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亭後背上那個句號形傷疤很有些意思。因為那是他戰鬥生涯中的最後一場戰鬥,以他被一顆子彈穿進後背而畫上了圓滿句號。那是1950年5月,他參加了解放海南島戰鬥。他們在瓊崖縱隊的配合下,乘木帆船渡海作戰。幾次激烈槍戰,他沒有負傷。最後一場戰鬥結束後,饑渴難忍的戰士們衝進了椰林。已身為副營長的他爬上一棵大椰樹,抽出跟他轉戰南北的斧頭,把熟透了的椰子砍落在地,讓戰士們在下麵喝了個夠。正當他順樹下滑時,不知從哪裏飛來一粒子彈鑽進了他的後背。他應聲落地,砸在了一片椰子上。他昏迷了五天五夜。


    王子亭的故事講了很多,一多就有些大同小異了。諾娃他們就讓講點新的,他講不出來,就把珍藏多年的立功證章、證書等能說明他英雄行為的東西全都拿來讓他們看。他們擺弄著那些玩意兒,新鮮了兩天,就又讓他講故事。他們是想讓他講關於佛珠傷症和梅花傷疤的故事,但是他次次拒絕講給他們聽。


    一次,諾娃對他說:“王叔,你講了這兩個故事,我就讓李雙玉到他媽麵前,再給你求一次,讓她同你結婚。”李雙玉看了她一眼,流露出了不情願的成分,卻又堅定地點了點頭。過去提到這個話題,李雙玉是極為反感的,現在有了很大改變,看來是王子亭的故事打動了他。他開始喜歡這個英雄叔叔了。王子亭說:“不是我不給你們講這個故事,而是這個故事牽扯著一個愛情故事。你們小孩子家家的,不懂。”


    諾娃一聽,更來了精神,非要他講。他還是不講。諾娃就給李雙玉使眼色。李雙玉走上去,真誠地說:“我現在倒真願意讓你當我爸了,王叔。”


    就李雙玉這一句話,王子亭講了佛珠傷症的來歷。


    在解放錦州的戰鬥中,我已升為副班長。在一次衝鋒中,前麵遇到了一架鐵絲網,上麵全是鐵刺刺。如果找來剪刀剪斷,就會拖延拿下城門的時間。我說:“我趴上去,大家從我身上踩過去。”班長說:“好。”我又說:“班長,你比我塊大,你趴上去效果會更好。”班長說:“你在四平戰鬥中立過戰功了,而我還沒有立過功。你趴在這兒,我衝上去拿下敵人城門。”我就趴了上去。我趴了一會兒,痛得受不了,就又仰麵躺著讓大家踩。全排的人從我身上順利通過,班長第一個衝上了城門,打退敵人,打開城門。他皮毛未損,我則多處被紮傷,數肩膀子兩邊這幾道最重,現在長成了兩條佛珠。班長拿下城門,又第一個沖入城內,正碰上一個國民黨軍官拿槍要殺他的姨太太。班長打死敵軍官,救下了姨太太。讓大家都沒想到的是,這姨太太把所有的銀兩細軟和那軍官藏在地洞裏的文件、槍枝都主動交給了部隊,卻提出要跟著救她的班長過日子,不然她就自殺。排長斷然不同意,讓班長去做工作,妥善處理好這件事。可班長做工作回來說:“越做工作她越想跟著我。”排長說:“這說明你工作沒做到家,再去做。”班長回來後又說:“我也想跟她一起過日子了。”排長踢了班長一腳:“你看你這個熊樣,這麽快就被那騷娘們俘虜啦。我倒要看看你一個革命戰士有多大的抵抗能力,你再去做,再去做。”我勸排長,不能再讓班長去了,再去他就回不來了。排長不聽我的,說:“我不信,一個出生入死多回的革命班長,還能經不起一個國民黨軍官姨太太的誘惑。”還是讓他去了。結果,班長真的就沒有回來。排長派我去找,隻在姨太太家找到一張字條。班長沒文化,字條是姨太太寫的,卻是班長的口氣:“排長,這姨太太也是苦出身,很讓人憐愛。她很會疼人,很會讓人舒坦。我參加革命是為了討房老婆,現在我革命的目的達到了。我不革命了,我要和她走了,去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倆的地方過日子去了。最後,還要多謝王子亭副班長,是他趴在鐵絲網上,我才第一個進城,找到了一個可心的女人。”排長看完信,也踢了我一腳:“你媽拉個巴子的,你為什麽不讓他趴在鐵絲網上?他不第一個進城,就碰不上那軍官槍殺姨太太,碰不上姨太太,就不會跑掉一個革命戰士。”我說:“他跑了就不是革命戰士了。戰爭年代,有的開始是革命的,後來又叛離了革命隊伍。有的開始是不太願意革命的,後來又徹底革命了。一個人的政治信仰變來變去是很正常的。再說,班長是為情而去的,還算條漢子。排長你不要生氣。”排長在我肩上狠狠地拍了一掌,說:“我看你跟他是一路貨,在女人麵前,也是個花花腸子,見一個喜歡一個。”這一掌正打在我的傷處。我急了,就反抗了排長一腳,罵道:“你媽拉個巴子的,老子白讓你們踩了。不給老子立功,還打老子的傷口。老子這一輩子就喜歡一個女人。老子可不是那種多情種。”排長見我急了,就說:“算你是個正經人,下次再碰上什麽姨太小姐的,老子讓你這個副班長去處理。不,你已經不是副班長了。我正式宣布,你現在榮升為班長了。”我笑了,沒立上功,弄個班長噹噹也可以。


    王子亭的故事裏,總有一個方麵是很誘人的。他身上的傷疤隻有那朵大梅花沒有講了。任憑他們三人磨破天,吵破頭,他也不肯講關於這朵梅花的故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影子戰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餘之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餘之言並收藏影子戰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