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北點點頭, 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心說半馬她都行, 區區一個運動會, 算什麽呀。


    奈何大家並沒有讀心術,還以為竹北是在逞強,“哎呀, 體委你再問問別的女生,怎麽能讓竹北報那麽多呢。”


    “就是,女孩子的話要反著聽,說要就是不要,說不要就是要,放在這裏解讀就是我參與參與,就你還當真了。”


    一群護花使者跟八百隻蒼蠅似的,嗡嗡嗡從四麵八方撲向體委,攪得他頭大,其中尤以離他最近的,楊·婦女之友·中央空調·大眾暖男·擎的討伐聲最為突出。


    “竹北是一個人嗎?不, 她不是,她是咱學校的校花,更是咱們班的門麵!你不讓她坐觀眾席上擾亂敵人軍心, 讓她去跑步,你對得起辛苦下凡的仙女嗎?!不,你對不起。”楊擎自己一唱一和,搭起一台戲罵完, 又轉向竹北,苦口婆心道,“奶糖,沒必要勉強自己,我們內部知道你有一顆為班級犧牲的心就行了,你要真去參加運動會,別人還以為咱們班沒女生了呢。”


    體委默默拆台:“請注意用詞,不是以為,是事實——運動會咱班的確沒有女生願意報名。”


    “少說一句沒人當你是啞巴。”楊擎氣咻咻地在和他一樣沒腦子的體委頭上敲了敲,嘴裏還在嘰嘰咕咕地念叨,“沒人報名就當這項自動棄賽唄,為了一個小破運動會讓女孩子做自己不擅長的,身體吃不消了怎麽辦。再說了,這不還有我們男生,我們爭點氣多拿幾個獎,不照樣能證明咱火箭班不僅學習夠好,體育也不差。”


    “就是就是,給我報上!”


    “還有我!”


    “再加我一個!”


    剛才還勉強答應參賽的一群人被楊擎的突然煽情弄得頭腦一發熱,個個跟吃了興奮劑似的,把體委圍得水泄不通。


    五分鍾後,體委擦著滿腦門的汗擠出來,問竹北:“竹北,你確定要報嗎?女生這邊空了不少。”


    見竹北點頭,還一個個地和體委確認自己都能參加哪些項,楊擎目瞪口呆:“臥槽!奶糖,你真要報這麽多啊?”


    眾人半信半疑的目光也再次從四麵八方匯集到一起,其中不乏關切,竹北從報名表上抬起頭,淺淺笑著“嗯”了一聲。


    楊擎有些恍惚:“奶糖你知道你一個人撐起了運動會的半邊天嗎?!體委,快掐掐我,我懷疑我又在做夢。”


    竹北:“我是認真的。”


    “媽呀!”楊擎暈暈乎乎地躲開體委伸出的手,嘴裏念叨著“這還是仙女嗎,這是金剛芭比啊......”飄走了,飄到半路,撞上了剛從外麵進來的岑野。


    “野哥!”楊擎陡然一個激靈,“你知道咱們要開運動會了不?”


    岑野點點頭。


    整個走廊都是學生們的歡呼聲,聲嘶力竭地唱著“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想不知道都難。


    楊擎癟癟嘴,遺憾自己居然不是第一個告訴岑野這個消息的,但很快,他又找到了新話題:“那你知道奶糖報了哪些項目嗎?!整整四個!不對,五個!”


    完了,腦子記混了,剛才竹北到底都報了啥?楊擎掰著指頭開始數。


    岑野見狀,眉梢輕輕挑起了一瞬,看向竹北。


    少女一隻手托著下巴,從書堆後露出一雙微微彎起的眼睛,一看就知道在偷笑——能讓楊擎震驚到語無倫次,大概是報了不少。


    “野哥,你都不奇怪嗎?!五個啊!小仙女怎麽能下凡和大家pk跑步呢,小仙女不是都用飛的麽?!哦不是,小仙女應該是不食煙火的,往那一坐美美的就行。”見岑野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楊擎瞬間泄氣了,撓著頭,暈暈乎乎地繼續往座位飄。


    岑野忍不住無聲笑了笑,眼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不食煙火?那他們是沒見過竹北打籃球的樣子,搶起球來比男生都颯,而且,報了五個又怎麽了呢,依然不妨礙她是一個小仙女。


    “都報了什麽?”回到座位時,岑野瞥見竹北還在偷笑,長臂一伸,在竹北頭上極輕地碰了碰。


    這人,怎麽摸頭還上癮了呢,這樣會長不高的!


    竹北佯裝嗔怒,輕輕瞪了眼岑野,小聲說:“也沒什麽啦,就是一百八百三千、4*400的接力和跳遠。”


    岑野一挑眉,算是知道楊擎為何那般震驚了。


    竹北小聲解釋:“主要是沒人報,反正我體育也還行,就都報上嘛。”


    “隻是,還行麽?”岑野無聲笑著,看向竹北,一雙濃墨含情的眼似乎在提醒她,她曾經沒少在岑野麵前展現體育實力。


    竹北耳朵唰地一下紅了。


    啊能不能給她留點麵子,她剛才隻是下意識自謙,自謙!


    少女白嫩的耳垂瞬間變得通紅,在金色的陽光下透著剔透的輪廓,岑野瞥見,喉嚨不由輕輕動了一瞬,隨即很快移開,擰開水猛喝了一口。


    楊擎個煞風景的大嘴巴還在幽靈似的遊蕩,逢人就講竹北包攬五項的光輝事跡,從講台到過道,整個教室都充斥著他一驚一乍的咋呼聲。


    “太震驚了,奶糖居然報了整整五個運動項目!”楊擎渲染氣氛的能力一流,平平無奇的一件事愣是被他講出了鬼故事即視感,“你不震驚嗎?!”


    “呃,報名又不是拿獎,有啥好震驚的,能者多勞唄。”這是敷衍的路人。


    “還行吧,我也報了兩項呢。”這是焦點都在自己身上的參賽者。


    “啊?你剛說什麽?我沒聽見。”這是一心撲在學習上的學霸。


    “嗷,就隻有我一個人奇怪?!”楊擎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坐在位上,一轉頭,喜極而泣。


    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願意聽他說話的人就在眼前。


    竇雪配合得非常真摯:“奇怪,真的奇怪,我和竹北認識這麽久,都不知道她居然可以同時參加這麽多項目。”


    “豆包,你不僅是我的哆啦a夢,還是我的心靈導師。”楊擎在別人那備受打擊的自信瞬間找回來了,深情告白完,話鋒一轉,“你報了什麽?”


    竇雪紅著臉小聲說:“鉛球。”


    “唔,鉛球好,需要很強的臂力,非常適合你這種——”楊擎一句“微胖”差點兒脫口而出,猛地刹住,呸呸兩下扇了一下自己的嘴,“笑起來很可愛的女生。”


    竇雪茫然,不懂笑起來可愛啥時候能和鉛球扯上關係了,但是,她忍不住偷偷瞄了眼楊擎——這還是他第一次誇自己誒,這是不是在變相地說,他也很喜歡看自己笑呀?


    竇雪紅著臉低下頭,戳了戳自己的小梨渦,心裏暗暗想,自己以後一定要在楊擎麵前多笑笑。


    不遠處,竹北見楊擎終於關上了堪稱大喇叭的嘴,鬆了口氣,趴在桌上看書。


    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黑影。


    竹北抬眸,看到岑野不知何時站起身,走到坐她前麵的體委桌旁,輕聲詢問:“男生項目還有哪些?”


    體委也不知道是被突然出現的岑野嚇的,還是被從來不參與班級活動的學神氣場驚的,舌頭有點打結,磕磕巴巴說:“還、還剩下個五千沒人報。”


    岑野:“我報這個。”說完,直接轉身。


    竹北愣愣看著岑野,一雙帶有些許疑惑的眼眸微微大睜,正要開口,突然感覺到一絲溫熱的觸感從臉頰上倏地滑過,緊緊擦著她的皮膚。


    她下意識咬住嘴,臉頰是灼燒的燙,緊接就看到一隻修長的手出現在自己眼睫下,指節纖長,緩緩展開的掌心裏靜靜躺著一支筆帽——竹北劉海兒長長了些,今天又忘帶發卡,就用筆帽固定了劉海,卻沒想到剛才動作幅度太大,筆帽從發梢徑直滑落。


    岑野看少女紅著耳朵飛快取走筆帽,垂下的睫毛像是忽閃的蝶翼,微微顫著,順著無聲旖旎的空氣暈染到他的心髒。


    才壓下的呼吸又莫名快了起來,岑野閉了閉眼,蜷著手,收回,喉結也不自覺微微滾動。


    直到把一瓶水喝完,才覺得不再那麽渴。


    下午的課結束。


    “兄弟們,誰報了長跑,來,讓我們手拉手,一起去操場放飛自我!”楊擎兩腳踩著椅子,又開始了不用揚聲器就能輕鬆傳遍全班的嚎叫,打算找人陪他一起練習跑步。


    “你丫不就報了個一千米,哪兒算得上長跑。”有人揶揄。


    楊擎:“你丫連一千米都沒報,還好意思嘲笑我。一千怎麽啦,那也是我一米一米用腳跑出來的。”


    “行行行,我們短跑的沒資格和你們長跑的比。”男生們哄笑著拿上飯卡,去吃飯,“快去跑你的步,到時候跑不下來就丟人了。”


    楊擎還在試圖尋找跑友:“不會就我一人報了長跑吧?報三千米那小子呢?”


    “什麽叫那小子,請尊重一下我的班幹部身份。”體委伸出手,得意洋洋說,“三千米我報了,也請你尊重一下我頭上的烏紗帽——也不想想,我要是連三千米都堅持不了,這不是侮辱我自己嗎?你當我每晚跑十圈都是在散步呐。”


    楊擎罵了句艸,敢情找了一圈,就隻剩下他自己需要從頭鍛煉,他興致缺缺地從椅子上跳下,正要走,又聽到體委說了句:“你問問野哥唄,他可是報了五千米呢。”


    “啥?五千米?!”楊擎再現震驚臉。


    “對啊,野哥真牛逼,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


    楊擎恍恍惚惚地飄到岑野桌前:“野哥,你真報了五千?”


    岑野“嗯”了一聲。


    “臥槽!不僅仙女下凡了,神也下凡了!”楊擎掐了自己幾下,從有限的腦容量裏抓到重點,“野哥,約嗎?”


    岑野停下正在寫試卷的手,皺了皺眉。


    “約跑步嗎?”楊擎趕緊把後半句話補上,“五千可不是小數目,啊呸,小距離,我都打聽過了,其他班報名長跑的除了體育生,現在都在操場上練習跑步呢。”


    “不用。”岑野說完,又拿起筆,繼續做試卷。


    嚶,就知道野哥報名隻是隨便玩玩。楊擎耷拉著腦袋,幽怨地飄走了。


    教室裏重新恢複了安靜。


    竹北抬頭,視線沿著空蕩蕩的教室輕輕掃了一圈,而後看向岑野,小聲說:“我今天晚上不去打籃球了。”


    岑野筆尖倏地一滯,轉過身,看向竹北的目光裏是無法掩飾的疑惑。


    “明天晚上,還是老時間。”一撞進岑野那雙墨玉般的眼睛,竹北語速和心跳都不由變得更快了,她急急說完,臉頰也不知道是被岑野的眼睛看的,還是因為羞於表達的真實原因,燙意久久未消。


    把一個正值青春的硬核少女一秒打回嬌軟原型的,不僅有來自暗戀對象的凝視,還有血崩的大姨媽。


    竹北一想到以後每個月的這個時間她就要經曆一次和岑野請假,臉上就比之前更燙了,她蔫蔫地趴在桌上,捂住臉,心說好丟人,希望岑野不會發現這其中有什麽規律.....


    嘖,竹北可真是太小看一個學神的觀察力了。


    岑野蹙著眉,盯著竹北明顯蔫巴下來的背影看了會兒,視線轉到了竹北桌上——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下午第三節課之前,竹北那裏放的還是普通的白開水——但現在,白開水變成了深紅色。


    很明顯,裏麵被竹北加了東西。


    岑野對女生有限的了解不足以使他得出事實真相,但並不妨礙他先記錄下今天發生的與以往不同的細節,然後歸納總結,便於以後推測。


    岑野收回視線,打開手機備忘錄。


    翌日早操。


    “今年二九,明年三九,清北在手,爸媽不愁。”


    “清北複交,盡在附中,火箭二班,誰與爭鋒。”


    浩浩蕩蕩的跑操隊伍裏,整齊劃一的口號聲此起彼伏,竹北豎起衣領,擋住有些困倦的下巴,跟著大部隊跑步。


    昨晚上突然降溫,隻蓋了一床被子的竹北半夜被凍醒,迷迷糊糊爬起,等翻出新的被子重新躺下時,沒睡多久鬧鍾就響了。


    再加上來大姨媽,竹北現在的精神著實有點不太好,她困倦地揉揉臉,又戴上帽子,眯起眼睛看還有多長時間跑到頭。


    早上下了一場大霧,露水濃重,此刻天空還是一層蒙蒙的灰色,仿佛預兆著一場秋雨即將來臨。竹北盯著前麵一排排黑壓壓的人頭瞅了半天,沒看清,正要收回視線,緊接就感覺自己被人狠狠絆了一腳,下一秒,整個身子都不受控製地往前摔去。


    若是以往,竹北會在意識到有人絆她時第一時間躲開,但今天她精神不濟,反應慢了半拍,等理智後於身體清醒過來時,她整個人已經摔在了地上。


    鑽心的痛沿著膝蓋往四周蔓延,竹北忍不住“嘶”了一聲。


    “竹北摔倒了!”附近的同學慌忙停下,有人驚呼。


    竹北撐著地麵想要站起,一邊擺手說自己沒事兒,然而,不等她站起身,身子驀然一空,緊接著,她就被岑野攔腰抱在了懷裏。


    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從少年身上傳來,絲絲縷縷地鑽入竹北鼻尖,仿佛滲到了她的血液——是夏夜的悶,秋露的涼,冬風的冷,以及,一絲悄然盛開的,春天的暖,壓過了所有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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