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日漸轉暖,森林中山坡陰麵早已冰消雪融,變成嫩綠一片。但小北風一刮,仍然有砭人肌膚的寒意。羅長虎卻全然不覺,他把軍衣脫下搭在肩上,隻穿件背心走出森林。這個周日,他在森林鬆香籠罩下的草地上悲哀地躺了整整一個下午。


    走進宿舍區時,迎麵碰上了教官羅麗婭。倆人都站住了,她看著他,“咯咯”地笑個不停。她說:“好傢夥,你大概被林中的鬆香熏透了吧,渾身散著香氣。”他一臉凝重,抖了抖軍衣,說:“有香氣嗎?我怎麽聞不著。”她躲了躲迎麵撲來的氣味,敲打著飯碗說:“還是不聞這香氣的好,不然一會兒吃飯就覺得不香了。”說完,“咯咯”笑著想走開。他卻說:“慢走,我有一句話要對教官說。請你以後別這樣對我笑好嗎?”


    羅麗婭愣住了,沖他說:“難道笑還有錯嗎?難道沖你笑一笑也要負責任嗎?難道我的笑聲是子彈嗎?難道這笑聲真的能把一個中國軍人擊中嗎?真是莫名其妙!”說完,又一笑,走了。


    羅長虎在黃昏中倘佯,想著羅麗婭的全副姿影,陷入了沉思。


    她是一個超凡入聖的姑娘。在她外表的溫柔平靜和動作的從容優雅中,透著一種壓抑不住的光輝氣質和豐富內涵。她的整個姿態上所顯露出來的優美激盪著他,她的眼睛也非同一般地吸引著他。盡管她一向對學員彰顯著她的威嚴和靜穆,但她內在的柔情蜜意,仿佛違反她的意誌,時有在她嘴唇和眼睛之間飄散著的微笑中掠過。這些內在的美,她竭力隱藏卻又不由自主地隱約可辨地閃爍出來。


    他又想到了她敏捷纖美的身材、輕盈的姿態和風情萬種的快步,進而想到了她的腳。那一次,他送湯藥到她房裏。坐起來喝藥時,她那穿著薄薄長襪的纖柔的腳踝不小心露出來了。當時,她正捧碗在臉上,秀眼瞟了他一下,腳迅即像調皮的白兔一樣縮了回去。不小心,又伸了出來,又縮了回去。伸縮之間,他覺得,有一種過剩的生命力洋溢在她整個身心。他想,她有著表裏和諧、精神唯美的青春和旺盛的生命力。


    他耳邊又響起了她的笑聲。她那不露聲色的微微一笑、銀鈴般的抒懷大笑,每每穿透他的心,使他眷戀難捨、心醉神迷。


    她的笑聲真的擊中了他!


    b1 混血少女的仇恨


    早晨一覺醒來,羅諾娃的眼球就被窗紙上的異樣光亮吸引過去。她猜想,昨夜肯定下了一場大雪。從映在窗紙上的白光判斷,雪厚至少到她的腰部。


    她懶得起身穿衣,今天要在被窩裏舒舒服服地待一個上午。媽媽不會再催她起來去上學了。


    昨晚,她母女倆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她輟學了。媽媽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這是這個家庭的唯一選擇。隻有這樣,她們這個兩口之家才有可能解決溫飽問題。諾娃輟學幫襯一把,不但能使家裏多一點收入,同時還能省下那些書本費。


    媽媽說,也隻有這樣,才能減少那些春情萌動的青少年對諾娃的襲擾。諾娃每天同媽媽守在一起,會相對安全一些。


    媽媽說,前天喇叭匣子裏廣播說,蘇聯撕毀了同中國的經濟合同,讓中國人民還清全部借款。毛主席他老人家號召全國人民省吃儉用,咬緊牙關,堅定地走自力更生的道路。


    媽媽說,那邊像惡霸黃世仁一樣逼債,這邊拿去抵債的雞蛋用圈子量,大一點小一點都不要。現在老百姓對那邊恨之入骨。


    媽媽說,不退學不行了,不退學以後會有更多的人欺負諾娃。


    諾娃現在能非常準確地理解媽媽說的每一句話了。她聽懂了“蘇聯老大哥翻臉”與她這個中俄混血兒退學的必然聯繫。


    諾娃把白晰的肩膀往被筒裏縮了縮,收緊了被口,生怕被窗外的賊眼窺見。


    她像中蘇邊境黑虎鎮上的一些野男人一樣迷戀著她自己混血的身體。自十四歲之後,她就開始為自己的身體而驕傲,而自豪,而活著。她的身體裏流淌著東北精壯男人和俄羅斯漂亮女人的血。


    前幾年,在課堂上學到“精品”一詞時,對中文的理解總是落後於其他同學的諾娃,超乎尋常地站起來搶著回答問題:“精品,乃精良的物品,上乘的作品。我就是我爸我媽的天作之精品,我的五官件件都是精品。老師,我這樣解詞和造句對嗎?”諾娃的話音未落,已是滿堂鬧笑。在課堂上總是板著臉的女教師,笑得老半天直不起腰來,說:“孩子呀,你回答得很好,解釋得很好。不過,精品這個詞一般不用來形容人的器官。不過,你確實是一個稱得上精品的美麗女孩。孩子,很好,以後要像今天一樣敢於站起來回答問題。”


    放學後,有個頑皮的男孩子攔住諾娃,要看她胸衣裏的精品。她掄起書包,把那男孩打得鼻血四濺。那男孩子哭喊著:“羅諾娃,你是一個沒爹的私孩子。黑鬆林裏的老參精與你媽相好才生了你。”諾娃的性格本是溫和的,但一旦受到同伴的欺負,尤其有人罵她是個野種時,她會暴露出野性的一麵。她臉上帶著笑容,手上卻用狠勁擰那男孩子的胳膊:“笨蛋,連大人是怎麽生孩子的都不知道呀。”鎮上的人都說諾娃早熟,14歲時就有壞男孩用“風姿綽約”、“人見人愛”來形容她了。所以,那個壞鼻頭罵她是深山裏老參精的種她是不信的,她知道男女是怎樣生娃的。但是,在她的印象裏確實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她時常告誡自己:“我現在雖是一個沒爸的孩子,可我不是野種。誰罵我是野種我就跟誰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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