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那位不苟言笑猶如標準發言人的聖殿騎士團團長,這位醫院騎士團團長就顯得溫和恭敬得多。他應該也有四十來歲了,按照時下的風俗留了一些胡子在唇邊,但是卻不顯得粗魯。雖然穿著一身鎧甲,更像是個文職人員而非騎士。


    陸楠沒說話,點點頭權當答應了。雖然有很多問題想問,但他說得沒錯,這個地方不適合再呆下去,而且那些受傷的騎士們需要得到包紮治療。於是陸楠很爽快的站了起來,那位醫院騎士團團長急忙跟在後麵,還殷勤的為她提了一下裙擺。就衝這態度,陸楠覺得神父肯定贏了。


    來到外麵的走廊,地上還躺著不少沒來得及收拾的屍體和斷臂殘肢,地上牆上到處都是血跡和因為打鬥被撞壞的痕跡。空氣中彌漫著還沒有消散的血腥味和焦愁味,陸楠不得不捂著鼻子,艱難的在屍體中行走。身邊的騎士們趕緊用腳把擋在前麵的屍體踢開,那場麵簡直媲美恐怖片。


    來到下麵大廳,陸楠看見了那扇被撞壞,已經徹底倒在地上的門。而且這裏也到處都是兵器和屍體,不少教會的騎士正在忙著清理,將屍體一具具抬出去。在大門旁邊已經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屍山,火光映照出了地上黏黏糊糊一大灘開始凝固的血跡,招惹來了無數蒼蠅嗡嗡亂飛。


    “是不是覺得不舒服?”


    見陸楠一直盯著那屍山看,斯丹法諾體貼的問,還掏出了自己的手帕想遞給陸楠。但是陸楠推開了他的手,考慮了一下後問:“你們準備如何處理這些屍體?”


    “嗯?”


    有點搞不清陸楠什麽意思,擔心這位女王是因為憤怒想對屍體做點什麽,斯丹法諾謹慎的說:“雖然他們參與了這次的叛亂,但他們依然還是教會的……”


    “不,您大概誤會了。”陸楠麵無表情的說,“我隻是擔心現在天氣這麽熱,不趕緊處理這些屍體的話,恐怕會引起什麽疫病。建議你們還是快點把這些屍體挖深坑掩埋,或者直接燒掉最好。”


    斯丹法諾幹笑了幾聲,沒有回答。陸楠也是完全出於好心才這麽提醒一句,對方聽不聽她管不著,反正她是不會繼續在教會呆太久了,就算真的發生了疫病也不關她的事。不過她倒是沒想到,自己難得的善意被斯丹法諾誤解,正在默默腹誹,不愧是歌蘭家的人,哪怕還是個小女孩,也跟她的祖父一樣喪心病狂,看見這麽可怕的場景不但不害怕,還想把屍體都燒了。怪不得外麵的人都偷偷摸摸說歌蘭家沒幾個正常人。


    在斯丹法諾的帶領下陸楠和騎士們來到了位於梵蒂岡宮東麵的宮室,雖然路上依舊隨處都是打鬥廝殺的痕跡,但是沒有屍體,可能都被清理走了。不少穿著黑衣的修道士正在用水衝洗地麵上的血跡。還沒走進大門,陸楠就看見站在台階上的神父,正在和幾個騎士說著什麽。他依舊穿著那身黑色的長袍,胸口帶著十字架,一排火把將這裏照耀得猶如白晝,而他的神情也跟要去做禱告差不多,嘴角笑容的幅度都和陸楠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模一樣。


    “啊,女王陛下,請。”


    一抬頭看見陸楠,他用親切的表情打了個招呼,微微點頭示意那幾個騎士離開。陸楠注意到醫院騎士團團長竟然還對他彎腰行了個禮。她沒有冒然說話,閉著嘴帶著騎士們一路走進裏麵,看著神父殷勤的安排醫生為騎士們包紮傷口,關懷備至。忙活了好一陣,才差不多把這些事情弄完。陸楠示意除了少數幾個人留下,其他人都暫且跟著引路的人下去休息,自己還喝了好幾口水,這才看向坐在麵前的神父。


    “事到如今,我有個問題,您真的隻是一名普通的神父?”


    陸楠歪著頭,略帶嘲諷的問。


    “啊,這是在責怪我不應該欺騙您嗎。”神父笑容可掬的回答道,“沒錯,一般人肯定都會懷疑,如果僅僅隻是教皇的孌寵,沒理由騎士團團長也對我恭敬有加。既然目前已經清除了教廷內部的叛亂分子,我也就實話實說好了。有一點我確實沒有撒謊,關於我本人,以及我的經曆。隻不過我不是羅馬裏奧大人的私生子……”


    “難道您真的是教皇的私生子?”


    陸楠忍不住吐了個槽。


    “當然不是,嚴格意義上,教皇大人算是我的舅舅吧,如果他願意承認的話。但這依然改變不了我依舊是個私生子的事實。您應該知道,我們可敬的教皇也是出自名門,提起他的家族,整個大陸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我呢,非常不巧,正是這個家族的恥辱。所以即便是淪落到不得不依仗家族恥辱才能挽回被人奪走的權力,教皇陛下還是堅決不肯接納我回歸家族,覺得給了我一個其他身份,就該讓我感動得痛哭流涕……真想知道他現在內心作何感想啊。”


    神父貌似輕快的說著,眉宇間都滿溢著歡樂的笑意,隻是陸楠不會誤認他眼中閃爍的惡意。就像是正在細細品味著此刻來自他人的痛苦與懊惱,神父的臉頰湧起一片飲酒般的紅暈。雖然他依舊保持著那種沉靜文雅的做派坐在那裏,陸楠幾乎都能聽見他的血液在激昂的流動,複仇的喜悅讓他坐立難安,甚至都有點維持不住一貫的假麵。陸楠真心害怕他會隨時撲過來,因為現在他看上去就很像是打算那麽做。


    第137章


    對著明顯精神有些癲狂的神父,陸楠身上冒起了細小的雞皮疙瘩,並非她真的害怕神父,而是出於一種對不正常存在本能的不適。就像是走在路上忽然遇到一個神經病,第一反應當然是有多遠跑多遠。啊,也是她沒能想到,神父這種年輕輕輕就壓抑得簡直像是有了另一個人格的家夥,精神怎麽可能正常,估計早就心理疾病一大堆了。隻不過陸楠不想客串心理醫生去治愈他,對他跟教皇以及名門世家的狗血恩怨史也毫無興趣。她隻想知道,神父現在到底打算幹什麽。


    “如果沒猜錯的話,您是奉了教皇的指派私下活動,目的是為了將失落的權力重新收歸到教皇手中咯?”


    無視了神父的興奮,陸楠慢吞吞的說,還舉起手阻止了身後的騎士們上前擋在她麵前。據說人在極度興奮的時候會湧起性方麵的衝動,她看得出來,神父此刻正沉醉於巨大的成功之中,難得的解除了自我壓抑,要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話,指不定他會幹點什麽。可惜,她並非那種可以隨便供男人取樂的對象,更是不想跟麵前的神經病扯上那方麵的關係,再說看神父兩眼都快噴火還是隻能憋著也蠻有趣的。


    她不覺得神父是出於感情才對自己產生了衝動,結合一下他的身世,大概他很厭惡那些出身高貴的人吧。所以自己這個位於貴族階層頂端的女王無疑是他最痛恨的存在。但是,陸楠為什麽要去配合他扭曲的心態呢?憑他現在的身份,連她的腳趾頭都別想摸到。


    所以在神父幾乎要剝光她衣服的視線下,陸楠不但沒有感到不自在,也沒有受到侮辱的自覺。她甚至還坐直身體,故意凸顯出胸部,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神父顯然看懂了她的意思,而他也如陸楠所預料的那樣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在深吸一口氣後他就平靜了下來,那種完美卻非常虛浮的微笑重新出現在他的唇邊。


    “抱歉,我失態了。”


    “沒關係,我原諒您,偶爾看您這幅樣子也蠻有意思的,老實說可比您目前的模樣順眼多了。”


    陸楠毫無誠意的笑了笑,哪怕神父現在依舊是那副禁欲又聖潔的樣子,仿佛不久前的亢奮都是幻覺,她也不會對他產生任何那方麵的興趣了。她還有點慶幸,幸好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被安茹公爵死死拉住,否則一無所知的她還不被這家夥玩死。


    對於這種程度的嘲神父隻是一笑置之,根本不在乎:“沒錯,我確實是在三年前接受教皇陛下的密令來到教廷,至於具體過程以及我做了什麽,就不方便和您詳談了。但相信您也看到了,顯然這三年來我的工作非常成功。”


    “那麽方便告訴我,如今教廷是誰當家做主嗎。”


    神父微微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看著還有點少年的羞澀:“我倒是很想說自己,可惜,教會是不可能讓一個混有異族血統的人站在權力頂峰的。所以目前依舊是由我們偉大的教皇陛下執掌權杖,考慮到他身體的因素,暫且由法裏諾主教大人代理一切事務。”


    “哦,原來如此。”


    得到的答案和陸楠猜測的差不多,她也懶得問安東尼的下場了。所以說這就是情報缺失帶來的後果,想必上一次哪怕她不動手,教廷很快也會大變天。唉,早知道的話她幹嘛還派朱利安去刺殺,連累得自己跟著一起斃命。但是這麽想的話,神父當時明知自己和羅馬裏奧有牽扯,還裝傻什麽都不說。陸楠一想到這家夥一邊在暗中策劃陰謀弄死安東尼奪取大權,一邊還潛伏在自己身邊不知道打算做什麽,頓時就毛骨悚然。


    而且還有一個問題,羅馬裏奧到底知不知道神父的真正身份,以及整個事件裏他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心裏這麽想,陸楠直接就問了出來,換來了神父略帶諷刺的一笑。


    “您問我那位可敬的父親嗎?真不知道該說他精明還是愚蠢,自以為掌握了教皇的把柄,一邊想利用我,一邊又戒備我。想來當初教皇大人讓他出頭認下我,他就想當然覺得我是教皇大人的私生子之類的吧。這幾年裏利用這件事他獲得了不少的好處,簡直把我當成一個活的金礦。如果不是被貪婪蒙蔽了雙眼,他也不會對我私下的一係列行為視而不見了,啊,願天主憐憫他可憐的靈魂。”


    陸楠倒是毫不意外這位主教大人也估計沒有好下場,神父對他的厭惡可謂溢於言表。她挑起一邊眉毛:“既然如此,您還裝模作樣的讓我去給他下藥?看來您似乎覺得我是可以隨便戲耍玩弄的對象呢。”


    “為什麽會這麽想,尊敬的陛下,我說過了,一開始計劃本來不是這樣,是我低估了安東尼的愚蠢以及您的脾氣。但是為了向您證明誠意,我不是提前發動了布置,幹淨利落的解決了一切嗎。要知道原本傷亡不會這麽慘重,看看外麵滿地的屍體,我覺得您應該足以消氣了吧。”


    神父一本正經的解釋,隨即他還拿起了最開始就放在身邊桌子上的一個大盒子,看樣子分量不輕,親自端著走到了陸楠麵前。


    “這是我賠罪的禮物,您看了之後一定會立刻相信我的誠意。”


    盯著那個大盒子,陸楠大致已經猜到裏麵是什麽了。抬頭看看神父貌似平靜卻隱含惡意的笑容,她實在是很想把盒子丟到他臉上——這家夥就那麽想看她驚恐的樣子從中獲得樂趣嗎?不知道他認不認識一個叫言峰綺禮的同行啊?


    當然她可以不理會,神父肯定不敢強迫她打開,她背後站著的騎士不是吃素的。可是這樣一來好像就無形的認輸了。陸楠暗暗的吸了口氣,麵無表情的打開了盒子。果然,裏麵是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從扭曲變形的猙獰表情依稀可以看出身份,不是安東尼那個倒黴鬼還是誰。


    幾乎在她打開盒子的瞬間,身後的騎士已經直接一拳把盒子打飛,掉落在地上發出巨大聲響,而那顆人頭也一路翻滾,還留下了絲絲血跡。陸楠再次舉手阻止了騎士拔劍的舉動,冷漠的說:“您覺得這樣會嚇到我嗎,神父。看來成功讓您有點自視甚高了。活著的安東尼尚且沒有讓我畏懼,何況死掉的他。隻是我不得不警告您一句,這是最後一次,要是您再試圖做出什麽侮辱我的舉動……嗬嗬。”


    她沒有把話說完,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她看見神父的麵頰微微抽搐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壓下什麽突如其來的衝動。停頓許久後,他慢慢的低下頭,以十足謙卑的姿態表示了自己的識趣和認輸。


    “是的,陛下,我明白了。不介意的話,能讓我吻一下您的手嗎?以此來證明我們的和解,還有我的歉意。”


    陸楠抱著一種看你還想鬧什麽幺蛾子的心態伸出了手,神父彎著腰,幾乎是虔誠的捧起了她的手,然而他卻沒有按照一般的禮儀僅僅隻是用嘴唇觸碰一下,反倒是緊緊抓住,陸楠感到他甚至用舌頭在手背上舔了一口。


    她幾乎是反射性的抽出手,並且毫不客氣的順勢給了他一耳光。她一點都沒有手下留情,立刻神父的臉上就浮現出了一個清晰的手掌印。隻是屋裏所有人包括他本人在內,都像是沒有聽到任何響聲,若無其事。


    神父緩緩直起身,撫摸著臉頰,倒是一副鎮定自如的模樣,不知道的人恐怕還以為是陸楠無理取鬧呢。陸楠懶得去探究這個人心裏在想什麽,總之離不開那些汙七糟八的套路。她掏出了最後一塊手帕,用力的擦拭著手背,隨即像丟垃圾一般丟到了神父的臉上。


    “看來現在不是談話的時機,想要學安東尼那套來威脅我,抱歉,還是等您當上教皇的那天再說吧。”


    陸楠不無諷刺的冷笑著,毫不猶豫的帶著騎士們揚長而去。一出大門,一個全程憋屈的騎士就忍不住的叫了起來:“陛下,為什麽不讓我們出手?那個無禮的家夥竟然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不過是個暫時得意的卑鄙賤種,還真的把自己當成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別放在心上,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這時陸楠的臉上早就看不到任何動怒的痕跡,冷靜的說,“就算是個無恥的小人,現在他仗著教皇,可以說掌握了教會的大權。你們注意到了嗎,他全程都沒有在意過其他人,說明他非常自信對整個教廷的掌控。雖然我不覺得有什麽好畏懼,但不到萬不得已,還是盡量不要惹出麻煩。”


    “可那家夥完全是想利用加冕的事情來威脅您,您一定要小心,也許他還有什麽陰謀在等著。”


    另一個騎士憂心忡忡的說。實際上陸楠雖然打著祈禱朝聖的幌子,騎士團都知道她真正的目的。雖然獲得了繼承權卻遲遲不能正式加冕,這已經成了陸楠雖然沒有說出口但眾人都清楚的秘密。


    “別擔心,他還沒那麽大本事。”陸楠毫不在意的說,“回去收拾一下,我們離開梵蒂岡宮。不過既然都來了,還是在離開之前去教堂做一場彌撒吧。”


    見陸楠不打算談論這件事,而且表現得十分自信,作為她的騎士隻好默默服從。當然私下他們不免將神父罵得狗血噴頭。同為男人,他們可不會看錯神父眼中的那份蠢蠢欲動。區區一個混血私生子竟然也敢肖想高高在上無比尊貴的女王陛下?簡直是白日做夢!


    陸楠倒是不知道騎士們已經在商討要去給神父罩布袋的事情,她當然也看明白了神父那份不再壓抑的欲望。想來他肯定不會順利的讓自己完成加冕,絕對會趁機提出各種條件,搞不好還本著惡劣的心態想把她弄上床什麽的。雖然他之前故弄玄虛的過往大有水分,但絕對也不是什麽幸福童年。陸楠不覺得他那份色氣滿滿的姿態是單純靠演技就能裝得出來的。所以,身為最低賤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存在,要是可以迫使一國女王對他低頭,供他欺淩玩弄,肯定能讓他得到極大的愉悅。但陸楠完全不想滿足他這份扭曲的欲望。他以為自己是誰啊?哪怕他勉強算個黑暗霸總,陸楠也不是無助單純的小白花呀。要靠討好男人來換取正式的加冕,陸楠覺得她還不如趕緊去死算了。她真的很懷疑,神父是不是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把她當成什麽孤苦無依的鄉下村姑——帝國還沒亡呢,她頭上也沒曹操。


    所以她最後完全是故意那麽做的,不怕有企圖,就怕沒突入點,她知道神父是因為什麽才對自己產生了興趣,就偏要擺出那種高不可攀的姿態吊他胃口。以前的神父滑不留手,現在既然他對自己產生了不可告人的想法,那就好辦多了。


    “教皇活不了多久,我不信那家夥沒了教皇做靠山,教廷的人還會乖乖聽話。想要坐穩位置,沒有外界的支持根本不可能。”


    心下嘀咕著,陸楠對教會的一些內幕多少有所了解,實際上每一次選出新教皇,也是比拚勢力財富的對決。沒人會相信教皇的標準是看誰更加虔誠,說白了跟老美競選總統倒有異曲同工之妙。曆來教皇都是從樞機主教中誕生,而能成為樞機主教,無不都是出身名門身家豐厚的對象——畢竟這年頭,能在教會裏擔任高層神職人員的基本都是貴族出身啊。


    陸楠倒很想知道,神父這種不是貴族也沒有什麽家世身份的人到底拿什麽和其他人比。想威脅她?哼,等到教皇一死,他就隻能過來跪著求她了。別以為陸楠不知道,他這種出身換個貴族根本都懶得理睬,也就她還能給點好臉色。


    “其實想睡我倒也不是不行,可惜,要麽就乖乖的像條狗一樣跪舔,要麽就有足夠的利益讓我動心,兩邊都不沾,做什麽美夢呢,朕是那麽好推倒的人嗎。”


    離開梵蒂岡宮前,陸楠回頭望了一眼前門上的天使像,悠哉遊哉的想。


    第138章


    雖然神父……或者更確切一點的說,是教皇一方的勢力獲得了最終勝利,但是來到梵蒂岡宮之外,戰亂帶來的痕跡卻不是那麽容易消除的。即使是有騎士團和大批修道士在忙碌的打掃搬運,到底依舊堆積著屍體還有雜亂無章的倒塌建築物,而且大量房屋都被火焚燒過,時不時傳來傷者的呻吟以及哭聲,讓這個原本應該充滿神聖莊嚴的宗教之地看起來宛如末世。


    陸楠覺得自己應該高興,教會內鬥死傷無數對她來說是好事,但目睹這悲慘的一幕她確實沒辦法開心得起來,除了那種天生就反社會的犯罪型人格,正常人都不會為此心情愉快才對吧。再想到不久的未來,她勢必要和庫曼人大鬥一場,屆時不知道還有多少生命會無意義的消耗在戰場上,頓時感到索然無味。唉,人類,就是這麽的無聊又可悲。為了爭奪地盤,為了獲取更多的資源和話語權,沉迷於互相殘殺。陸楠不是哲學家,但是此刻也忍不住開始感歎生命的渺小。即便是接受過現代教育,知曉曆史發展規律又怎麽樣呢,她深深明白,就算是未來自己成功了,名留青史,成為被萬人傳誦敬仰的偉大帝王,對於時間和宇宙而言,連滄海一粟都算不上,她還不是必須得投身於這場血腥的廝殺之中。因為她的最終目的是回家。


    雖然才重溯了幾次,她已經開始感到了厭倦和疲憊。她很怕有朝一日自己會徹底瘋狂,放棄掙紮,放棄了回家的努力。回想契約的內容,她可是連放棄的資格都沒有,隻要沒有達成契約的目標,她就得永無止境的在這場沒有結局的輪回裏掙紮。到時候隻怕是連發瘋都瘋不了吧……


    搖了搖頭,陸楠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麽多。看看隨行的騎士和護衛們,他們顯然就沒有這麽多煩惱,除了一些初次見血的人比較畏縮,其他人都毫不在意,悄悄的指指點點,一副見慣不驚的模樣。陸楠歎了口氣,所以說知道得越多,煩惱就越多。要是被這些人知道她現在正思考著宇宙和時間以及永恒,他們隻會茫然不解,或者笑她無病呻吟吧。


    他們這麽大一群人在戰後破敗的市區走著無比的顯眼。遭受了這樣的事件,不少教會的人還處於全然的懵逼之中,沒頭蒼蠅般的亂跑亂叫,又或者是跪爬在親人戰友屍體邊上痛苦喊叫。教會雖然已經派出了大量的士兵清理維持秩序,但哪有那麽快就控製局勢,所以根本沒人有多餘的精力時間來管陸楠他們。


    到處都混亂不堪,陸楠他們費了不少功夫才穿過交戰最激烈的地帶,到了位於城邊的一座教堂。由於位置偏遠而且教堂本身並不是什麽宏偉精美的建築,所以免於了戰火洗禮,但大門敞開,裏麵的人也逃得不知去向。陸楠就下令暫時在這裏休整一下,等到天亮了再出發。


    當然她也可以直接離開,畢竟教會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沒有理由來責怪她。但陸楠覺得既然都來了,就不要白跑一趟。她打著朝聖祈禱的旗號,總不能連正經的彌撒都不舉行一下吧。原本她還構思了一出苦情戲打算刷一下好感,結果遭遇這樣的局麵,真是浪費感情。而且陸楠還想觀望一下,看看教會最後的態度如何,好決定未來的發展和謀劃。


    護衛隊的人分散駐紮在教廷四周,開始生火休息,而陸楠和騎士們走進教堂,大致檢查了一下後確定了安全,點亮了燭火,整理好那些翻到在地的桌椅家具。陸楠被請到裏麵的房間,而騎士們則是在外麵的大廳負責警戒。


    “真是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不知道以後教會又打算怎麽辦。”


    陪在陸楠身邊的隻有騎士團團長,他看著房間牆壁上掛著的十字架,憂心忡忡的說。


    “嗯,就算是教皇重新掌權,但他那個身體,恐怕支持不了幾天,新教皇上台到底如何,我們不知道。而且這樣的話我的加冕儀式他們又有足夠的理由往後拖延了。”


    坐在屋裏唯一的一張椅子上,陸楠打了個哈欠。屋裏非常簡陋,而且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不過陸楠也不會再因為這些而感到不適,習以為常。盡管全程沒有戰鬥隻是坐著,但經曆了那麽多,她還是露出了疲態。


    說到加冕的問題騎士團團長跟著皺起了眉頭:“沒有正式加冕,您就不是正式的皇帝,想要插手幹預東西法蘭的事情沒有理由。很多事情也沒有辦法進行,實在是一件麻煩事情。”


    陸楠歎息一聲:“可不是嗎。”


    她並不是因為單純的想多個皇帝名號才如此急切,實際上雖然現在她隻是洛林女王,某種程度而言,大家早就把她當成皇帝來看了。但是缺少個名義就是那麽無可奈何,很多事情陸楠隻能幹看著卻不能動手。比如各種財產支配問題,又比如東西法蘭的事務問題,以及一大堆隻有皇帝才能命令支配的領主跟封地。帝國畢竟那麽廣闊,陸楠偏偏隻能暫時呆在洛林這一塊地上起舞。而其他帝國統治下的大小領主正在趁著這段時間拚命搞事,怎麽能叫她不著急。特別是她的兩個叔叔,雖然因為國內戰亂沒法分神來謀奪她的繼承權,可是再這麽打下去,將來的一係列麻煩不還是都丟給她來解決嗎。好處沒有得到半分,倒要費盡心思給他們擦屁股,這種事情陸楠怎麽可能開心的接受。


    目前最嚴重的問題就是整個帝國都陷入了內鬥之中。原本這裏的習俗就是武力兼並,由於處於沒有皇帝管轄的真空期,帝國內的大小領主們趕緊趁火打劫,掀起了大大小小的戰爭,打得不可開交。要解決的話倒是非常簡單,皇帝頒布一道命令,全麵禁止內鬥就完了。可現在不是沒有皇帝嗎。陸楠天天接到一堆報告某某貴族被某某貴族侵占莊園奪走土地的信件文書,實在是煩不勝煩。未來她想搞全麵進攻,不可能隻用自己領土裏的軍隊,肯定要召集整個帝國貴族領主的軍隊聯合進行。那麽現在他們內鬥得不亦樂乎,消耗的人力物力都是在擼她的羊毛啊。


    帝國治下除了洛林,東西法蘭,還有幾個封地比較大的獨立大貴族,像西若敏斯特公爵夫人就是其中的一員。他們早就不滿被人統治管轄的局麵,野心勃勃,想要從帝國的版圖中脫離。隻不過礙於眼下的局勢暫時不敢輕舉妄動而已。原本以前的兩個皇帝都是把他們全家扣在王都,迫使他們屈服。可是在上一任皇帝去世後他們就趁機跑回了自己的領地,陸楠想重新把他們召集回來都做不到——因為她不是皇帝。


    想到這些就覺得頭痛心煩,陸楠真的不明白,那些領主們難道不知道,這樣下去隻會讓帝國陷入更加衰落的局麵。原本庫曼人礙著帝國不敢輕舉妄動,一旦帝國徹底分裂瓦解,他們肯定就會立刻趁虛而入,重現幾十年前查理大帝尚未建立帝國的危急場景。


    不,他們當然知道,隻是他們根本不想管那麽多,隻想著眼前的利益而已。那幾個野心勃勃的獨立大領主恐怕巴不得帝國快點完蛋才好呢。


    想到這裏,陸楠不禁捫心自問,難道她錯了嗎?考慮到大局,她是不是應該壓製住自己的脾氣,不要對教會的行為發火,乖乖的接受他們提出的條件,先完成皇帝加冕儀式再談後續問題?其實剛才神父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陸楠又不是那種多麽在乎貞操的烈女,被他睡一下也不會掉根頭發。


    但是這種念頭最多隻存在了不到一秒就被陸楠拋之腦後,做都做了,沒什麽好後悔的。就神父和教會那德行,陸楠不想慣著捧著。反正她對帝國又沒什麽真情實意,更不存在為了國家人民犧牲自己的覺悟,大不了多走點彎路,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她恰好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還有無限的未來供她消耗。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騎士團團長,要是自己真的跪在教會麵前,肯定會被他看不起。想必他寧可跟著自己戰死,也不會接受帝國皇帝失去尊嚴。這麽一想,陸楠又心安理得起來。


    “算了,現在討論這些,沒有任何意義,有什麽事情都等回到洛林再說。不管怎麽樣,教會都不可能無視我們的存在以及態度。您放心,身為未來的皇帝,我不會做出任何有辱帝國還有歌蘭家族的行為,更不會輕易對教會屈服。”


    丟下了心理負擔決定車到山前必有路的陸楠還心大的安慰起了團長,果然,他的臉上露出了疑似笑容的表情,高大的身軀忽然一矮,屈膝半跪在了陸楠的麵前。


    “是,陛下,我相信您一定可以做到。身為您的騎士,哪怕未來是地獄,我也會跟著您堅定的走下去。”


    換個人說這樣的話陸楠肯定不信,但是從布拉曼特嘴裏說出來,她卻深信不疑。盡管總是自詡冷漠,陸楠也不免為之動容,站起身來握住了布拉曼特的手:“謝謝您的信任,我也以自己的靈魂和榮譽發誓,絕對不會辜負您。我一定會重振帝國,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也要讓帝國的旗幟飄搖在人類所能看見的每一寸土地。”


    “啊,陛下!”


    總是板著臉好像對什麽都無動於衷的中年男人眼睛濕潤了,他努力的閉了閉眼睛,像是在將即將噴發的感情重新壓抑回肚子裏。他低下頭,用自己粗糙寬大的手掌緊緊握住陸楠纖細白嫩的手,用嘴唇在上麵穩了一下,便放開重新站了起來。


    “我出去巡視一輪,您早點休息吧。”


    不管怎麽看他都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隔著滿臉絡腮胡子看不出什麽來,陸楠估計他是害羞了。其實仔細想想,布拉曼特除了年紀大點,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好嘛……不不不,他已經結婚了孩子都生了三個,陸楠可從來不幹那種破壞別人家庭的事情。而且她自覺要是摻雜進了什麽男女之愛,反而侮辱了這份高貴純潔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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