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北,你沒救了。


    竹北仿佛聽到一個飄渺的聲音閃過她腦海,她想要抓住,卻終是隻摸到了某個一知半解的碎片,她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怔怔出神,許久,待感覺那股一直延伸到骨子裏的燙意消散後,才坐起身,開始一天的學習。


    等到了中午,竹北已經滿腦子都是公式符號,把昨晚的夢忘得一幹二淨,一直到晚上再見到岑野,那被遺忘的夢境才不著痕跡地露出一角,小小地、騷動地,提醒著竹北。


    竹北突然就有些尷尬。


    因為心裏有了雜念,她再看向岑野時,眼神就不自覺地帶了閃躲,說話也前言不搭後語,盡管竹北在極力掩飾,但到後來,連岑野都意識到她的不對勁兒了。


    他輕輕蹙了下眉:“你不舒服?”


    說著,岑野指尖輕輕動了下,似是想要抬手摸一下竹北的額頭,卻終是沒敢抬起,隻是擔憂地看著她。


    但竹北還是看到了他極輕的動作。


    她目光不由落到岑野修長的手指上,腦海裏不受控地想起他昨晚上攥著自己手腕,又在夢裏抱起她的那一幕,一實一虛的兩個場景循環播放,竹北人還沒開口,耳朵和臉先紅了起來。


    “我沒事,可能就是太熱了。”竹北呼口氣,避開岑野眼神,拿手當扇子拚命給自己扇風,試圖使自己看起來沒那麽害臊。


    岑野看看她紅撲撲的臉,沒多想,放下籃球拿起手機:“在這等我。”


    五分鍾後,岑野拎著兩瓶礦泉水和一個手持電風扇疾步返回,在遞給竹北時,壓了壓有些淩亂的呼吸。


    竹北猛然抬起頭,傻呆呆地看著把她拙劣借口當真的岑野,大腦一片空白。


    見竹北沒接,岑野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少頃,他後知後覺地蹙了下眉,在竹北身邊坐下,擰開一瓶礦泉水,這才遞給她,又把電風扇對準竹北的方向。


    竹北眼睛有點酸。


    她悶悶喝了一口,在心裏鄙視自己:矯不矯情啊,不就做了個有些過分的夢麽?當事人又不知道,她在這瞎害羞個啥。


    還連累了岑野。


    清涼的風吹走了竹北臉上的燙意,她心情也跟著明朗起來,雙手抱著膝蓋,支著頭,問岑野:“你喜歡理科還是文科呀?”


    岑野無聲垂眸,看了眼竹北,指尖輕輕摩挲著微涼的礦泉水瓶,似在想怎麽開口。


    許久,他輕聲說:“都差不多。”


    竹北點點頭:“我也是。”


    她下巴抵著膝蓋,隻露出一雙沉思的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戳著運動鞋,軟糯糯地繼續開口:“其實那天宋老師找我,問我願不願意學文,我就在想,文科班會有像你們這麽好的同學嗎?幫我出頭,陪我認路,帶我融入班裏的環境。”


    她說著,歪頭看向岑野,眉眼微微彎起:“而且你成績那麽好,肯定會留在理科班的。”


    岑野手裏的礦泉水瓶發出輕微的一聲脆響,骨節突出,微垂的眉眼深處是再不複平靜的濃墨。


    夜色掩蓋了倆人臉上的真實情緒,在蟬鳴聲裏留下一道清甜的、間或夾雜著低沉的嗓音。


    竹北語氣輕快,仿佛隻是在講她轉學後發生在新班級裏的一些不痛不癢的小故事,卻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些細碎的時光,都是因為有了岑野,才變得格外清晰。


    她十六歲之前的學習生活乏善可陳,卻在來到錦西附中的第二個星期開始,有了不一樣的色彩。


    這天以後,每天晚上的固定時間,倆人都會心照不宣地出現在籃球場,一起打球,一起跑步,討論做過的試題,聊一些輕鬆有趣的小事。


    入夜後的清和灣萬籟寂靜,像被隔開的另一時空,隻有他們兩個人。


    籃球場見證了他們的默契和失措,也記錄了少年少女不為人知的隱秘心思。


    直到竹北去參加比賽。


    比賽的錄製地點在鄰省的華城市,出發前一天,汪海通知竹北和聶桐在高鐵站集合。


    趙美心把竹北放到停車場,認真叮囑竹北:“到酒店了給我打個電話,別亂跑,有什麽事就及時聯係汪老師。”


    竹北乖巧點頭,背起雙肩包下車,和趙美心揮揮手:“您快回家吧,我都記著呢。”


    目送趙美心驅車離開以後,竹北轉過身,看到聶桐從不遠處的一輛黑色轎車上下來,有人站在一側給她撐著太陽傘,車前身上是一雙金色的翅膀標誌。


    聶桐也看到了她,輕輕一扯嘴角,算是和她打了聲招呼。


    “小桐,竹北。”


    聽到汪海的聲音,竹北循聲望去,在進站廣場的陰影下找到汪海時,疾步走去。


    “汪老師好。”她禮貌喊了一聲。


    汪海點點頭,拿出紙巾擦擦額頭的汗,又看看撐著傘不緊不慢走來的聶桐,語重心長地對竹北說:“天氣熱,一會兒到地方了我給你們買點藿香正氣水備著,別中暑了,你們這些孩子天天都知道悶在屋裏學習,平時除了跑操都不運動吧?抵抗力都不好,要我說,這體育課都不能停,年輕時候不好好鍛煉身體,老了一堆病。”


    竹北還是頭次見支持他們上體育課的老師,忍不住笑了下,認真附和:“您說得對。”


    聶桐走近,收起傘,放到行李箱上的neverfull包裏,笑吟吟地喊了聲“汪老師”。


    見倆人都到齊,汪海看看時間,帶著她們取完票,排隊進站。


    三個人買的剛好是一排座,汪海年紀大,又不愛動,直接選擇了靠窗的位置,剩下竹北和聶桐倆人對著一個中間一個過道,猶豫誰坐在中間。


    很明顯,沒人想坐——中間的位置既不靠窗,進出也不方便,還要時不時給最裏麵的人讓路,一點好處都沒有。


    聶桐輕輕一掀眼皮:“要不你坐裏麵?我喝水多,上廁所也多,坐中間會影響到你。”


    竹北聞言,瞥了眼聶桐,見她神色不似往常那般高傲,“嗯”了一聲,拿出水杯去接水。


    回來時聽到汪海在和聶桐聊天。


    “小桐,聽你們班主任說你畢業後打算出國?”


    聶桐點點頭。


    汪海一臉惋惜:“可惜啊,好好的清北苗子。”


    “汪老師可別取笑我啦,我頂多摸到一985末流。”聶桐擰開一瓶依雲潤潤喉嚨,瞥見竹北,又似真半假地開了口,“像岑野那樣的清北苗子出國,才叫可惜。”


    汪海一愣:“岑野也要出國?”


    聶桐聳聳肩:“不知道。”


    她邊說邊起身給竹北讓路,在竹北坐下時,又不緊不慢說:“不過也有可能吧,他和我上的同一個托福機構。”


    竹北心髒猛地一顫。


    耳畔是短暫性的失鳴。


    剛接過水的杯子隨著驟然晃動的車身輕輕晃了一瞬,水滴濺落,在竹北手背上留下幾滴滾燙的痕跡,灼燒,炙烤。


    第21章 (比賽)


    竹北用力咬了下嘴, 清醒過來, 拿出紙巾把濺落的水漬擦幹淨。


    汪海聽到聶桐後半句話, 不以為意:“你們這群孩子還不都想一出是一出, 今天想考托福,明天又想折騰機器人,總想著證明自己什麽都好。”


    聶桐笑笑, 沒再多說,眼睛似有若無地瞟著竹北,揉揉小腿肚:“好擠哎,二等座怎麽這麽擠呀,汪老師,要不我補個差價,咱們去商務座吧?”


    汪海有點心動。


    這二等座空間就是怪窄,坐得他腰腿哪哪都不舒服,但主辦方隻給報銷二等座,這差價也不知道貴不貴。


    沒等他想好,聶桐已經拿出錢包, 站起身:“我先去問問列車員還有沒有多餘的商務座票。”


    兩分鍾後,聶桐噔噔噔跑回來,揚起手裏的票衝汪海揮了揮:“補好啦, 汪老師咱們過去吧。”


    她邊說邊取下行李箱,見竹北也跟著站起,這才佯裝懊惱地拍了下腦袋:“騷凹瑞~忘了說,就隻剩下最後兩張商務座了, 竹北你先坐這,下車咱們出站口見。”


    竹北聞言,極輕地挑了下眉,給汪海讓路,在汪海叮囑她有事隨時聯係他以後,點點頭,不冷不熱地看向聶桐。


    聶桐一隻手推著rimowa行李箱,一隻手拎著lv的包,臉上是初見竹北時的高傲,丹鳳眼微微挑起。


    然後倆人一個坐下,一個轉身,再沒多看對方一眼。


    竹北一個人占著三個人的座,感覺耳邊都清淨了不少,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亂成一麻的心思。


    她找出手機,打開和岑野的對話框,盯著看了許久,還是沒能打下一個字。


    不久之前,無人知曉的教室裏,岑野低頭看著她,輕聲說:“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直接找我——比起相信別人,也許你更應該相信我。”


    她遇到了,可她卻比之前更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去問岑野。


    他們兩人就像午夜晚會上的灰姑娘和王子,在無人知曉的小區放肆親近,彼此心照不宣,但當開學臨近,十二點的鍾聲敲響,夢醒過後,他們依舊是最普通的同學關係。


    竹北煩躁地闔上眼,鎖屏,收起手機。


    “嗡—嗡—”


    手機震了幾下,竹北沒睜眼,摸到手機直接調成靜音,而後把書蓋到臉上,一動不動地繼續當雕塑。


    任性是想找一個角落封閉起自己,不想看,不想理,他人如何又與自己有什麽關係。


    竹北這股小性子不知耍了多久,等她拿下書睜開眼時,車窗外的天已經暗了。


    影影綽綽的高樓在窗外一閃而過,偶爾閃爍著微弱的燈,和天上的星辰交相輝映。


    竹北呼出一口氣,摸出手機,屏幕上是數條消息通知。


    她點開,有親媽發來的,有姨媽發來的,還有,岑野發來的。


    竹北剛整理好的心情,在這個霎那,像汽化後又遇冷的水,倏地一下,被打回原形。


    【岑野】:[圖片]。


    回完家人的消息,竹北才鼓足勇氣點開和岑野的對話框,出乎意料的,裏麵並沒有常見的問她到哪了之類的寒暄,隻有一張照片。


    她放大,認出是小區的籃球場。


    照片裏背景空曠,籃球場外是一排高大的梧桐樹,樹影婆娑,遙遠的月光掛在枝頭,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每晚和岑野打球的場景,空蕩蕩的,沒有人。


    竹北輕輕皺了下眉,沒太看懂岑野為何發她這樣一張圖。


    她盯著裏麵空無一人的夜色看了很久,放大又縮回,直到再一次細看,才注意到照片左下角有一團模糊的黑影。


    是岑野。


    這一刻,竹北心底像吹得滿滿的的氣球突然被紮了一個洞,迅速變癟,裏麵盛裝的所有開心的憂傷的失落的情緒,通通消失不見了。


    他在說:你不在,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竹北極輕地眨了下眼睛,轉過頭,望向夜景模糊的窗外。


    許久,她打開手機,對準窗戶,拍了一張照片。


    夜景呼嘯而過,在她的鏡頭下有短暫定格,而窗戶下的小小一角,是同樣模糊的竹北身影。


    竹北點開和岑野的對話框,選擇照片,按下發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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