“不,我沒有這麽想!”


    “好吧,那我就真的送您回家了哦。”


    男人作勢就要舉起手,陸楠情不自禁的喊了一聲:“等等!”


    她捫心自問,真的是想要回家嗎?經過了一千多年的反複折磨,她早就不是當初的那個自己,回到原本的世界,重新麵對平凡庸碌的人生,為了賺錢養家糊口而奔波勞累?老實說,她早就不記得父母親朋長什麽樣子,很早之前照鏡子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連原本的長相都忘光了。


    三十年身為陸楠的記憶,以及一千多年身為克洛泰絲的記憶,孰輕孰重?


    可是要她說出其他的願望,她又有一絲不甘心,仿佛承認這一點就像是要放棄自己多年以來的某種堅持。她一直覺得自己不會真的愛上誰,更不會為了男人而舍棄回家的希望。她不是早就連愛情都交易出去了嗎,為什麽還會幻想自己能夠愛上誰。


    仿佛看穿了她的掙紮和堅持,男人搖了搖頭,從懷裏掏出了那個粉色的光球。隻是比起陸楠記憶中的形狀,顯然又變大了不少,幾乎有一個籃球那麽大了。任誰都能看出光球在不斷不安分的抖動,好像隨時都會破裂。隔著那麽遠的距離,陸楠的胸口就隱隱作痛。她幹涸太久的靈魂在這一刻仿佛重新又活了過來,讓她品嚐到了久別的痛楚與酸澀。


    “看在讓我看了一出好戲的份上,尊敬的陛下,算是對您的臨別贈禮好了。”


    男人忽然冷不丁的將那團光球砸進了陸楠的懷裏,陸楠整個人頓時就像是過電一樣失去了所有的感覺,朦朧中她聽到那個男人帶笑的的聲音。


    “畢竟,我也不是什麽魔鬼嘛。再會了,您是個很棒的顧客。”


    ………………


    ………………


    而陸楠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在那個高台上,眼前是幾乎都忘記了的花園,樹木,野餐三件套。她猛的一驚,下意識的就從地上站了起來,久違了可以站立走動的感覺讓她不禁產生了一種新奇的滋味。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臉,她可以肯定了,自己又被那個男人丟回了最初的時間點,她還是公主沒有繼承王位的時候。


    她應該為此感到憤怒和沮喪的,因為那家夥顯然沒有經過她的允許就擅自這麽做了。但陸楠現在隻覺得內心一陣輕鬆,甚至如釋重負。她也不明白為何心中充滿了喜悅……啊,是的,喜悅,她已經有一千多年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感情了。


    她感到喜悅且快樂,伴隨這些感情湧起的,還有一種又酸又澀,讓人眼眶發熱的複雜滋味,她還是第一次有這種體驗,不禁呆呆的站在了原地,摸著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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