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主教卻並沒有任何動作,他靜靜的站在原地,用一種幾乎稱得上陶醉的表情看著陸楠淚流不止的樣子,眼睛裏燃燒著的那股火焰陸楠並不陌生,她甚至看到這家夥的喉結默默的動了動,似乎是在克製的吞咽著。


    “啊,陛下,可惜您沒法親眼看見,這哭泣的樣子是多麽的美麗。尤其是在得知您其實是個既冷酷又殘忍的女人之後。有時候我真想親手剝開您那張美麗柔弱的外皮親眼的見證一番,到底您的靈魂是什麽模樣。您是一位披著天使外殼的魔鬼,還是用殘忍來掩飾真實的花朵。但不管您是什麽,我必須承認,我都深深迷戀著。為此我願意服從,卑微的匍匐在您的腳下,做一名最忠實的奴仆。”


    他將聖經舉到胸前,帶著那種哄騙世人慣有的笑容,以清澈悅耳的聲音一字一度的說。隻看他的外表,你甚至會以為他實在誦念什麽莊嚴的禱告。不得不說他真的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以及自帶的一種蠱惑他人的光環,什麽荒唐的言辭從他嘴裏說出來,都仿佛被瞬間渡上了一層神聖的金光。他鎮定自若的說完這番話後,又壓低了聲音,以西尼文再次念誦了一番。古老而富有韻律的語言從他嘴裏流淌而出,配合著他那悲天憫人的莊重表情,陸楠差點都快信了。


    “媽的,上帝怎麽沒有劈一道雷進來弄死你這個神棍。”


    她用裙擺擦著臉上還在源源不斷冒出的眼淚,氣急敗壞的想。


    “阿門。”


    而主教卻不為所動的念完了那番褻瀆的禱告,還一本正經的在胸口劃了個十字,隨即舉起那個他幾乎從不離身的十字架,在唇邊輕輕的吻了一下。盡管長著一張和本性截然相反端正禁欲的麵容,所以他才能僅靠外表就騙得無數人深信不疑,但他的嘴唇卻飽滿如盛開的花朵,帶著玫瑰般紅潤的色澤,陸楠分明看到他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一下十字架的表麵,而他的眼睛卻一直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無數曾經看過的亂七八糟小說電影湧上心頭,即將犯下罪行的緊張與莫名的亢奮交織在一起,陸楠挺想把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家夥一把推倒在祭壇上,脫掉他包裹得密密實實連脖子都不願意露出一點點的主教外袍,讓他一絲不掛的躺在白色的袍子上哀求自己什麽的。


    不過最終她隻是默默的擦了擦鼻涕。


    “陛下,您的叔叔在外求見。”


    偏偏這時緊閉的門被人從外麵敲響,而且還生怕因為雷雨裏麵的人聽不到,敲門的人簡直用上了吃奶的力氣。按照原本的禮節他應該報上西法蘭國王的所有頭銜以及全名,但陸楠事先囑咐過他,這不是什麽正式的場合,隻是私下的會見,不要太嚴肅。所以他最終隻是用了“您的叔叔”


    這樣含混的說辭。


    腦海中剛剛起步的三輪頓時一個急刹車,陸楠立刻掐滅了所有不該有的想法,清了清嗓子,又再次擦了下臉,對主教投去一個警告的眼神。不料這家夥比她還能變臉,仿佛之前那個滿臉寫著“正麵上我”的人全是陸楠的幻想,他一臉聖潔,肅穆的微微低頭,閉著眼睛口中默念祈禱詞,看得陸楠很想給他一拳。


    還好之前一直跟石頭人沒區別的幾個修道士終於動了,最外側的一個不等陸楠吩咐就去開了門,才不至於讓陸楠落到堂堂女王還得親自去給人開門的窘境。


    她醞釀好了感情,控製好臉上細微表情的角度,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緩緩接近到背後,才慢慢的轉身抬頭。估計她剛才哭得很悲慘,雖然沒有照鏡子,但肯定是一副眼睛紅腫滿臉憔悴的悲慘模樣。畢竟,這位公主原本長相風格就不是美豔逼人的類型,走的是楚楚動人清純路線。有時候陸楠在梳頭的時候太無聊,就對著鏡子各種表演綠茶婊專用表情。她必須得說淺金色的睫毛以及冰藍色的眼睛太加分了,尤其是那種低垂著臉卻輕輕向上看的模樣,連她自己見了都不得不讚同確實好一朵小白花,真是我見猶憐。


    也難怪洛雷托會說她有個虛偽的外殼,想想吧,迪士尼裏那些巫婆魔女要是長著公主的模樣,那確實很微妙。雖然小白花很多人都不待見,陸楠依舊覺得比性感美豔熟女風好。因為大多人還是會先入為主的覺得那種太禦姐太成熟的女人不好相處,而且會下意識的劃進警戒區。反倒是長得純良無害一看就很柔弱很無助的小姑娘不會引起什麽抗拒的反感,除非婊過頭了。


    陸楠平時倒也沒有太熱衷扮演什麽瑟瑟發抖的小花朵,大多數時候她依舊充滿威嚴,說一不二,畢竟她是來做女王,而不是來當言情劇女主角的。不過這也不妨礙她利用一下自己外表的優勢,比如現在。


    “很抱歉在這樣的天氣強迫您進宮,親愛的叔叔,請原諒我的無禮。”


    她沒有太過火的表現得自己仿佛真的隻是個傻乎乎可憐兮兮的少女,好歹她也繼位大半年了,是個什麽樣的人這位老國王心中多少有數。她僅僅隻是想用這幅模樣來盡量抵消對方的戒備和排斥而已。


    她看到了一個比想象中更為高大魁梧的老人,盡管頭發花白,滿臉皺紋,但還是腰背挺直,比在場所有人都高出一個頭。他蒼老幹枯的臉依然可以辨認出歌蘭王室血統的痕跡,一雙深陷在眼窩中的眼睛雖然已經因為年老而變得渾濁發黃,那種純粹的藍色還是清晰可見。如果他年輕個二十歲,肯定是無數女人趨之若鶩的那種男人。陸楠在此之前見過歌蘭家成熟的男性隻有卡洛曼一個人,卡爾根本是個孩子。現在看來,卡洛曼那種故作威嚴的模樣就是對這位叔叔的拙劣模仿。這位老國王真的就像是一隻已經垂垂老矣的雄獅,雖然老了,威嚴猶存。


    陸楠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威風凜凜的老人會偏信小人弑殺親子的罪行。


    第211章


    匆匆打量了一番這位第一次見麵的西法蘭國王,陸楠緊接著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他隨行的人身上。果然,他並沒有帶自己的小兒子一起進宮,因為跟在他身後的幾個男人無一例外年紀都比較大,不符合那位小王子的描述。根據陸楠得到的消息,他應該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而已。


    她理想中的場景應該是國王一個人前來,可惜這裏沒有禁止攜帶家臣護衛一起覲見的慣例,陸楠又不可能明示讓他誰都不許帶,那豈不是傻子都知道不對勁。因此她隻是隨便看了幾眼那幾個高大魁梧還穿著全套護甲的男人,心想她的好叔叔還真是對自己充滿了防備,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


    但這種事情沒什麽可奇怪的,這個時代的西方遠遠沒有東方那麽嚴苛的君臣禮儀上下之分,非正式場合,大臣們帶著武器進宮十分常見,更不會因為對君主稍有不敬便招來滅門之罪。其實說到底還是個實力的問題,比如把皇帝尊為天子的東方,漢獻帝之類的君主又有誰真的把他放在眼裏,還不是被曹操當個傀儡隨意擺布。像她這位叔叔敢公然帶著武裝的護衛前來覲見,隻能說明陸楠還不夠強大,並不是繼承皇帝頭銜別人就真會發自內心的敬畏。


    對方名義上雖說是她的封臣,但同時更是她的長輩,陸楠便將姿態放得比較低,不卑不亢的再次表達了在這種惡劣的天氣還強行要求他進宮的歉意。但是老國王根本無動於衷,甚至連一絲表情都懶得奉送,他隻是微微點了下頭表示自己聽到了,看不出到底是生氣還是完全不在乎。


    看了侍從一眼,他如蒙大赦的趕緊退了出去,但老國王帶著的護衛們卻絲毫沒有一起退下的意思,穩穩當當的繼續站在老國王周圍。身為一個同樣無時無刻都被保護監控著的人,陸楠一眼就能看出他們的站位很講究,完全沒有漏下任何死角。而且他們雖然貌似恭敬的垂下手臂,但腰間佩戴的武器就在第一時間可以立刻出鞘的位置。看來他們還是隱約察覺到了陸楠不懷好意,盡可能的做出了防備。


    “真是麻煩了啊。”


    有些不耐煩的在心中咂舌,盡管護衛人數不多,僅僅隻有四個,看來老國王還是很謹慎,沒有留下足以作為攻擊突破口的把柄。但這四個人一看就是那種很能打的類型。陸楠可以想辦法暗中解決了老國王本人,卻沒把握將這四個人瞬間毫無聲息的一起幹掉。但凡跑掉一個竄到門外鬧出任何動靜,這件陰謀都將立刻被所有人知曉。


    想到這裏她悄悄看了一眼還站在祭壇後麵的主教,神職人員就是有這種特權,可以不用過來對國王陛下行禮問候。其實自從進屋後老國王身後那個貌似是護衛隊隊長的男人就不露聲色的打量了主教以及邊上幾個修道士好幾眼。但也許是洛雷托的外表看起來太具有欺騙性,是在實在是不像什麽武力高超的潛在殺手,再加上他一身主教打扮,和現在這個環境很符合,衛隊長倒是沒有起什麽疑心。他著重留意了其餘的修道士,然而這些刺客殺手全部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裹在修道士的黑袍裏更顯得身材消瘦,不符合時下對能打男人的定義,因此衛隊長雖然依舊保持著最大警惕,卻沒有表現出更大的敵意。


    但陸楠覺得,這和自己那副柔弱清純的外表多少脫不掉幹係,她沒有錯過看見自己時幾個男人眼中閃過的錯愕,可能是沒有料到她會如此的年輕,長相更是和成熟狠毒陰險這類詞語扯不上任何聯係。特別是她此刻還哭得兩眼通紅,臉頰上還能看到未幹的淚痕。盡管她的叔叔毫無觸動,但幾個護衛下意識放鬆了警惕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她故意沉默了幾分鍾,沒想到老國王比她還沉得住氣,硬是一個字都沒有問,就這麽站著一動不動的和她麵麵相覷。陸楠無奈的呼出口氣,再這麽下去場麵就要變得很尷尬了,她隻好再次主動挑起了話題。


    “不知道傳令官有沒有告訴您,您的兒子,我親愛的堂兄巴賽爾公爵犯了舊疾,恐怕很難熬過這一關。我心裏十分焦急,又害怕萬一傳出噩耗無法對您交代,才不顧一切連著派人催促您冒雨進宮。原本應該馬上帶您去探望他,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情緒非常激動……”


    說到這裏陸楠臉上露出了幾分猶豫之色,故作為難的看了看那些護衛,仿佛是在顧忌著什麽。但老國王就跟瞎了似的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暗示,陸楠隻能暗暗咬牙,繼續把話題延續了下去。


    “……我聽他的護衛說,好像他就是收到您即將進王都的消息才忽然發病的。”


    她說這番話的目的就是為了試探一下老國王是否心虛,倘若巴賽爾公爵沒有說謊,他真的一手策劃了刺殺親生兒子陰謀的話。但細細觀察了半天陸楠隻能承認她什麽都沒看出來。也是啊,老國王這種等級的人,怎麽可能隨意就被一句話動搖了情緒。盡管他在民間的名聲不太好,當年查理大帝有那麽多兒子,最後隻活下來了包括他在內的三個,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他當然不會是什麽省油的燈。倒是上一任帝國皇帝,公主的親爹才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既無任何拿得出手的功績,也沒有任何可以稱道的品德,唯一被人津津樂道的便是他的好色荒淫,揮霍無度。查理大帝為何偏要把皇位傳給他?僅僅因為他是長子的緣故嗎?


    這些東西在陸楠的腦海中不過飛快的一閃,時間其實才過去一秒都不到。她用詢問的視線盯著老國王看,至此老國王終於不能再繼續保持沉默了。他用嘶啞幹澀的聲音開口問:“陛下到底想問什麽?”


    這家夥還真是滴水不漏啊,陸楠再次感到了無從下手的為難。


    “先坐下再談話吧,您趕了好幾天的路應該很累了。”


    她用一種任誰都能聽得出強打精神的語調故作輕鬆的說,隨後自己帶頭來到了一邊的長椅率先坐下。老國王慢吞吞的在距離她一米開外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但他的護衛還是保持站姿緊緊的跟隨在他身邊。其實他這種做法已經接近挑釁,就差沒有直白的說他不信任陸楠,覺得她要下暗手謀害自己。但陸楠沒有就勢利用這一點作為發難的機會,因為僅僅這樣並不能把一國之王發落處置,況且,目前她還不是正式的皇帝,她和老國王身份是平等的,他還是自己的叔叔。


    於是陸楠僅僅隻是有些不快的看了一眼那幾個護衛,欲言又止,最後選擇了忍耐不發。她這番表演是為了表現她並不是毫無感覺,內心當然不高興。但眼下因為還有讓她更為焦慮的事情,所以她暫時不予追究。她想這麽演一下總比假裝完全不在意來得真實可信。對方可是個經驗豐富的君主,疑心病隻會比她更嚴重,稍有不對,他肯定會產生巨大的懷疑,搞不好就不顧一切的當場帶著護衛們衝出去了。難道屆時要她率領一幫子殺手趕在後麵明目張膽的追殺嗎。


    “對了,聽說您帶著我那位從未見過的堂弟也一起來了,怎麽沒有讓他進宮,我很想見見他呢。”


    像是為了緩和室內那股令人不快的壓抑,陸楠像是隨意寒暄般的問,但任何人都能看出她臉上的笑容十分勉強,顯然是老國王的一番作態有些傷害到了她的感情。


    “他身體不舒服,改天再進宮覲見,我想您應該不會為了這種小事而發怒吧。”


    老國王不溫不火的回答,他的態度既不顯得敵視,也不顯得排斥,平靜得什麽都看不出。偏偏就是這種反應才讓陸楠感到更加棘手。她悄悄瞟了一眼放在一邊那個酒壺,心中湧起一種預感,覺得自己的謀劃隻怕是要落空了。很明顯這位國王陛下多半會以各種理由拒絕喝酒,他一旦搬出“身體不好禁止飲酒”的借口,陸楠總不可能強灌吧。唉唉,果然她還是太嫩了,殺人沒那麽容易啊。


    本來倒也不必急於一時非要在今天將他暗殺在王宮裏,可巴賽爾公爵的身體等不了那麽久啊。陸楠心中焦急,隻能希望假如今天計劃失敗的話,巴賽爾公爵還能多撐幾天。實在不行的話,她就隻好隱瞞他的死訊,直到成功弄死他親爹再說了。


    不甘心就此放棄,陸楠做出了又一次嚐試,她悲切的說:“為什麽要表現得這麽充滿敵意呢,叔叔。好歹我們都是歌蘭家的人,身上流著同樣的血脈。我可以對上帝發誓,並沒有任何惡意。隻是……我覺得巴賽爾堂兄是個不錯的人,不想看他那麽痛苦。也許你們父子之間曾經存在什麽誤會,要是解開誤會的話,大家繼續高高興興的做一家人不好嗎。他也是您的親生兒子啊,為什麽得知他危在旦夕,您還如此冷靜?難道真的和傳言中一樣,您隻偏愛自己的小兒子,怨恨可憐的堂兄擋了他的路嗎?”


    她故意選擇了這種猛一聽好像很真情實感,但在他們這種上位者看來卻幼稚可笑的說辭,這當然也是為了展現她是個不成熟,感情用事的天真小姑娘,以此來降低他們對自己的忌憚。到了西法蘭國王這種地位,他多半早就不是很在乎什麽血緣親情了。說實話,就陸楠親身經曆過的種種,貴族階級裏為了利益什麽不能出賣?死幾個兒女算什麽,女人有的是,死了再生就是了。就這個時代可怕的死亡率,大多數貴族都跟下豬仔兒般的拚命生孩子,通常要孩子順利活到十五六歲,他們才願意投注更多的心血和感情。不然的話,天天就在家哭死掉的孩子好了。


    不過老國王這把年紀估計已經很難再生出健康的兒子,他膝下就兩個活著的兒子,任何貴族到了他這種境遇都會很珍惜稀少的繼承人,把他們當成寶貝一樣好好護著,唯恐最後血脈斷絕,哪有他這麽無動於衷的。就算巴賽爾公爵說了謊,當年的刺殺不是老國王策劃的。得知兒子命在旦夕還跟沒事人兒一樣,一絲擔憂都看不到,從頭到尾都沒主動問上一句,恐怕也沒什麽慈愛之情。


    陸楠能想出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巴賽爾堂兄不是他親生的。可是不管怎麽看,這父子兩人的相似程度都做不了假。陸楠隻能感歎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偏心到這種程度的父母。跟巴賽爾公爵一比,她覺得自己都很幸福了。


    聽她動情的說了一大段話,老國王蒼老的臉龐絲毫沒有出現任何情緒,他用一種冰冷的視線漠然的看著她:“您是這樣想的?很抱歉,陛下,在您答應了諾曼底公爵那個叛徒婚約的瞬間,在您出兵支持我那個該被詛咒的兒子的同時,我就決定,隻要是從您口中說出的話,哪怕一個字都不會信。”


    沒想到他會忽然一記直拳砸在臉上,陸楠這麽厚的臉皮都覺得有點掛不住,她暗暗咒罵,要不要這麽犀利,真是一點麵子都不給啊。


    “啊!原來因為這個您才對我充滿了敵意嗎?”


    陸楠還想再掙紮一下,她張口結舌,結結巴巴的說,順便還擠出了一點沒擦幹的淚水,努力表現得弱小無助還可憐。


    “但……但那時諾曼底公爵說得那麽可憐,好像我不願意伸出援手的話,巴賽爾公爵隨時就會丟掉性命一樣。我也前後給您寫過好幾封信,希望能得到您的回複,但直到最後您都沒有理睬過。我還能怎麽辦呢,眼睜睜看著你們父子相殘嗎。親愛的叔叔,也許這樣的話在您看來非常可笑,但在失去了父親,又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兄長,甚至侄兒也密謀要殺害我之後,我真的非常重視歌蘭家任何的血脈親眷。我不想再看著自家人互相殘殺了……”


    這番話說得字字血淚,陸楠連自己都要信了,她分明注意到老國王的一個護衛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忍,可能是被自己精湛的演技給打動了。但是老國王本人堅如磐石,眼裏還是一片冷漠,陸楠覺得他好像麵帶嘲笑。


    “唔,不愧是親愛大哥的女兒,你們父女倆一樣虛偽,一樣會騙人。本來我還有點奇怪,覺得大概是因為好運氣才您撿到了王位。現在看來,好像是我低估您了。”


    見陸楠張嘴欲言,他舉起一隻手示意她別急著說話,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您以為這是在嘲諷您嗎?不,這是對您的讚美。畢竟,帝國有您這麽一位皇帝,我可以放心,不必擔憂不出三年帝國就被您玩到徹底崩潰。讓我們直接把話攤開了說吧,親愛的侄女,您肚子裏在盤算什麽,我一清二楚。想要把那個不孝子推上王位?哼,除非我趕在他前麵死了,絕對不可能。還是那句話,我寧願把王位給一條狗,也絕對不會傳給一個娶了低賤女人還生下賤種的兒子。”


    陸楠完全無法理解他這種固執的心態,忍不住插嘴道:“可再怎麽樣那還是您兒子啊,哪怕母親出身不好,可生的孩子不也流淌著歌蘭家的血脈嗎。”


    老國王半眯著的眼睛猛地瞪圓,原本老態龍鍾的模樣瞬間消失,從那具已經開始萎縮的身軀裏爆發出了驚人的怒氣,那一刻他哪裏還像什麽垂死的老人,分明是一頭可以撕裂獵物的雄獅。


    “除非巴賽爾親手殺了他那個賤貨婊子和兩個小雜種,休想我會原諒他!你大可以為了將他推上王位向我宣戰,我要是有絲毫畏懼,就叫魔鬼立刻收走我的靈魂!我寧可後繼無人,也絕不允許異教徒的血脈混進歌蘭家族!”


    陸楠被他這番聲勢驚得往後縮了縮,有點做賊心虛的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知道這位叔叔對同樣混著一半異教徒血脈的自己怎麽想。該不會他心裏也在默默唾罵自己是個雜種什麽的吧。


    在她的時代很難想象有誰會為了質疑兒子的妻子出身不好,不惜要親手幹掉兒子,甚至連孫子都當成了敵人。要是其他的理由陸楠還能想辦法勸一勸,但涉及血統出身,她實在沒辦法了。倘若巴賽爾公爵身體還行,陸楠多半會去勸他放棄現在的妻子女兒,另外娶一個符合父親心意的高貴小姐,重新生幾個他父親喜歡的孫子。但巴賽爾公爵都那樣了,哪來的精力時間去重新結婚生孩子啊。況且他隻怕繼承了父親的固執,陸楠覺得他寧願弄死親爹也不願意低頭,不愧是親兒子。


    第212章


    此時窗外的雨勢似乎有變小的趨勢,怒斥了一番的老國王像是耗光了僅有的精力,稍微露出了一點疲態,畢竟這把年紀還長途奔波,不可能不感到疲倦。他直接從長椅上站起身,伸手扶住了身邊的護衛,連招呼都沒打便向門口走去。


    “唉,果然計劃趕不上變化。”


    默默在心中哀歎了一聲,陸楠卻並沒有因此而沮喪。現在老國王明顯對自己充滿戒備和敵意,想繼續之前敬酒下毒的方案肯定行不通。但因為陸楠覺得巴賽爾公爵不一定今晚就死,就算死了,她還能壓下死訊再做籌劃,反正老國王人在王都,有的是機會。


    “您就這麽打算走了嗎,真的不去看看堂兄?”


    話雖如此,布置了半天卻眼睜睜看著人離開,陸楠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她一邊說著挽留的話一邊往前追了幾步,同時注意到主教不知何時離開了祭壇,走到了她的身後。他的眼神毫無疑問正在詢問,要不要直接動手。


    雖說的確是做好了強行刺殺的準備,麵臨真的付諸實際,陸楠不免猶豫了一下。她不知道這麽幹會帶來怎樣的後果,萬一沒有成功,又或者消息走漏,等待她的將是各種質疑和盤問。就算成功了,中毒她還能借口是誤殺,原本下毒的人想殺的是自己之類。老國王活著進宮,卻鮮血淋漓的躺著出去,想丟鍋都不知該丟給誰。


    陸楠緊緊的抓住了那把從不離身的匕首,一時間心亂如麻,看著老國王越走越遠,距離門口隻有幾步的距離,動手這個詞語就梗在嘴邊,但死活就是無法吐出。她的心中竟然還湧起了一股僥幸之感,覺得失敗那就失敗了吧。也不是非要弄死老國王才能確保她的婚約以及未來的一係列計劃。巴賽爾公爵有兒子,還有一堆忠心的死黨,更有諾曼底公爵這個全然奉獻的好基友。再加上還有幾天陸楠就將舉行正式的加冕儀式,屆時仗著皇帝的身份優勢,全力跟老國王周旋一番,未必不能逼迫他將王位傳遞給自己的孫子。再說了,老國王這裏防守得太過周密不好動手,她還可以去暗殺那位小兒子啊。陸楠就不信了,倘若老國王兩個兒子都死了,他真的舍得將王位傳給毫無血緣關係的其他人。即便是他打算那麽幹,陸楠也可以仗著帝國的法律和自己的身份,在他死後強行指定巴賽爾公爵的兒子作為下一任國王。


    想到這裏,陸楠吐出了一口氣,決定暫且放棄殺人的計劃了。然而她卻聽到身後的主教有些不耐煩輕輕的咂舌,她立刻就生出了一股不妙的預感,正想轉頭警告他別隨便亂來,屋裏的燭台忽然毫無征兆的滅掉了一大半,原本就很昏暗的室內頓時光線黯淡,隻能勉強看到一個個黑乎乎的身影。


    “陛下,快離開!”


    老國王的護衛反應速度很快,立刻拔出了腰間的佩劍,一個箭步衝到老國王身前擋住,而其他三個護衛也死死護著國王的身體,不顧一切的就朝門口衝去。但這時剩下的幾個燭台也熄滅了,由於大雷雨的關係,屋內漆黑一片。陸楠隻覺得有人摟住了她的腰,強行將她拖到了牆壁邊上,而室內傳來了淩亂的腳步和武器碰撞的聲音。她感覺應該有人在射箭,因為聽到了什麽的東西嗖嗖劃破空氣的聲響,以及作為擺設的瓶瓶罐罐接連破裂的脆響。雖然瞪大雙眼,但一時之間她什麽也看不到,她以為會有人高叫救命或者大喊謀殺,實際上除了沉重的呼吸以及腳步聲,所有人都悶不做聲。但她很快就聞到了並不陌生血的腥味。


    “乖乖在這裏別亂動,要是死掉可不怪我哦。”


    抱著她的那個人柔聲說,從聲音和那股煙氣很容易就能判斷出他的身份。實際上當時距離她最近的就是主教,除了他不做他想。陸楠惱怒無比,實在是沒料到這人竟然敢擅自動手。可是主教隻是低啞的笑了一聲,像一隻靈活的貓鑽進了黑暗之中,陸楠隻能盡可能的縮在牆邊,免得真的被誤傷。


    感覺上過了很久,實際上最多就兩分鍾不到,陸楠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可以依稀看到黑暗中打鬥的身影。中間不知是誰還狠狠的撲到門上,撞得門劇烈的搖晃了一下。陸楠的心都緊緊的攥了起來,這樣大的動靜,外麵的守衛不可能不過來詢問的吧。


    但奇怪的是,門外卻毫無動靜,守衛們像是都忽然變成了聾子。


    打鬥又持續了大概一分鍾左右,陸楠聽到了壓抑的,充滿痛苦的一聲低呼,隨後屋裏就重新恢複了安靜。很快,有人點亮了燭台,陸楠摸索著牆壁站起來,她發現自己的膝蓋有些發軟。借著微弱的光線,她大致環顧了一圈屋內,並沒有什麽激烈打鬥的痕跡,隻是摔破了不少器皿,隨便打翻了幾條長椅。那群打扮成修道士的殺手都圍在門邊,見她踉踉蹌蹌的走過來,默默的讓開了一條道路。陸楠一眼就看到了靠著門死成一堆的屍體。


    他們的死相非常淒慘,身上到處都是短小箭矢,最外側的那個男人幾乎被紮成了一隻刺蝟,而其他幾個的屍體都不完整,有一個人的整張臉都被劃開了。老國王被他們擋在最裏側,身上倒是沒有什麽明顯的傷痕,但脖子上有一道幾乎切斷了半個脖子的刀口,鮮血夾雜著血泡還在一股一股的往外冒。老國王的眼睛沒有閉上,狠狠的瞪著前方,手裏更是握著他的佩劍。一想到就在幾分鍾之前她還和這個人近距離說過話,明明不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屍體,陸楠還是從胃裏湧起一股酸水,差點吐了出來。


    “一,二,三,四……五,哦,還有一個。”


    主教倒是若無其事的站在一邊清點傷員和死者,他歎了口氣說:“這幾個家夥還不錯,竟然殺掉了我們三個人,傷了三個。這筆生意可真是虧大了。”


    站著的殺手們開始熟練的清理現場,他們沒有碰門口的幾具屍體,用搬沙袋的手法粗暴的把死去同伴堆在了一起,用灰色的麻布裹好。幾個受傷的人盡管身上鮮血淋漓,臉上還是一片麻木,看不到任何痛楚。沒人搭理他們,也沒人有給他們包紮治療的意思,他們習以為常的縮到一邊,自行處理著傷口。其中受傷最重的那個一半身體都被鮮血染紅了,他慘白著一張臉,咬著牙用一根肮髒的布帶死死勒在腿上,陸楠看得渾身難受,狼狽的移開了視線。


    假如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麽她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甚至連想都不會多想。可是親眼看到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死去,受傷,流血,陸楠心中還是湧起了巨大的罪惡感。她深深的呼吸著帶著濃厚血腥味的空氣,扭頭看向主教,低沉的說:“您是不是需要給個解釋。”


    其實陸楠最想做的就是衝上去給他一耳光,質問他如何敢這樣自作主張。但現在屋裏全是他帶來的殺手,外麵一直沒動靜,陸楠不得不聯想到之前那幾個離開房間說是去望風的殺手。她覺得外麵的守衛多半此刻已經凶多吉少了,看來主教一開始就打算直接動手。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怒火對結局於事無補。倒是主教先生的業務水平讓陸楠對他刮目相看。於是陸楠短暫的考慮後,就強行忍住了滿腔怒火。她總覺得洛雷托搞不好正期待著自己怒火攻心的對他大喊大叫,她偏不會讓他如願以償。


    “可您花錢不就是為了要這個人的命嗎,我覺得這隻是在完成委托而已。”


    主教帶著風度翩翩的笑意從容的回答,不過見陸楠如此冷靜,他果然有點失望。


    “哦,是嗎。”


    強忍著滿心的不快以及胃裏想要嘔吐的欲望,陸楠冷淡的說。


    “那麽留下這具滿是傷痕的屍體,您是打算讓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是誰嗎。不得不說,先生,您的生意做得可真不怎樣。”


    其實她心裏不是不怕的,屋裏烏漆墨黑,外麵還在雖然終於沒有再電閃雷鳴,大雨還是嘩嘩響個不停。身邊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男人,以及一個可以全權控製他們,喜怒不定的神經病。有那麽短暫的一瞬間,陸楠幾乎本能的想要服軟,表示出一點退讓,至少也等離開這裏,到了可以確保安全的地方再說。但她還是用盡全力沒有表露出任何膽怯,挺直了脊背,哪怕此刻她的兩條腿在微微發抖。


    她真怕洛雷托一時興起連帶著把自己也幹掉,這家夥並不是做不出這種事情的人。可是假如他有那種打算,陸楠覺得要是向他求饒示好,恐怕隻會死得更快。哦,果然,朱利安也好,洛雷托也罷,一切跟地下勢力有牽扯的家夥都不是什麽正常人。


    主教曖昧不明的盯著陸楠看了好一會兒,好幾次陸楠都心驚膽戰的覺得死神在對自己招手,但最後他隻是恭敬的對她行了個禮。


    “請放心,既然敢這麽做,當然有辦法讓您洗清嫌疑。不過有件事您大概也猜到了,為了確保不被人發現,我隻能暗中解決了門口的幾個守衛,順帶著把那個傳令的侍從也一起幹掉了,關於這一點,十分抱歉。”


    陸楠恨得牙直癢癢,還不得不貌似平靜的點頭。其實她內心深處確實鬆了口氣,因為主教實際上幫她解決了一個麻煩,那些人留著遲早都是隱患。隻是這樣一來她更加頭痛,一口氣死了這麽多人,她要怎麽解釋和掩蓋才好呢。


    “但是有件事我必須再次重申,這樣的場景我不想看見第二次,如果您再敢不經允許就擅自動手……應該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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